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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托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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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萧曼儿的话还是没传出去,只来得及朝魏倾点个头,前面她哥就发话了。
“魏倾,过来,你躲在后边干什么?”
魏倾只得快走两步,跟上萧显。
看见萧曼儿点头,魏倾立刻猜出了七七八八。
春兰果然看了全程,吃醋告密也在意料之中,可看萧曼儿的意思萧母似乎并没多生气。
这就有点不寻常了!
这点不寻常直到在饭桌上见到萧母,魏倾才明白。
几人一进屋,萧母就把魏倾招呼到自己身边坐下,又是让人布菜,又是闲话家常,眼睛就差长魏倾身上了。
少年一身绛色官服,玉带紧束的腰身略显单薄,却并不女气。背挺神凝,桃花眼半弯着好像会说话,眉心那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痣把整张脸衬得绝色难描。
饶是萧母出身风尘,也没见过这般俊美的少年。
她仔细端详过魏倾,又看萧显,别说还真般配。
这个念头虽荒唐,却发自肺腑。
只可惜……魏倾是男子。
年纪大了,反应有点慢,萧母不但想了,还顺嘴秃噜出一句,“真好看!九殿下若是个姑娘,我就算舍了这张老脸也要求回来做媳妇。”
正亲手给魏倾盛乌鱼汤的萧显:“……”
“娘,吃了两杯果酒怎么净说醉话?”萧曼儿赶紧给母亲使眼色。
萧母假装没看见,自顾自道:“可惜了,殿下是男人。男人就该娶妻生子,为家族延续香火。”
这下连蒙在鼓里的魏修都听出来了,直觉萧老夫人话里有话。
他尴尬地看了一眼萧曼儿,萧曼儿以手扶额。
怕什么来什么!
目光越过满桌子山珍海味,魏倾与萧显对视,敏锐地察觉到他有一瞬间的慌乱。
“娘,我……”
桌下有人碰了碰他的腿,就听魏倾含笑对萧母说:“是。老夫人说的在理。”
果然是个通透孩子,一点就明白,萧母越看越喜欢,亲自动手给魏倾布菜,“殿下还小,不着急娶妻,倒是望之不能再拖了。我这心里急啊,也是干着急,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说着拉过魏倾,小声跟他嘀咕,“殿下帮我多劝劝他。等娶妻生子安定下来,他想怎么样我都不拦着。”
萧显表字望之。
萧母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只要萧显娶妻生子后继有人,就算他喜欢男人也没关系。
其实不光萧母这样想,这也是大魏不成文的风俗。
断袖可以,但不能绝后。
魏倾看了萧显一眼,笑笑点头。
萧母虽刻意压低声音,可餐桌就这么大,也没人说话,全桌都听见了。
“老夫人挺开明啊。”魏修转头跟萧曼儿咬耳朵。
他知道断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没人干扰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萧曼儿盯着她哥看了半天,最后耷拉下眼睫没说话。
魏倾食不知味地吃到撑,办完差事跟魏修回礼部复命去了。
傍晚回到南园,魏倾饭都没吃就睡下了,还让小白把屋门和所有窗户都上了锁。
“殿下这是要干嘛?”手脚麻利地锁闭门窗,小白抹了把汗问。
魏倾躺在床上,拎着衣领扇风,“防贼。”
小白感觉自己有被冒犯到,“有我和楚刃在,什么贼敢来?”
“就因为你俩靠不住。”
截止到刚才那句话,小白终于悟出贼是哪位了,心说我俩靠得住,那贼他也防不住。
理由很简单,打不过。
“萧王怎么惹殿下了?说来听听。”小白抽冷子还挺善解人意的。
魏倾一骨碌翻身起来想吐吐苦水,可肚子太撑又趴下了,倾诉欲瞬间消失,只剩满肚子的愁。
“罄竹难书,不说也罢。”魏倾咬咬牙,“在隔壁墙边栓几条狗,要嗓门大的。”
小白:“……”
晚上魏倾刚入睡就开始做梦,前世他的梦很少,重生后不知为何忽然多起来。
梦里着起泼天大火,他好像从火场里救出个小姑娘。小姑娘脸熏得黢黑,头发都烧没了,浑身散发着皮肉焦糊的味道。
她猛咳了一阵,苏醒后哭着对他说:“侦侦……别管我了。去主殿……救父王母妃!”
他跑到烧着的主殿前,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冲到门口被什么东西绊住,然后脑壳一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睁眼,恍惚回到前世合欢镇那个狭小逼仄的驿站,他好像已经死了,灵魂轻飘飘的挂在窗棂上没被风吹走。
窗棂下是一张快要散架的木床,床上躺着衣冠楚楚的俊美少年,如果忽略青白的脸色和眼尾、鼻孔内残存的血污,这个少年可以称得上天人之姿。
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带起一阵风,魏倾用力扒住窗棂险些飘出去。
来人果然是萧显。
那床上躺着的少年不应该是他么?
