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冲》重台朱槿

22、转折

　　唐归榆抬起眼，淡淡地看了这人一眼，装作听不懂日语把头转了过去，并不打算理这浑身上下颓废艺术家气质的人。

　　其实这人的打扮在日本随处可见，唐归榆在电视上都看见过好几次。稍长及肩的头发随意扎起个扎起来，还飘下来两缕垂在两颊，最明显的还是那从下巴快连到鬓角的胡子以及上唇也蓄起的胡子。颓丧中净是文艺的气息。

　　他对开口就叫“帅哥”的人有点说不上来的膈应，纵使全身上下的打扮都很吸引人，唐归榆也觉得油腻。打算两口把豚骨面吃了后就离开。

　　谁料，旁边那人却还在说话，没看过来，却是对唐归榆说的，他轻笑一声，随后开口：“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在这热闹的群人中倒显得格格不入了，何不聊聊？”
　　唐归榆听个大概，在心里翻个白眼，心说：“聊你大爷呢，我看年龄都差着个我呢？聊小儿难养还是孤枕难眠？”

　　唐归榆也没看他，但还是回答了他的话，懒懒地说：“对不起，语言不通！”
　　男人停嘴了，只见他坐直了身子，微微仰起了头，看着忙碌烤着秋刀鱼的厨师，轻轻晃着有半杯透明液体的杯子，慢慢的才说道：“呵...应该是中国人吧。我看得出来，没有什么语言不通，要不你也不会聚精会神听那几桌人说话时笑时叹气的。”
　　唐归榆嘴角抽搐，微微有点谎话被戳破的尴尬，“......”

　　唐归榆面无表情，保持着自己一贯的冷言冷语鼻孔出气“哼”了一声，“能聊什么？并没有什么好聊的。”背光且昏黄的室内没人注意，此刻的唐归榆却是有点紧张地咬紧了后槽牙，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涌上心头提醒着他这人可能不止聊聊天那么简单。但面上，他还是保持着生人勿进的冷酷。

　　旁边的男人喝了一口，语气却是和善的，“你没必要这么紧张小心的，我不是什么恶魔啊！喔，也对，你一个人嘛，小心点是对的。”男人转过头来，强行凑到唐归榆能看到的角度，说：“不过，你不用对我这么小心的，你一个人来这地方，难道不无聊吗？”

　　唐归榆避无可避，终于抬眼又看了他一眼，这时候才看清他粗狂的打扮下竟然有一双温润的眼睛和带笑的薄唇，左耳耳骨上夹着一个银色环，在昏暗的环境下也熠熠闪着光。唐归榆对上了他的眼睛，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是汪洋的双眸。

　　男人盯着唐归榆，眼里却写满了故事，沧桑又混沌；而汪洋，充斥的最多也只是少年人的喜怒哀乐，永远都那么朗润清明，让人舒服。

　　突然对上这个眼神，唐归榆没由来的有点恐惧。他不是什么坐井观天的人，就算没经历过那也是见过的，他知道这种眼神隐含着什么，昏暗嘈杂的环境中他不由得一阵冷汗从脊柱散开。
　　野性中带着欲望，侵略的目光。

　　唐归榆此刻竟有些理智又冷静，脑子里迅速盘算了一遍。纵使说要是真和面前这人拼命，以他的身高和身手不会完全占下风，但异国他乡的任何意外带来的慌张都会被无限放大，任何事情都会往最坏处发展。到时候一不小心拔出萝卜带出泥，引起了一连串不必要的麻烦可真的是一点也不划算。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无依无靠。

　　唐归榆面上仍然看不出任何情绪，冷冷地答道：“不无聊，我不认识你，日语也不流利，跟你没得聊。”说完，他准备结账走人。

　　突然，唐归榆的手臂被人拉住，不轻也不重，却是不易挣脱的力道，男人缓慢开口，嘴角带着戏谑：“你慌什么？人生地不熟的没个向导怎么行，你要不跟我逛逛？这东京啊...”
　　男人顿了顿，手仍然钳制着唐归榆，文艺的气质下别人断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唐归榆却能感受到那炽热的目光灼烧着他，“晚上才是最美的...你为什么就不想好好感受一下呢？”

