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南溪.钮五阳后传》长生殿主

2、繁华

　　上海，紫藤街，格格府。
　　“房子小了点儿，你们先凑合着住吧，等我们浔泰今年的订单做完了，有银子进账，我再把思南路的钮公馆买回来。”
　　“齐彻不是说过要替你把钮公馆买回来吗，你为什么没答应啊？”墨琴问道。
　　钮五阳一笑，道：“等我们两家合股的事情谈下来再说吧。现在去找他帮我办这件事，名不正言不顺。曾是竞争对手的华凯帮浔泰赎回名下的产业，给人知道了算怎么回事啊？”
　　墨琴点了点头，抬眼看了看房子里的陈设，叹道：“这里一点也没变，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
　　钮五阳转过头，对着墨琴淡淡一笑，道：“因为我算准了有一天你会回到这个地方，所以一切布置都按你在的时候的样子保留着，什么也没挪动。”
　　墨琴感动地看了钮五阳一眼，没来由地觉得想哭，转头用帕子拭了拭眼睛。
　　“小刘！”
　　“哎！——”一个穿米白对襟褂子的小伙子从里屋出来，对着钮五阳鞠了个躬，问道，“钮先生，您有什么吩咐？”
　　“叫阿四阿五来，帮两位太太把行李提到楼上安置了。”
　　“是，钮先生。”
　　小刘答应着去了，一会儿就带了两个半大小子来，把墨琴和钱惠的行李提到楼上去了。
　　钮五阳笑着搓了搓手，对着两位夫人道：“行了，该说正经事了。”
　　墨琴和钱惠对看了一眼，都不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小红。”
　　“哎。”
　　一个系着蓝布围裙的小丫头闻声而来，对钮五阳行了个礼。
　　“去把爱丽丝小姐请到客厅来，就说我请她教的学生已经到了。”
　　少时，一位栗色头发的外国少妇从楼上款款走下，到了客厅里，对着钮五阳和两位太太点了个头。她的气质非常优雅，容貌虽然不甚美丽，但自有一种沉静温婉的气度。
　　“钱惠，这是我给你请的礼仪老师。要想在上海这个地方交际，西式礼仪是必不可少的。”
　　钱惠看了看爱丽丝小姐的样子，迟疑着道：“可是——可是她说洋文，我怎么听得懂啊？”
　　“夫人，不必担心，我来中国已经五年了，中文说得不错，往后还请您多多指教！”
　　钮五阳笑着看了钱惠一眼，道：“怎么样，人家的中文水平可不比我们差。今天你们就算认识了，往后交际场上的规矩，包括怎么跳西洋舞，就靠她教给你啦。”
　　钱惠微笑着对爱丽丝小姐点了点头，爱丽丝小姐也点头还礼。她看了钮五阳夫妇一眼，笑道：“你们先说话，我回楼上客房去了。钮夫人，有什么事情尽管来问我。”
　　“哎。”
　　钱惠笑着答应了一声，爱丽丝小姐对钮五阳点了点头，转身上楼去了。
　　“墨琴啊，我也给你请了个老师。”
　　墨琴愣了一下。
　　“啊？”
　　钮五阳一笑，道：“你呢，琴棋书画样样拿得起来，刺绣上你可就不行了吧。做我们南溪镇的媳妇，刺绣这门手艺是一定要会的。我特地从钱塘镇给你请了一个最好的绣娘来，你跟着她学学针线，就当学着玩儿。”
　　墨琴这才笑着点了点头，五阳从楼上把绣娘请了下来，跟墨琴互相见了礼，又吩咐她上去了。
　　“知道我为什么叫你们学这些吗？”
　　墨琴和钱惠对视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
　　五阳得意地一笑，缓缓道：“中国和外国，对一个完美女人的要求是不一样的。现在是民国了，都提倡女权，提倡女性自主，不过依我看啊，西洋舞是要跳的，绣花针也是要拿的，艺多不压身，中西合璧的女人，才更有魅力。你们说呢？”
　　钱惠点头笑道：“二爷想得周到，我们听二爷的就是。”
　　五阳沉下脸来，佯怒道：“又是二爷，我不爱听。赶紧改了称呼！”
　　钱惠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道：“五阳，你说的是，我们听你的。”
　　五阳从茶几上拿起礼帽，把靠在沙发上的文明棍也拾了起来，对两位太太道：“行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你们坐了几日的船，也乏了，好好歇歇。我出门一趟，有什么事情，叫小刘摇电话给我。”
　　“你去哪儿呀？”
　　五阳戴好礼帽，走到门廊里，回头道：“去学洋文啊，我找了个英国神父当老师，每个礼拜一、三、五上课，今天正好是星期三，我得去当学生啦。”
　　钱惠听了尚可，墨琴却“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那两句洋泾浜，别把人家外国先生给吓着了。”
　　五阳“嘿嘿”一笑，道：“就是洋泾浜才要学呢！”
　　说完他转身开了门，叫了辆黄包车，往霞飞路方向去了。

