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回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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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刻的约定早已过去，约定的路口却无一人伫立。李三神思迷惘的走到路口，才似回忆起刚才一路走来，数个女婢对他行礼却被他视若无睹的行径，心中闪过一丝歉疚，却又在看到远处走来的蹒跚身影而将一切抛之脑后。
李三远远的看着常乐走来，始终无法将眼前的耄耋老人与记忆中美丽的少女联系在一起，或许，只有那份矜持和优雅，是如何改变也无法磨灭的痕迹，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将两人联系在一起？李三心中略带自嘲的笑了笑，却是连与常乐对视的勇气都消失了，见常乐走近，亦没多问，甚至都忘记注意那位“小姐”并不在她身边，只移开了视线边走边道：“这边走！”
常乐亦是魂不守舍，心中一直苦苦思索着凌平儿离开前说的那一番话，她有许多的委屈迷茫，却无人可问，无人可答，虽然人走在李三身边，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李三的异常。
各怀心思的两人，一路并无说话，亦并无觉察到这此中对方的感受，因为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可自拔。然而这并不代表别人无法察觉，那远远注目的视线，平静而似暗潮汹涌，那竹林摇曳的背景，更衬得一身黑衣的他，忧郁而寂寥。
“江公子！”抄近路的小婢低头走路，突然见到拐角处的人影，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那人没有应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居所，唯余淡淡的血腥味残留竹林叶尖。
小婢好奇的瞧了眼对方离去的背影，暗道这江公子脾气还真是万年不变的古怪，但这一念头稍纵即逝，她还有别的事需做，自然没有心思多想这些莫名之事。
“三少，老爷和大公子都在里面，正等着您呢！”李晓此时已候在听雨阁门前，见李三和常乐，连忙行礼说道。
李三神情一愣，抬头看去，却见匾上听雨阁三字轻盈灵动，好若细雨飞舞，柔而不妖，形疏而神凝，恰是大哥当年所提之字，他神情顿时一振，敛去了杂乱的思绪，推门进屋。常乐落后半步，抬眼瞧了墨黑字迹匾额一眼，亦觉这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瞧上一眼，却好似秋雨凉风吹拂洗礼全身，神智顿时清明了许多，她暗暗压下那些烦恼之事，恢复面上的平静，跟在李三身后进门。
屋子并不如外面所见这么封闭，朝南面湖的一面全部敞开，摆放在两端花几上的香炉，袅袅青烟随风飘散，带着沁人的清香。湖里残荷伶仃，鸳鸯戏水，自得其乐，而阳光在湖面反射出无数波痕，连带着也隐约映在了靠湖附近的这部分墙面上，微微晃动的光点，十分的精致妙趣。然而这些都不是常乐所要关注的，在踏进门的第一刻，她的视线就被屋内的两人给吸引住，再无法注意其他。
这是怎样的两人呢？
在常乐的眼中，那位提笔作画的富态中年人，明明普普通通没有什么惊奇之处，也没有看着自己，然而她却觉得那位侧朝她低头作画的中年人将视线锁定在了自己身上，那感觉就犹如芒刺在背，丝毫无法动弹。而这个中年人身边站着的年轻人，明明只是那样随意的站着，看着中年人作画，虽面朝他们也并未抬头，可是那无形的压力却从他身上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仿佛他这一站，是站在了无数人的面前，威严而不可忤逆。
