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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坦诚 ...


  •   第二日一早,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切平静的没有任何征兆。常乐沉默的坐在石桌前,看着落叶飘零,神色平静,而这一坐,便是一个上午。负责照顾的丫鬟上前询问了几次无果便也聪明的选择了无视。空寂的院落里,只有安静的一人,沉思,抑或是神游。

      当李三怀揣着沉重而压抑的心情到达流月小榭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沉默而孤寂的老人坐在石桌前,凝望着枯黄的落叶凋零,神色迷离而沧桑。

      李三心中一痛,放轻脚步上前,还未出声,却听见老人平静的声音淡淡传来:“坐吧!你来,是有事要说,对吗?”

      李三对上那双苍老的双眸,堪堪移开视线,强忍住心中呼之欲出的秘密,勉强笑了笑,在常乐对面坐下,道:“也没什么,来看看你,这里住的还习惯吗?”

      常乐笑容淡淡,点头道:“都很好。”

      李三尴尬的笑了笑,看着面前的常乐,半是解释半是真切的说道:“抱歉,常乐,我到现在,还是无法将白日的婆婆和夜晚的乐娘联系起来,你别生气,我不是讨厌,只是,只是我过去一直把婆婆当作长辈敬爱,突然变成了乐娘,我一时无法接受,哎,过几日习惯就好了,就是这几日若是惹你不快,还要请你多多包涵。”

      常乐看着面前真情流露的李三,心中生起几丝暖意,笑着摇摇头道:“无妨。”

      李三左右环顾,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岔开话题道:“今日怎不见你身边那位姑娘,她是你的朋友还是……”

      常乐脸色一黯,垂下头道:“凌平儿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表姐,只是,她昨日便离开了,我不知道该如何说……”

      李三一愣,没料到那位“小姐”竟然这么干脆离去,想了想问道:“那常乐可知道她去了何地?还会回来吗,可需要派人去找?”

      常乐摇摇头,神色迷惘,说道:“她昨日只说了离开,并未说去哪里,我不知道她还有何地可去,而且……而且……”常乐从袖中衣袋拿出一个布包,递到李三面前道:“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包括这个。”

      李三迟疑的接过,放在石桌上打开,脸色顿时一僵。

      布包里躺着的,赫然是一对翡翠双钗和一支绿松石发簪,只见常乐低声解释道:“平儿将双钗留下,当日既然是你送的,我想还是还给你比较适合,至于那支发簪,我想……它将来一定会有比我更适合的人存在,我,并不适合它。”

      李三沉默许久,才苦涩的说道:“它并不要求太多,只希望待在它认定的人身边,你不愿意给它一个机会吗?”

      常乐视线停留在发簪身上,苦笑着答道:“抱歉,有些事情,无法两全……我既收了尺八,就不该贪恋竹笛……音色虽美,常乐的心却太小,做不到兼顾。”

      尺八与竹笛,正是暗指两人。常乐今早拿出尺八把玩时,恰巧听伺候的仆从提起,江公子的尺八,李三少的竹笛,都是极为有名的乐器。仆从眼尖,一眼便认出了常乐手中的乐器,常乐没有解释,此刻,却是拿来婉转的摊牌。

      李三神色黯淡,低叹了声,过了许久才道:“凌平儿我会让人留意,一有消息即刻告诉你,至于,至于这发簪,它认准的主人,即便不要它了,它依旧只愿意为主人而活,‘松林逸风’簪,有它的傲气和执着,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它的主人。你若,一定不愿意收留,我……可以替你保管,但它依旧只属于你……”

      常乐低头,没有吭声。

      李三看着那对双钗和发簪,出神许久,才恍然回神,佯作轻松的笑说道:“哎,我一回家就浑身不自在,常乐你若觉得闷,可以四处走走,你是我们家的贵客,想去哪里需要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不用客气。”

      李三毕竟是世家子弟,为人处事总能收敛不必要的情绪波动,此刻在常乐面前,哪怕心中再是郁闷尴尬,面上依旧维持着平时的表情,只是,多了那么的一丝不自然,以常乐的敏感,自然也是有所察觉。

      常乐笑笑,起身漫看四周,水榭楼台,花开叶落,曲水低流,此地此景,必然算得上府中上乘院落,她尽量维持着平和微笑的表情,看着这秋景道:“这里的景致,常乐看着已觉得十分欢喜,若有瑶琴一张,月下漫弹,常乐别无他求。”

      常乐并不知道如何安慰,但是她知道自己伤透了李三的心,故作坚强的人,给予怜惜只会让人反感,常乐想了想,还是让一切都看似平常,仿佛一切不曾发生那样,淡淡的要求,不至于让此时的话题再陷尴尬的沉默。