　　“来，我们先学简单的三步舞。跳西洋舞呢，最讲究的，是优雅的仪态。你的这边手，跟我的手轻轻握在一起——嗯，手的姿势要这样。对了，然后，另外一边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对，手的姿态不能硬邦邦的，要这样——好了。”
　　钱惠穿着爱丽丝小姐给她准备的西洋衣服，感觉略略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放不开手脚，不过对于学跳西洋舞，她还是很有兴趣的，所以她很认真地做到了爱丽丝小姐的所有要求。
　　“好，姿势你知道了。我来教你舞步，我先示范男步，像这样……”爱丽丝小姐嘴里轻轻地打着拍子，“一二三，二二三，一二三，二二三……然后是女步，是这样的，你跟在我后头学。其实啊，西洋舞这个东西，最重要的不是上身的姿态，而是脚下的步法。要是步法错了，踩了男宾的脚，那可就要闹大笑话了。来，你跟我并排，看着我的脚步学。”
　　钱惠的动作虽然有点笨拙，但是总算有了那么点样子。爱丽丝小姐看了看她，赞许地点了点头。
　　“来，我们再来一遍——”

　　跟钱惠比起来，墨琴学绣花则要顺利得多。老师布置的第一课作业，是绣一朵白茉莉，墨琴很快就完成了。
　　“嗯，不错，钮太太，你天生就是绣花的好手啊。不过，这里的针脚还是有点粗疏。你看这儿——”
　　墨琴端详着自己的作品，发现自己爱上刺绣这门手艺了。
　　“好了，今天，我们就要学分色绣法了。比方说，这是一朵牡丹……”

　　“跟着我念，This is an apple。”
　　“This is an apple。”
　　“This is a book。”
　　“This is a book。”
　　五阳跟着老师念完了这两句，问道：“莫神父，为什么apple前面用‘an’，book前面用‘a’呢？”
　　神父微微一笑，道：“问得好。因为apple的第一个字母发元音，而book的第一个字母发辅音。用你们中文来说，好比一个‘班’字，用英文来拼写的话，就是ban，这里边的b就是辅音，an就是元音，你明白吧？”
　　钮五阳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好，我们来念下一个句子——”

　　南溪镇，钮府。
　　一弯新月高高挂在天上，微风吹得后花园里的柳树枝条沙沙作响，池中的波纹摇碎了月影，空气中隐隐飘着桂花的清香。
　　二进院落的育婴房里，奶娘正哄着钮五阳和林墨琴的女儿月竹睡觉，一边哼着清朗动听的童谣。
　　“摇啊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又会哭，又会笑，两只黄狗会抬轿。摇啊摇到外婆桥，桥上喜鹊喳喳叫。红裤子，花棉袄，外婆送我上花轿……”
　　奶娘出神地唱着，没注意到槟榔玻璃的花窗外边，一双阴冷的眼睛正在朝屋里窥视。
　　——那是毛狗的眼睛，镇上关于他的传言，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