　　男人把扫下来的那缕头发拨弄到耳后，杵着下巴等着唐归榆的反应，看见唐归榆咬紧了自己的后槽牙，笑容更深了。
　　唐归榆右臂发力，抬手甩开了他的钳制，用日语说：“对不起，实在听不懂你说什么？”

　　不等男人反应，唐归榆拿出了手机，避开了男人的目光找到了通讯录，网速极差的现况下眼疾手快发了个消息给汪洋：在吗？打个电话给我，现在。
　　唰地发过去后，觉得不妥，又迅速发了一条：什么都不用问，跟平时的语气一样，态度轻松一点。
　　还没等消息发送成功，唐归榆又被突然坐正的男人吓了一跳。果不其然，唐归榆猜得半点没错，一开口差点吓得唐归榆摔下椅子去。

　　“哦？听不懂？那我还是用简洁一些的词跟你说吧！”男人在脑海中组织着简洁明了的语言，开口连语调都变了，“我说，东京这么美，你我都这么无聊，你跟我走吧！”

　　唐归榆忍住一拳揍过去的冲动，缓缓站起身，看不见的地方，他紧握着的手里已经有汗了，斜眼看了这男人一眼，“对不起，你找错人了。”
　　男人仍然不死心，态度还很绅士，语调慢慢的，就怕唐归榆听不懂似的，“为何不试试？难道还是小朋友？”
　　唐归榆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小朋友，我是你爹。"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想开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唐归榆提起的半颗心瞬间落了下来。
　　晦暗不明的一排和风长圆灯笼下，不易察觉地弯了嘴角，连睫毛都忍不住颤抖了两下。

　　唐归榆看了男人一眼，眼睛眯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用轻蔑的语气说了句英语：“go fuck yourself”。
　　边说还边把屏幕亮着的手机抬起来对着男人晃了晃，用了毕生所有的演技提起唇角，无声地说了句：“shut up，bro...”从表情到语气都充满着挑衅，这是他忍无可忍之下做出的最礼貌的回应了。

　　说完，唐归榆接起了电话，连表情都温顺了起来，似乎刚刚竖起的刺一下子又收了回去。
　　汪洋的语气似乎有点着急，但仍然按着要求来表现得很轻松，“喂？在哪呢？”

　　唐归榆故意没走，就站在男人面前接电话，电话中传来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男人听见。其实唐归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要这样处理，就想故意给这阴阳怪气的男人听听他接电话。
　　汪洋的声音传过来，好像天生就带着一种蛊惑性，唐归榆瞬间能心如止水。他不易察觉地换了口气，鼓足勇气，用亲昵的语气开了口。

　　这次换汪洋愣神了半分钟了，他把手机拿起来看了看，是唐归榆没错啊，这是撞鬼了？
　　唐归榆说：“我在外面吃东西呢？累...”，一个“累”字竟是用略带撒娇的语气把尾调拖得老长，然后又带着委屈的语气问道：“你竟然都不想我吗？”

　　唐归榆说完，背脊都凉了，鸡皮疙瘩掉一地，就差用日语说“亲爱的”了，但表情却表现得很自然。

　　汪洋瞬间坐直，冷汗都冒出来了，深吸一口气，他却满是担心，虽然第一次听见唐归榆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让他震惊中还带着点激动，但随即而来的是他察觉到的唐归榆的处境，一下子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体会激动，汪洋怔了怔神，也用亲昵的语气开了口。
　　此刻默契如他俩，坦坦荡荡就像两个亲密的人在煲电话粥，一点都看不出这令人费解的演技之下那一身的鸡皮疙瘩。

　　汪洋说：“想，这不...来，电话凑近点，贴过来点儿。”
　　唐归榆照做，还顺手把音量键给调大了一格，眼睛弯成平时少见的弧度，看了一眼那个一直直勾勾看着他的日本男人。

　　只听见屏幕那头的汪洋“木嘛~”就对着电话屏幕亲了一大口，口水声都快带出来了，给唐归榆亲的一哆嗦。
　　“啵”完后，说:"亲到了"。
　　随后不等唐归榆反应，笑着又说：“想，想极了你。”