      李三抬眼看去,常乐的侧影在他的眼里,平静而带着微微的疏离感,他心中苦笑,面上却顺势点头道:“府里有一张瑶琴收自前朝遗族,琴不算有名,但胜在音色俱佳,一会儿我让晓管家送来。”

      “谢谢。”常乐回眸淡笑,眼中只余平和宁静之色。

      李三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被阳光拂照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朦胧而温和,苍老年迈的身躯,在此刻,又恢复到了他印象中的自然,是啊,是什么模样有何关系,常乐,依旧是他认识的常乐啊!年老的她,年轻的她,都是她,只是,那个诅咒……李三心中一痛,起身掩饰道:“那我这就去吩咐……你身上的诅咒,我会想办法,你别担心……”

      “嗯,我相信你。”常乐淡淡笑道,并没有泄露太多的情绪。

      李三心中更不是滋味,他收起那个布包,说了句告辞便匆匆而去,仿佛再留在此地,他就会控制不住将秘密说出来。

      然而出了流月小榭,李三却不知道该去何地。昨日傍晚追问大哥,却得不到肯定的答案,今早再去,大哥也不可能如此快速的回复自己,甚至,他不敢此刻前去,回复的越快,得到的结果,越有可能并非自己期望,他不敢。

      想了想,他只停留了半刻的犹豫,便转道去了虹霓楼,有些事,他和好友,是该认真谈谈了。

      ——————

      虹霓楼,一排高耸笔直的水杉,落了满地的树叶,那落叶像纷飞的羽毛,徐徐飘落,轻盈而美丽。平整的土地因为树叶而显得松软起来,踩在上面,带着轻微的莎莎声,低低诉说着客人的到来。

      青色的衣袍轻扬,云纹飘逸,沉稳的脚步徐徐而来,不带半点迟疑。脚步在最后一棵水杉树前停下,来人微微仰起头,看向树后的二层小楼,不自觉的轻叹一声,唤道:“好友!”

      风乍起,吹起漫天的落叶,纷纷扬扬中,仰着头的男子,看见屋顶上的好友纵身跃下,踏空而来。玄色的衣袍带来黑夜的寂静和冷意,风稍寒,来人微微一笑,像是要驱散莫名的疏离感。

      “手臂上的伤怎样了?”

      “并不影响活动,只是无法握剑……”淡淡的声音无悲无喜,只是陈述事实。

      随着江麒走到一旁的假山,见他挑了块面朝屋子的大石靠坐下来,李三也如过去的习惯,在另一侧席地而坐,靠着大石仰头看那落叶缤纷,轻轻一叹。

      “为何叹气?”江麒突然发问。

      “因为不知道如何跟好友坦白……”李三轻轻答道。

      “坦白什么?”江麒不解。

      “……”李三沉默片刻,像是下定决心道,“好友,你的尺八,我在一个人的手里看到了。”

      “你知道了。”这句并非疑问,而是肯定,江麒自然知道这事情瞒不了多久,只是,能瞒到如今,他也有少许意外。

      “是啊,我一直没有认真想过,你就是她口中的恩公……”李三淡淡自嘲道,“那夜你未归,我只当你避讳风月之事,不屑与他们为伍,怎料到,你竟真是救下她们的神秘人,唉……好友,你对我,太不坦诚了!”

      “最初,我也不知她就是她……”江麒开口解释,带着一丝无奈的味道。

      李三轻轻笑道:“的确,即使我生在这样特殊传承的世家,都没有察觉出一二,更何况当时的你……”

      江麒眯着眼看着屋檐一角被阳光反射出的光辉,视线始终不离光辉的耀眼,神思已飘远道:“我最初以为那是易容,但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两个都是本质的她……”

      李三听着江麒略微飘渺的声音,心中苦涩,面上却故作轻松说道:“哎,那夜,你知道我遇见她,为何不告诉我你的怀疑,好友你是害我不浅啊!”

      江麒沉默,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李三又岂是不知江麒会选择隐瞒,以江麒的个性,若是说出来,反倒是件稀奇的事情。只是想来,李三竟发觉自己才是后来者,一味的自以为是的追求,害苦自己,又哪里不是给好友增添困扰。想着想着,李三突然感慨道:“好友,有些东西,是不能让的!”

