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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老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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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秋夜凉风的吹拂下,在烛火飘摇将灭未灭的气氛里,愕然相见的两人,都无法掩盖心中的震惊和无措。
李三的脚恰好一只跨进门内,一只遗留门外,僵住的动作,是惊喜到极致的无法顾全,他的意识,只剩下了眼前的此情此景,此人此物。
李三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恩惠,他活了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真正的感谢上苍的厚爱,让他在几乎绝望的要将这无可寻觅的爱人埋藏心底时,将心中所思所念的人儿再一次的,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甚至李三还很感谢那个指错路的小仆,若非如此,他又怎能遇见挚爱。
这沉默的氛围一直僵持到李三回过神来,他试着动了动身子,收回还在门外的一只脚,温柔而礼貌的对常乐笑了笑,问道:“乐娘,小生可否方便进来?”
常乐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刚才的她正在思考白日那女扮男装的阿莫说的话中究竟藏有什么玄机,还未思出头绪,却听脚步声接近,来不及吹灭蜡烛,门已敲响推开,那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惊得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下意识的回头,瞧见李三的神情,常乐便知,这一晚,难过矣!
若说第一次的撞见,是自己的鲁莽,怨不得别人,那这一次,只能说是那次相遇遗留下来的麻烦,避无可避。虽然明知即将要到的目的地便是李三他的家族,可是在常乐的心里,族长和李三,却是分外不同的两个人。常乐不愿将自己的秘密诉说给外人听,哪怕是李三也不行。能拖一天便是一天,在这上面,常乐从未有过周全的思考,她只盼着不知情的众人对她能多一天的平等以待,即使认为她是一个年迈卑微的老仆,她也心甘情愿。
可是这时听见李三的问话,再瞧李三已经踏进门来不愿离开的趋势,常乐也只能顺着话道:“……请进。”
李三得了许可,心中大定,轻松了许多,他施施然走近常乐,弯腰欲拾刚才常乐跌落的东西。可在绕过常乐,看清东西的刹那,李三神色还是变了数变,半把木梳意味着什么,显然,李三十分的清楚。不着痕迹的起身,将木梳递给常乐,李三没有多言,只声音柔和的说道:“乐娘,刚才可是惊吓到你了,小生在这里赔罪。”
常乐神色复杂的接过木梳,强作镇定的答道:“公子不必介怀。”
李三的笑容温润儒雅,举止仪态正如时下描述里最流行的翩翩佳公子,没有半点惹人不快的地方,与常乐平时见到的李三简直判若两人。常乐不敢露出破绽,只能选择少言敛神,以平静相对。
此刻,李三倒了杯热茶,双手递给常乐,口中仍是说着歉意的言语,实则不过是拉近两人之间生疏的关系,常乐又岂是不知,但情势如此,以常乐的个性,也做不得什么强硬的改变,只好接下热茶抿上一口表示接受。
李三待常乐喝了茶,才与常乐一同落座,忍了再忍,开口还是忍不住表达自己多日思念的心情,说道:“乐娘,自那夜一别,小生魂牵梦萦,一直盼望能与乐娘再见一面,却始终找不到乐娘的芳踪,今日是小生三生有幸,在这淞江城又遇到了乐娘,全了小生的相思之情。”
常乐轻蹙眉头,对李三的意思大致明白,但想及自身的隐瞒和心思,只能直言婉拒道:“小女福薄,当不起公子盛情!”
李三皱眉佯怒道:“乐娘如此才华美貌,世间少有,只有小生配不上,岂有乐娘之过错。莫不是乐娘心中已有心仪之人……”
常乐见李三如此坚持又试探,誓要追根究底的模样,心中一叹,摇了摇头,无奈道:“公子言重了,小女确有难言之隐,如今时机未到,不便告于公子,等到来日小女能够将秘密坦白说出,公子再作选择吧。”
回绝的意思如此明显,李三哪里听不出,但是痴心的人总爱忽略一切不利的言语,他只道乐娘脸薄,需要考虑,便也不再强求,反从怀中拿出一直随身携带的木盒,在常乐面前打开,说道:“这支绿松石发簪,还请乐娘不予推辞。在小生眼中,只有乐娘这样的女子,才能让这支发簪显示它真正的价值。”
常乐没有接手,她看着躺在白绸软底木盒里的发簪,想起那日清晨李三的兴奋,想起他的痴情和执着,一时无语以对。
李三没有在意常乐的神思游离,他将木盒放在桌上,亲自拿起发簪起身走至常乐身后。
常乐的长发大多都披在脑后,只有前面的头发随意的挽了个发髻,没有任何发饰。李三小心翼翼的拿着发簪横插进发髻之中,左右瞧了瞧勉强认可自己的杰作,才返身坐下。直到这时,常乐似才惊觉李三的举动,脸上是止不住的诧异,两颊飞红,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冒出一个“公子”两字,便住了口。
李三佯作抱歉却又诚挚的说道:“小生一时激动,若有冒犯,还请乐娘莫要介怀。”
常乐还能说什么,只好别开眼去看向窗外。
然而,这随意一瞧,却惊的常乐猛然起身,抬步欲出房门。
李三微觉诧异,也起身随着常乐的目光看去,屋外黑影重重,树影婆娑,却是什么也看不清。
“乐娘?”
