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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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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一片模糊的郁郁葱葱飞闪而过,拖出连绵的线条,晃得人眼里只容得下这片浓烈的蓝绿相接,外面还是一片晴空万里,多一丝的云都没有。
这片地连着天,似乎总能得到上天的庇佑,连天气都是照顾着当地人的好心情。
唐归榆脑门抵着窗,冰凉的触感惹得唐归榆没有在列车一开动时就昏昏欲睡,加上头顶的冷气沿着他的后颈吹进衣服里,一哆嗦,更睡不着了。
睡不着还能干嘛?沉默的人心事最多。
看着窗外闪过的景,唐归榆不住地想起汪洋。好像一周不见就忘了点什么,他闭上眼睛,努力拾起他的记忆,属于他和汪洋共同的记忆。
他不是什么都不想,相反,闷着不说话想得却很多,但也不敢再想了,心里一阵阵地慌。
一周以前,那晚的KTV门口,他的确隔岸观火了,他以谎言去搪塞汪洋,其实是胆颤之下的逃避。
今天再一次坐上这趟去山宁的列车,却再也不是如从前那样直奔向奶奶家,这次,他似乎就是为汪洋而来的。
不管多害怕接近什么,多恐慌发生什么,但这一刻,他心里是雀跃的,藏好了,就好了。
列车按时到达目的地,唐归榆背着个书包就出来了,两手空空插着裤兜,照旧雷打不动地踩着一双新球鞋,脚生莲花似的一步一个小心翼翼避开人群往外走。
他谁都没通知,汪洋也只知道他今天到,具体时间都是他临时决定的。
走到大门口,刚准备向左走,余光无意间一扫,唐归榆一瞬间就愣住了。
他的右手边,树下,站着一个挺拔俊朗的少年,穿着校服靠在树上。嘴角似乎弯起了一个弧度,冲着他笑。
唐归榆突然忘了提起脚步,耳机里唱什么他压根听不见了。眯了眯眼睛,似乎也在反复确认。直到他看见汪洋朝他走了过来,唐归榆才回神,收回往左走的脚步。
瞬间收回一切有情绪的表现,他把这一刻的失神归咎为眼睛近视造成的迷惑,立刻搪塞出一脸面无表情。
唐归榆疑惑开口:“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点来?”
汪洋走过来,顺手把唐归榆拖到阴凉的地方,慢慢把校服拉链拉开,这才说道:“刚放学,路过这里,发你消息你不回,呃,就感觉你来了。”说完,汪洋抬手,朝着里面那块红色字的LED指示牌指了指,又说:“果然,进去一看列车号,你肯定来了。”
唐归榆“嗯嗯”两声敷衍着汪洋的解释,忍住不去看他的脸跟他寒暄,眼神示意他边走边说。还没等汪洋反应,唐归榆已经提脚了。
“走吧,热死在这了,吃饭了么?”唐归榆脚步有点快,把汪洋甩在后面了。他不知道听了汪洋的回答该如何反应,反正心跳快过脚步了。
紧接着,汪洋又补充了一句,唐归榆一听差点流汗。
身后传来一个笃定的语气,不急不慢,隔着一排空气,却仿佛近在耳边,他说:“我就想在这等等你,所以这不就......接到你了。”
到现在,今天这个状况,唐归榆很难不心猿意马,汪洋的每一句话在唐归榆听来都感觉别有深意,他在心里深深呼了几口气,撇开话题岔向别处,问:“走,吃什么?”
汪洋就跟在他身后,一呼一吸都感觉无比清楚,他不想转头去看他,手插在裤兜里揉了揉布料,又摩挲着指腹。
汪洋无比熟悉地带着唐归榆拐进了一条小巷,一家清真面馆。
他点了两碗红烧牛肉面,说出十句话有八句是称赞面好吃的。
唐归榆找回了点正常的情绪,对着他笑了笑,放心地呲溜了一口刚上的牛肉面。
“操,绝了。”唐归榆唏嘘出一声长叹,咽下了面条才对上汪洋得意的眉眼,弯着眼说:“好吃...”