可这个少年,魏倾并不认识。
萧显身后跟着一个老的眼皮连都抬不起来的僧人,随后九个和尚抬着一只车轮大小的玉盘走进来,轻轻放在地上,九人围着玉盘坐下,双手合十。
所有人表情凝重。
老僧抬眼看向少年,似乎怔了一下,提着苍老的声音问:“蛊毒提前发作了?不可能啊,我等在外观察母虫,母虫已死,蛊毒应该解了才对。”目光无意间扫到萧显凌乱的外袍,又怔了怔,“王爷……”
“没说出口。”
萧显痛苦地闭上眼,素来笔挺的腰背佝偻下来,人好像瞬间老了几十岁。魏倾凝视萧显,眼看他鬓角的墨发一点一点染白。
传说中一夜白头,萧显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为何不说?”老僧并没露出多少惊讶的表情,视线费力地挪到少年身上,面露惋惜,“认贼作父,陷害忠良,魏侦手上沾满了太子党的血,错了就是错了。王爷怕他承受不来?如今魏侦含恨而去,这就是王爷想要的结局?”
魏侦?
那个少年应该是他啊,怎么会变成魏侦?
而且魏侦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
梦境一个个串联起来,逼真到仿佛亲身经历,魏倾脑中划过闪电。
难道他就是魏侦!!!
“至少没有负疚。”萧显深深吸气。
负疚是一种什么感觉,没人比他更清楚。
当年千里奔袭而回,萧显带着一身风霜站在东宫的废墟前,找不到太子,找不到魏侦,找不到在北境漫天风雪中支撑他的温暖。
只差一步!!!
如果踏云乌骓没有累到吐血,或者他有两匹千里马,都能赶上!
全靠仇恨强撑,否则他恐怕会当场疯掉或冲进火海追随太子一家去了。
宁愿魏侦恨他,也不愿看见魏侦的人生在负疚中蹉跎。
老僧一言难尽地看着萧显,声音转冷,“人都死了,王爷还让老衲进来做什么?超度亡魂?”
说好来救人的。
“听闻玲珑扣可逆溯轮回,不知是真是假?”虽是问句,萧显却说的非常肯定。
老僧半晌无语,开口就如霹雷闪电,“确有此事。王爷乃九世反王的命格,造反九世皆君临天下,盖因与我佛有缘。若王爷就此放下,随老衲步出红尘,必能立地成佛。若执意逆溯轮回,也要与魏侦在一起,便要舍弃九世江山,自断佛缘,甚至……”
“开始吧。”萧显打断他。
老僧叹了口气,似乎早有预料。
割腕取血,萧显撩衣摆盘坐在玉盘中央,鲜血蜿蜒流入玉盘表面纵横交错的沟槽中,画面诡异。
老僧示意九位高僧齐声诵念往生咒。
隐隐的咒语声中,老僧居然还在不遗余力地点化萧显,“即便逆溯成功,也不知将回到哪一年,何必如此执着?万一落在东宫大火之后,不过是悲剧重演,又有什么意思?”
萧显因失血过多,嘴唇发白,“重新来过,我必不会碰他。”
“王爷是纯阳之体,正是太阴蛊的解药。王爷不碰他,如何解蛊?”老僧越说越焦躁,到最后一声叹息,“看来王爷早知道还有换血之法。为救他,当真连命也不要了?人间至苦,唯情而已。”
有点庆幸自己当了和尚。
什么纯阳之体,什么太阴蛊,什么解药,什么情,魏倾左耳入右耳出,脑袋里不停回放萧显刚才说过的那句话。
——重新来过,我必不会碰他。
清风徐来,魏倾失神没抓紧窗棂,魂魄悠悠荡荡飘向窗外。
不知道要去哪儿,仿佛穿越万水千山,又好像没飘出多远。
感觉腰间有点紧,魏倾低头,发现腰带上缠带一根透明丝线,而线的另一端看不见在哪儿。
他被线牵着朝一个方向飘,宛如风筝。
飘到一处古寺前停下,远远望去,感觉这寺庙有些眼熟。
细看匾额,上面写着灵泉寺三个大字。
灵泉寺,京城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住持妙法大师是位得道高僧,前世萧显经常带魏倾来灵泉寺拜访妙法大师。
大半夜灵泉寺怎么灯火通明的?
魏倾跟着线飘居然飘到了妙法大师的禅房,妙法盘坐在蒲团上,正垂着眼向几位僧人交代后事。
没错,就是交代后事。
到现在魏倾才想起来,在合欢镇那个驿站企图点化萧显的老僧就是妙法大师。
只不过衰老许多,因瘦削过度脱了相,他一时没认出来。
后事交代完,妙法抬起头,温和地看了魏倾一眼,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