“……没什么……”
常乐缓缓坐下,没再瞧一眼窗外,抬手为李三和自己倒茶,神色镇定如初,到让好奇的李三瞧不出什么端倪。
然而常乐虽能镇定面对李三,心中却掩不住一番波动。刚才她随意望去,却见对面树影之中站着一个人影,虽然看不清模样,但常乐知道对方的视线是朝着自己这边,没有来由的,常乐确定对方就是恩公。
她的一番心思都在想着恩公为何而来,为何又霍然而去,想着刚才自己羞涩的模样可是都被恩公瞧见,被他误会,常乐便觉得难受,说不清的委屈和无奈。对于面前的李三,却是分了心神。
李三借着喝茶的动作没有吭声,但是他看得出刚刚必然有什么事发生,如今坐在他对面的乐娘显然神色不定,心有所想。李三心中暗叹一声,知道今夜注定是无疾而终了,只能托了借口告辞,顺便问道:“小生斗胆相问,乐娘家在何方,意欲何地,两次偶遇,小生十分好奇!”
常乐还未回神,不经思考脱口而出道:“小女江阴人氏,意欲……”话音至此,常乐猛然回神,连忙止住,不敢再泄露什么。
李三没什么神色变化,明知对方意有隐瞒,也只是照着礼数告辞,离开。常乐送至门口,便合门返身。
走在长廊停步的李三,其实有满肚子的疑问。虽然他对再见乐娘十分的激动欣喜,但不代表他便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没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他很清楚,乐娘瞒了许多的秘密。从之前别庄花园巧遇,到如今客栈相逢,时间居然丝毫不差,路程也如此巧合,这样的可能性,小的微乎其微,而今发生了,便值得怀疑。甚至刚才乐娘提及自己是江阴人氏,也让李三留了心,莫名的,他想起那位“小姐”和婆婆也是江阴人氏。
不过,哪怕疑点再多,李三也不会转变自己对乐娘的情意。或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吧,李三理智上思考的再多,也敌不过心中的一点感性和真情,他是真的,疯狂的爱上这个神秘女子了。
正自思考着,不知过了多久,当李三蓦然觉得夜风偏寒,身子泛起冷意,欲返回自己的房间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而这个声音,让他猛然回头看向刚才出来的房间,神色惊愕不已。
那是一缕乐音,低柔婉转,却又生涩青嫩,那是早年流行的梅花落,曲调略微忧伤缠绵,却又暗含铿锵之气,将梅的傲骨和花谢的情殇交融在一起,十分别致。然而李三震惊的并非是乐曲的内容,而是乐器的材质,再熟悉不过的乐音,是他无须多想便能准确把握的乐器,那支桂竹制的尺八,他赠予好友的尺八。
早先没有在意的对话又浮现于眼前,李三清楚记得,他问江麒尺八何在,而江麒答送人。他以为送人不过是借口,却没料到,真是……送了人,还是送给了他心心念念的乐娘。
没有再去求证的必要,如此独特的音色,世上找不出第二支相同的来。李三胸闷难抑,只觉得一口郁气盘桓心胸得不到释放,他从未想过,原来,乐娘心有所属,而这人,恰是他的好友,可是,他却毫不知情,甚至还傻傻的以为好友喜欢秋灵,而放低姿态的牵线搭桥。原来一切,都是一场可笑的误会,而真相,那么的让人难堪。
李三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房,即便躺在床上,他的脑海里还是无法停止尺八乐声的演奏,那生涩的曲调明明滑稽可笑,可是他只觉得心酸和悲伤,像是被老天爷愚弄了把,却无处发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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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城郊荒地,月未生,满天繁星普照大地。方圆数里都无人烟之地,一人一剑,星空下的剑舞,摄人心魂。
舞剑的人剑法优美华丽,舞出银光闪闪,黑衣长衫,夜风飘飘似仙,然而在这样美丽的剑法下,却始终残留着一股煞气,隐隐环绕此人四周,硬是在这正气之色里透出些鬼魅来。
江麒并非刻意跑来夜中舞剑,奈何此刻他的脑海里一直残留着刚才常乐头戴绿松石发簪,两颊飞红羞涩的情景,不可否认,这样的她极为美丽动人,阅尽世间无数美人,恐怕也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可是,这样动人的神情,却是为了别人,甚至这个别人,正是自己的好友,那就不得不另当别论了。
江麒从小到大,除了和父亲外,从未与旁人争过什么,他的如许岁月里,只要有朋友的情景,必然是李浩生此人,只要想及趣事,谦让的必然也是李浩生此人。他甚至找不出一个例子来反驳这样的观点,似乎从小到大,他都受李三的照顾和体谅,从未改变。
而今,江麒见到李三与常乐相谈甚欢的模样,心中闷闷不乐,却是争不愿争,让不愿让,闷着一口气,只好以剑来抒发。
左肩的伤势还未好转,他便右手持剑舞动,剑舞累了,便换腰中软剑,换了阴柔鬼魅的套路,烦了厌了,便再改招式。他出生武学世家,从小学习的剑术便不下百种,如今除了江家剑法,尚有十几种精通剑术,一一舞来,却是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直到下弦月爬上天空,直到启明星在东方升起,江麒都未将剑停下,天渐明,行人在远处已依稀可见,直到这时,江麒才踉跄的收回剑,施展轻功返回城内客栈。倒下床,头一沾枕,江麒便熟睡过去,甚至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一夜未睡好的李三在问清江麒的房间后,走至门口才惊觉昨夜仆人并未说错,只是这第二间应该是西廊方向数来的第二间,而非东廊。虽有心打探乐娘所住的房间是谁安排,身边可有人照顾,可是一想及深思了一夜的问题,他便忍不住将这些都推后再言,此刻只想找好友江麒好好谈谈。
推门进屋,一如好友多年不愿锁门的习惯,李三走至床榻,才注意到江麒竟未醒来,一时惊诧不已。
“好友?”李三小声唤道。
江麒依旧熟睡未有作答。
李三一阵无奈,长叹一声,觉得自己想了一晚上,想要说的话都在这声叹息里消失殆尽,看着江麒不设防般熟睡的身影,李三站立半刻,终还是带上门离开,没有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