两人就着这个又良心又巨好吃的面条,聊五十句有四十句狂赞。
唐归榆似乎意犹未尽,吃完最后一口后不经意地舔了舔嘴唇,汪洋从吃完就抬眼瞧着他,这一幕更是入了他的眼。
没人发觉,汪洋眯了眯眼睛。
“哎”汪洋把唐归榆叫得抬起了眼,大拇指一指,示意他:“再吃一碗”
唐归榆抓起纸擦了擦嘴,想笑又忍住,半晌点了点头,扶着额头说:“这胃口,牛逼啊。”
汪洋点了餐回来,坐稳后才有点贼气地调侃:“多吃点没坏处。”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唐归榆,能解释出个花来,“都长身体呢,没坏处。”
“要上天的是你,我再长高没什么意义了吧!”唐归榆把筷子倒过来戳了戳汪洋的手臂,轻轻哼笑着,“听话,你多吃点,我看着你吃。等着你和哈登肩并肩。”
“长高点多招别人喜欢,我听说女孩都喜欢188个头的呢!”汪洋边说着就站起来,挺直了腰杆,目视前方,像曾经量身高那样抬了手压着脑袋在空气中平行比划了一下,皱了皱眉,抱怨道:“我太高了。”
唐归榆觉得他是在故意炫耀,懒得搭理他,看见服务员把两大碗面条又端过来了,就用筷子示意汪洋快坐下,半开玩笑地说:“给别人留条活路吧!”
汪洋笑笑,听话地迅速坐下,见唐归榆吃得欢快,就闭了嘴,往面里加了点酱油。
趁着汪洋生日的这个时间,唐归榆打算在奶奶家待个一周,反正他哪儿也不太想去了,更不想回家,爷爷奶奶家就是最舒适的地方。
要说暂时不想回去,新加上一个理由,舍不得那里的牛肉面。
唐归榆甩着空空的两臂就到了奶奶家,连个书包都不背。唐归榆看着自己全身上下空空如也的装备,哀叹他真的是世界上最懒最怕麻烦的人,回山宁这么短一段路程,已经懒到全部打包快递了。
所以当正要去打牌的奶奶在门口看到像是饭后散步的唐归榆溜达到这里时,呆住了,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下意识朝门里面看看在打瞌睡的爷爷,这才问:“小米?”
“奶奶,是我呀!”唐归榆扶着门,颇有些无奈地笑了,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呀......呀”,奶奶上前一把揪住唐归榆的手臂,不使力地捏了捏,像在确认这个是真人,又“呀呀”了两声,随后冲着门里大喊,“老倌呀,小米啊,小米跑回来了。”
唐归榆爷爷迷迷糊糊,没彻底睡着之前听到小米两个字眼一下子精神就上来了,睁开眼睛疑惑地看着门口。
唐归榆探头进门,说:“爷爷”
俩老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大孙子一声不吭地就跑回来,一时不知道该问怎么回来了还是问吃饭了吗。待唐归榆换完鞋,爷爷才借助着沙发扶手有点艰难地挪动着自己胖胖的身躯走过来。
背着手瞥眉就说:“你这是回来办事的?”
唐归榆心里一慌,寄快递这种骄奢淫逸的行为千万不能给他们知道,当即扯了个谎,说:“本来今天就打算回去的也就什么都不带了,来到半路就想多待几天,叫我妈帮收点东西寄过来算了。”
老人家听完,也没说什么,就觉得这些小年轻日子过得太随便了,什么都不说就回来,出个门包都不带一个。
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
唐归榆有点心虚,“嗯嗯”答应着,惊恐地看见奶奶把包一放,鞋一换,扒着唐归榆就坐下。
“奶奶,你不打牌了?”
唐归榆照常坐中间,一开口就一两个小时的群雄争霸即将开始。
真难啊!唐归榆冷汗一出,心里暗暗想。
“打什么牌,我大孙孙回来了,我得好好看看你啊!”
唐归榆:“......”
晚上十点,眼看聊得口干舌燥,爷爷也靠着沙发闭上了眼睛,所有人缴械投降,奶奶也终于停嘴了,正当唐归榆打着哈欠上楼时,又听到奶奶拨通了电话,一阵欢快的声音又传进耳朵,是陈哲语。
此人现在刚下自习,非常兴奋。
“小语,你哥回来了。”唐归榆听见电话里陈哲语“嗷”了一声,自己心情也更明媚了些,不自觉放松了肩膀停了脚步。
接着就听见奶奶说:“嗯,是啊,你哥今早就回来了,你看你哥多惦记你,给你带了一堆没做完的高三试卷,对了,错题笔记也给你捎上了,一堆,够你看了,有时间过来拿啊!”
唐归榆:“......”
陈哲语: “......”