李三和常乐进屋后，门早已被再次合上，寂静的空间里，只有提笔作画的声音，微弱而清晰，却与这个空间，微妙而融洽的汇聚在一起，让人觉得，打破这样的气氛是十分不智的。然而李三毕竟不是像常乐这样初次见到这样的情景，又都是熟悉的亲人，自然而然的上前作礼拜道：“父亲，大哥，浩生回来了！”
中年人，也就是李家家主李然兮，听到小儿子的声音，并未有任何反应，仿佛全身心都还沉浸在作画的意境之中，对身边事情听若惘闻。不过，他身边的年轻人，也就是他的长子，李浩念，此时已抬起头来，朝李三和常乐这边微微颔首，低声道：“浩生，请客人稍等，父亲的画即将完成。”
这话并无商量或是歉意的味道，俨然是常年发号施令的掌权者语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李三似已习惯这样的口吻，点了下头便侧身请常乐入座。然而，常乐身子却是僵硬无比，十分的紧张，她堪堪坐下，却仍透露出不安的意思，李三此刻却已定下心来，面对常乐，竟能平静道：“大哥性情如此，你不必紧张。”
常乐勉强点了点头，依旧沉默，眼睛悄悄瞥向李三大哥的方向，又垂了下来，低头盯着自己的手猛看，心中却仍记得刚才他大哥那一眼瞧来，仿佛什么都了然于胸的镇定和傲然，那样的让人胆颤心惊。
不知过了多久，在常乐觉得十分漫长的等待后，落笔的声音终于响起，常乐抬眸，见那位家主正拿着一方小印在画纸的右下角按下，心知画已完成，当下手一紧，低眉垂目，不敢做声。
突然，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笑声，略显粗犷的声音开口道：“念儿，你来瞧瞧，这画如何？”
李浩念低沉稳重的声音答道：“这幅鸳鸯残荷图，泼墨写意绘枯荷，鸳鸯工笔精雕琢，一动一静，一枯一荣，如同生命生生不息周而复始，大好！”
“得你一句赞，可真是难得，哈，为父瞧这画也的确不错……”李然兮笑呵呵的瞧着画，竟似没有注意到屋中尚有另外两人存在。
李三轻皱眉，起身再行一礼道：“父亲，浩生回来了！”
李然兮笑容一减，顿了顿道：“我听到了，怎么，我把你晾在那儿觉得不舒服是吧！你说说，这一趟出去，惹了多少麻烦！江世伯亲自上门问罪，你把为父的面子往哪里搁！”
“那时你明明还没回来……”李三小声嘀咕着，见李浩念视线扫来，连忙闭嘴，朝他干笑两声，突然想到旁边的常乐，连忙道，“这位是我信里提到的，在路上救下的常家……常家……人。”
常乐在李三起身的时候已经跟着起身，这时听到李三对自己的介绍，微微蹙眉，却听对面的粗犷声音打断道：“芝兰公子早先捎信过来，为他妻女求治，老夫早就清楚，只可惜令尊令堂不幸亡故，李某十分遗憾。”
常乐身子一颤，抬眸看去，只见李然兮目光柔和看来，显然已是十分清楚自己是何身份，当下心中一阵酸楚涌上，眼眶一热，垂下眼睑，一福身道：“李大人，请受常乐一拜。”
李然兮受了一礼，却似怪罪的瞧着常乐道：“贤侄女怎叫的这么生疏，唤一声李世伯就好，来来来，走近些，瞧瞧世伯这张画，你出身名门，眼光不俗，别像这小子官样话说说，谈谈你的感觉。”
常乐稍露迟疑，唤了句李世伯，移步上前，看向桌案上的画作。其实常乐虽在诗书世家，却并不甚懂画作的欣赏，没有人规范的教过她这些，所学的知识，不过是些前人赏画的书籍点评，想到这儿，她对父亲的埋怨又多了几分，只是此刻没有多余的时间抱怨其他，她只好凭借着自己微薄的学识来说些什么。
刚才李浩念的评价并不像李然兮说的那样空洞敷衍，常乐稍加斟酌，道：“世伯这画，笔墨挥洒自如，残荷留白，别具意境，鸳鸯戏水栩栩如生，十分娇俏可爱，动静相得益彰，小女觉得，的确堪称佳作。”
李然兮听到此话，呵呵笑道：“贤侄女好口才，真讨我欢心，伯父这画，就送你作为见面礼！”
常乐一惊，连忙道：“多谢世伯。”
明明是如此苍老的容颜和声音，奈何屋内的两人十分淡定，仿佛眼前的不过是个妙龄少女，并无丝毫介怀之意，常乐心中虽觉诧异，但想到先前父亲已说明原因，便也略微释然。