      “……我明白。”江麒默然答道,只是答话的声音,略微沉闷。

      李三长长的叹息了声,伸出手,接下一片飘落在手心里的树叶,凝视着犹如羽毛般的水杉落叶,他轻咳一声,落叶被气流吹动,在手心飘走,他凝望这片落叶在风儿中打转飘远,终于决定将秘密说出来。

      江麒敏锐的觉察到李三再开口的声音多了丝不稳的颤音,还未明白是何缘故,便被李三接下来要说的话震的再无暇顾及其他。

      ……

      话尽,李三留给江麒半刻思考时间,才低声说道,“倘若你犹豫了,我便将她的心抢过来,那时候,别怪我不讲兄弟之情……”

      江麒依旧稳稳的靠坐在大石上,然而闭上的双眼和握紧的拳头,却显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浩生……”江麒的声音十分的郑重严肃,李三心神一凛,静听下去。

      江麒眼睛依旧望着那处屋檐,然而,他的神情却格外认真,他静靠在大石上,徐徐说道:“我以此生相陪,倘若她只有一半的生命可活,她生,我半步不离,她……死,我也绝不离她而去……至于无法生育也并非大事,我既然已被逐出江家,这些,与我何干……”

      李三像是早就料到江麒的答案,却又像到这时才终于说服自己该死心,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他心神一定,平静问道:“那你的江湖,你的正义呢?你的剑,依旧锋利吗?”

      江麒略微失神,像是想起了自己的执着,自己的坚持,只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他无声一笑,说道:“我给不了她富贵人生,但至少,我可以给她安定和宁静的家园,我会退隐江湖,江麒此剑,已找到最匹配的剑鞘,我只想守在她的身边……”

      李三仿佛感觉到那个血腥戾气的好友已在承诺中随风飘逝,虽然那承诺中依旧有细微可察的遗憾和坚持,但说出口的话,一言九鼎,李三知道好友的准则,心中最担心的石头,终于缓缓落下。

      若是归隐而去,对她,对好友,以及对自己,都是最好的吧!李三心中无声说道,看着落叶飘零,心中隐隐伤感,却又生出一种放心的感觉。

      学着冷静,学着以成熟的方式思考,李三刹那间觉得,在此刻的自己已不再是过去的自己,能这样平静的和好友交谈,能这样平静的放弃心中所爱,只有真正遇到经历了,才会明白,此中的感受。

      “也许这就是父亲所说的真爱,那时我始终不明白为何父亲宁愿苦等三年,日日守着那几株桂树,却不敢亲自上山见母亲一面,接她回来……而今,我想我明白了,因为珍爱,所以尊重她的选择,尊重她的决定,哪怕只是守候着她的幸福,也足够了……好友,你决不可辜负她!”李三笑的无奈,无声的笑容中,一滴泪水悄然落入衣襟,消失不见。

      李三的父母,李然兮和念平生,他们恩爱的故事,李三听了许多许多。然而那一段离奇的过去,李三至今仍历历在目。那时他正值年幼,并不懂大人之间的感情。但他知道,母亲为了一个男人,抛夫弃子,三年不归。那时他是恨母亲的,即使后来逐渐明白原委,依旧无法原谅母亲的不告而别。直到母亲过逝,看到李三的偏执,父亲才将真相说了出来。

      念平生与李然兮,年轻时并无交集。那时念平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人人称羡。然而正当彼此适婚决定嫁娶,一纸官文急召,她的恋人身为将门子弟,奔赴战场挥剑御敌。盼了一年又一年,两年后,得到的,却是一具冰冷的衣冠冢。念平生伤心欲绝,神智不清,家中遍寻神医救治无果,才请到了刚到此地的李然兮家族,而也正因为这样的机缘,让李然兮有此机会认识念平生,并且,最终以真诚打动她的芳心,下嫁李家。只是,当念平生重新开始生活,并生育了三个孩子后,却偶然得知,当年她的恋人并未在战争中死去,而是流落到了敌国,历经坎坷才终于得以回国,却已是满身成伤活不久已。或许有过争吵矛盾,但这些都已不得而知,李三只知道,那一日,母亲离家而去,这一去便是三年。那三年,母亲守在她过去的恋人身边,直到他过逝,母亲才回李家。父亲没有苛责,没有怒言相对,他只是平静的接受母亲的离去与回归,不发一词。

      那时的李三觉得父亲的表现太过软弱,太过冷漠,也正是因为在他对双亲又爱又恨的矛盾里成长,造就了他偏激而放浪形骸于外的性格。而今想来,他竟突然悟了。

      “好友,多陪陪她吧,常乐是个敏感的女子,你不喜多话,莫让她误会了。”李三收回思绪,站起身略微感慨的说道,漫步走回水杉树下,他的声音渐渐飘远的道了句告辞。

      江麒依旧靠坐在大石上,没有对李三的离去做出回应,然而,苍白有力的手指却是紧紧的握成了拳,久久不曾放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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