错题笔记有三本,高三习题有三套,哪儿来的一堆。唐归榆被奶奶的信口开河吓得抬起脚就上楼了,期间就听见奶奶说“好好好”,而后抬头就冲着唐归榆喊道,“你妹妹叫你后天去接她,哦,说要给她笔记就必须去接她。”
唐归榆惊恐地拒绝,“不去。”
陈哲语惊叫:"那我也不要。"
奶奶还连着电话在楼下“哎哎哎”地唤他,又对陈哲语说:“你哥不去,哎,叫不动,你下了课就自己过来吧!”
虽说总也避不开老人们惯常的唠叨,但唐归榆也是活得畅快极了,奶奶大鱼大肉伺候着,只要扛得住骂,游戏也能打一天,门一关也能睡个天昏地暗。直到周六一早陈哲语聒噪的声音响起,唐归榆宁静闲适的生活才被打破。
“哥,哥,下来呀,我都回来了,你还睡呢?”陈哲语在楼下吼着,一声比一声大,“醒了吗?我哥?我上来了啊。”
唐归榆一把扯开门,惺忪睡眼一脸阴鸷,看到走到楼梯中间的陈哲语。
陈哲语哇一声,说:“还睡呢?都十点了。”还准备提脚上楼被唐归榆摆手喝止住。
“没你活得健康,别这儿杵着,也别上来了。你先下去,等会我就下来。”眼看陈哲语一脸不情愿似乎还想上来摸摸他,唐归榆赶忙进去关了门,并甩下一个不留情面的词,“聒噪...”
被无情的拒绝伤了心,陈哲语想飙出口的“我真想你”也委屈地憋了回去,转身下楼就向奶奶哀嚎,“奶奶,我哥太无情了,快一个月不见都不对我笑笑。”
奶奶在饭桌上剥着豆,头都没抬,见怪不怪了,说:“我们都不盼他笑眯眯地跟我们说话,你还想指望他小子对你笑啊?过来帮忙,他一会儿就下来了。”
陈哲语顺势坐下,拿起一节豆子恶狠狠地掐着,还不忘抬头看看楼上,吞了下口水,说:“奶奶,我要吃蚂蚁上树。”
唐归榆转身关了门,起床的迷糊劲还没过,趴在床上躺了一会才起来,慢吞吞地洗漱打理完才下了楼,径直走向沙发,过了几秒,见陈哲语毫无凑上来的反应,才转头,一愣。这才发现这妹妹有点气鼓鼓,把豆扯得咔咔脆响。
“看我”,对着陈哲语摇摇手里的几本厚度相当的本子,唐归榆说:“复习资料,来拿。”
还没等陈哲语反应过来,奶奶一把把她手里的豆子拿走,推着她的手催促道:“快去快去,看看去,不会的让你哥教你。”
唐归榆和陈哲语无奈地看向奶奶,皆无语。
“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陈哲语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屁颠屁颠凑过去,两眼放光,比考了全班前十还激动,还没走近就想上手。
唐归榆一个战术性侧身避开了陈哲语不安分的手,拍拍她的脑袋,才说:“哪来那么多原因,我还不能回来了?下周考试是吧?那我就是来给你加油的,行了吧。”
陈哲语立刻凑上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嘻嘻打趣道:“那我从今天开始就吸一吸你的欧气,到我考试那天我就是欧皇了吧!哥,你肯定是回来接我去玩的,嘻嘻...”
唐归榆没接下文,敷衍地“嗯”了一声。
对这个过于躁动的妹妹,他一贯采用四分搭理,六分旁观的态度,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听陈哲语嘻嘻哈哈,久而久之两人也习惯这种相处方式了,所以唐归榆不想理他表现的也很自然。
但此刻周围都有点嘈杂。
其实丹丘路窄得不像话,要论宽度,那也只能容纳一辆中型越野和两个人经过,各家房屋又紧密相接,简直房子就连着人心,整条路上的家家户户,都相当亲密,紧紧挨在一起。
但是这种亲密却不是唐归榆能适应的。
一大清早,他就隔着窗子听见对面屋子里的麻将声,锵锵锵哐哐哐响个不停,还能在搓麻将的声音中传出更大更尖锐的说话声。
“这才早上呢!靠!”唐归榆瞄了一眼对面屋子,一桌子人脸上都堆着笑。他抿了抿嘴,低声说。
正当唐归榆往沙发靠,屁股还没着沙发呢,就听见一声惊天的滋啦声传进了耳朵,滋啦了一阵后,收音机的频率终于正常了,紧接着,“FM91.8,中国之声...”