李三站在一边没有吭声，瞧着常乐和兄长父亲等人的视线，却说不出的古怪。只是三人好似都未注意到他，径自说着话。
客套了几句，便回了正题，常乐试探着问道：“世伯，家父曾说世伯家族能解小女身上的诅咒，不知……”
李然兮面色一僵，沉默下来。
常乐心中一沉，却又听到一旁的李浩念略微抱歉的说道：“常乐小妹，你身上的诅咒，我们家恐怕无能为力。”
常乐低着头，眨了眨眼睛，过了半晌抬头微微一笑，道：“没关系，世伯和李大哥不必歉疚。这诅咒伴着常乐近二十年，小女，小女早已习惯了……解不了，没关系……”
李然兮见状，心中隐隐一疼，试图解释道：“早先收到你父亲书信，对你母亲的症状，伯父尚有五成把握，只是你身上的诅咒，已非直接施为，能成功的几率实在太小，如今亲眼一见，请恕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
话至此，李然兮竟施了一礼，徐徐拜去，常乐急忙侧身避开，勉强笑道：“世伯不必如此，常乐能接受这个事实……”
李然兮重重的叹了一声，对长子道：“念儿，你先陪贤侄女出去走走。”接着又对常乐道，“虽然解不了诅咒，但伯父还是希望贤侄女能在李府常住，不必这么快回绝我，过几日再说吧！”
常乐默默叹了一声，随着李浩念出门。
屋内仅剩李然兮和李浩生父子，李然兮背着手面朝南湖，不发一言。李三沉默了会儿，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说道：“父亲，你知道方法的，为什么要拒绝她！”
李然兮侧过身来，看着神色严肃的么子，摇了摇头，叹道：“不，我不知道。”
“那你在信中为何只字不提！”李三声音略大的质问道。
李然兮诧异的看了看李三，沉默了会儿回过头去继续看着湖水风景道：“常芝和凌妍夫妇，一个是书香世家，一个是江湖名门，当年是人人称羡的金童玉女。只可惜常家三代单传，到常芝这代虽然凭借自己的才华名气甚大，世家却已没落。而凌家，唉，江湖血路，到头来，也只剩凌妍一人脱逃在外。他们二人既已亡故，独女常乐身怀这等诅咒，还有何处可去？我年轻时曾与常芝有过几面交情，如今帮不上忙，但他孤女，我力所能及，定当护了周全。”
李三哑然，的确，他也知道，常乐的身份，若是没有这诅咒，以她容貌才华和身世背景，江南各大世家，谋名谋声望者，必当踏破门槛迎娶，只可惜，这诅咒，断了这女子的普通人生……李三是见过常乐的真面目的，想到此，更觉得老天是如此的不公，如此才华横溢气质绝佳的女子，却不得不一生与这可恶的诅咒纠缠在一起，如何的可悲可叹。
“唉，只是，为父又能护她多久……”
李然兮莫名的轻叹让李三警觉，他回过神，反问道：“此话何意？”
李然兮转身，没有回答。
李三心中着急，追着问道：“父亲，刚才的话，您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能护她多久？难道我们李家不能一直照顾她吗？”
李然兮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自己的么子一脸执着的追问，暗叹一声，道：“儿时让你好好学家传之术，你不肯，如今你又能做什么？这诅咒名曰半生绝，你自己好好查去吧！”
李三一愣，眉头紧锁，转身快步离去，甚至都忘了与父亲告退。李然兮看着如此急躁的么子，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又回转到桌案前，看着笔迹干透的画作，莫名低语道：“生死反复，无常，无常啊……常芝贤弟，红颜祸水，你怎就堪不透……”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回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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