唐归榆两手一摊,差点厥过去。
陈哲语又是日常好奇,趴在窗户头伸出去听,半晌头才回来,说:“隔壁三舅姥爷扛着他的大收音机楼下坐着呢!”
“敢情整条街就一养老院啊,一个比一个耳背,谁也听不见谁。”唐归榆靠在沙发一角,有气无力地说着。
陈哲语往回走,“害,老人了嘛,就喜欢热闹点。”然后咚一下直直地一屁股就颠到沙发上,转头就说:“你这少爷脾气可真是一点没少啊!这都嫌弃。”
唐归榆白了她一眼,又偏了脑袋看着这人特别爷们大马金刀的坐姿,两手往沙发后面一担,惬意地仰着头呼气。
“你这坐姿...是觉得爷爷看到会表扬你?”唐归榆问。
陈哲语歪头,挑着眉看了一眼门外,并没有看见爷爷奶奶出现的身影,就继续保持着这个坐姿,手一抬,指点了一下空气,嘚瑟地说:“酷吧?太舒服了,来,哥,跟着我一起这样趟着。”
唐归榆问:“跟谁学的?你以前也不这样啊。”
陈哲语立刻精神了,答道:“我朋友,周谨,你知道的吧!太酷了,她打完篮球两腿岔开坐的样子真的太酷了。”还没说完,陈哲语就有模有样地岔开坐了。
唐归榆眉心一拧,想起了那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周谨。
确实很酷。
“周谨,人那叫酷,你这叫东施效颦,给我坐直了。”唐归榆嫌弃地看了妹妹一眼,确实不怎么酷,“不知道的以为你中风瘫痪了。”
“哥,太狠毒了,怎么能这样说自家小妹。”
“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的,你以前那样不挺好的,学人家干什么,你俩都不是一个气质你就给我端正点吧!爷爷看见了你完了。”
陈哲语撇撇嘴,才慢悠悠地扭着身子直起背。多愁善感了几秒钟,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一炸,急忙问出口:“哥,你真是来看我的?”
“不是啊!”
唐归榆以为陈哲语会假装伤感撒个娇,谁知她竟然两眼精光一现,半天才试探性地说:“那你到底回来是?”
唐归榆也懒得跟她再周旋了,“朋友过生日。”
“朋友?是不是汪洋,啊,是吧!”陈哲语一把扯住唐归榆的手。
“嗯,你干嘛又激动,能不能稳重一点,他生日你怎么知道?哎,别掐我。”唐归榆猜不透她的心思,就只是觉得应该是她小姑娘春心荡漾想送礼物。
陈哲语说:“我激动啊,他生日你来了,这不正好说明事情了嘛!对了,周谨昨晚叫我了,接上我一起去给汪洋过生日呢!巧了啊巧了,真的巧,我的,天。”
正打算说话,又被陈哲语插了嘴。说:“从听说你回来后,我脑子里就感觉有什么事情,但就是想不明白捋不清楚,现在突然通透了,真好。”
唐归榆一脸懵逼,说明什么事情?通透什么?好什么
他敲了敲陈哲语的脑门,板着脸说:“你激动就激动,别这么阴阳怪气,说清楚你在想什么啊?”
陈哲语开始解释起来,“我就说嘛,你俩肯定能玩到一起,想不到关系这么好,我哥你万年不动的木头架子竟然也会跑这么远来帮别人过生日。”陈哲语突然凑近,阴森森地说:“你俩关系到哪一步了?要不怎么请得动你。”
“轰隆”,心里的声音极速拉进耳朵,唐归榆有种垂直往下坠的感觉,太阳穴突突跳了,心跳也加快了。
陈哲语冒出的这么一句让唐归榆有点猝不及防,突然哑了似的开不了口,他脸色有点森白,手指在沙发上不受控制地用了力,看着陈哲语的眼睛,突然有些害怕。
“放屁”,憋了半天,想解释但却很无力,最后只憋出这两个字,什么问题都说明不了,解释不出,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应对。随即他站起身,极力想提脚往外走。他转头,脸上阴晴不定,说:“坐下,桌子上的资料,自己看看,看不看得懂,能懂多少。”
陈哲语眯着眼睛,龇着牙,看着唐归榆,一脸神秘,然后点头答应。
唐归榆逃命般地上了楼,心里千斤重,压着喘不过气,他组织的万千语言,在那一刻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噎住了,只觉得心脏在狂跳,有种坦白于天的窒息感。
“荒唐”,唐归榆扑倒在床上,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