　　这太有效果了，男人被迫听到那声亲吻后，摇摇头笑了，双手一摊，站了起来，这时候唐归榆才发现他还挺高，赭石色的长风衣快拖到膝盖，同色系翻毛皮马丁靴，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味道。
　　一步走到唐归榆身旁，在那接着电话的右耳边低沉沙哑地说了一句：“哈，男朋友啊？我说怎么不理我呢？”

　　说完，男人整理了一下衣服，两只手往大衣口袋里一插，笑了笑，还顺手把唐归榆没来得及结的账给一并结了，随后走出了门去。
　　电话两端都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尤其是唐归榆，尴尬得不知道怎么说下一句话。似乎也在等着汪洋开口。

　　汪洋笑了一声，开了口：“怎么样了？还好吗？”
　　唐归榆：“操，差点当街杀人，现在应该没什么了。”说着，他转身也往门口走去，边走边补充：“汪洋，谢了啊？”

　　出了门唐归榆左右环顾了一下，男人的身影早已不见，东京的街头仍旧人头攒动，灯火通明，仿佛刚刚发生的一系列都是唐归榆做了个梦。
　　汪洋：“谢什么谢，有问题找我就对了，我这么靠谱的一个人，绝对分分钟帮你解决。不过，哎，唐归榆你，怎么这么晚出去啊？你在哪儿？人生地不熟的不是让你大晚上的别出去了嘛，你，不是我说，你这形象晚上出去很容易招蜂引蝶的......”
　　唐归榆：“......!!!”
　　心里面叹了口气，又开始了！

　　仿佛刚才的暧昧对话完全没发生过似的，两人心有灵犀谁也没提什么，但那种奇异的感觉，就算不提还是不停的涌上心头，尤其唐归榆，一晚上没睡好觉，男人的那句"男朋友"，仿佛天外来词，弄得唐归榆耳朵充血。

　　唐归榆躺上床，强迫自己不去想刚刚遇到的那个男人，他侧身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这么突如其来的搭讪和邀请让唐归榆心里起起伏伏不能平静。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这是明晃晃地想来上一晚。这让唐归榆有种说不上来的恐惧。
　　他翻了个身，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想起了自己高二那年发生的事。

　　那时候，他已经被电话骚扰了好一段时间了，刚开始他无知无觉加了不知道是谁的微信，以为是什么同学有事情找他，从那之后就被每天一条的消息给惹恼了，就这样重复的“我喜欢你”，“我想你了”，“试试处对象呗”等一系列表白的话惹得唐归榆拉黑了这人。

　　谁曾想，才过了两天，他的手机就又开始莫名其妙收到短信，还是那个人，这次变本加厉，“我在你学校门口”，“想你想得不行了”，“你好好考虑嘛，要是有想法我就在学校门口啊...”
　　这他妈的一点不拐弯抹角，连情话都不说一句单刀直入就是想和他处对象。

　　起初唐归榆敬他是个人，一本正经就以为这是个花痴女同学，烦透了最多也只会说个“你他妈，滚”
　　后来越来越佩服这人的厚脸皮和越来越没羞没臊的话，终于忍不住回了句：“给老子在校门口等好，老子出来就把你弄死。”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唐归榆都丝毫感觉不到危险。
　　好一会儿，那人又发短信过来了，差点没把唐归榆气撅过去。
　　“好啊，你要今天弄不死我，日后我就干死你。”

　　唐归榆才一下课谁都没等就黑着张脸冲出了校门，左看右看就是没看到什么合适的人。突然被一声口哨声吹得转过了头，唐归榆愣了半天，才被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生叫回了神。

　　那男生哼笑了一声，说：“唐归榆，终于出来了呀，我叫蒋玮达。杵那干什么，过来啊。”
　　唐归榆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一脸痞气的混混以及后面站着的两个更吊儿郎当的人。
　　唐归榆问：“谁叫你来的？”时至现在，他仍然还以为是哪个太妹叫了社会上的人来这堵他。

　　蒋玮达手插裤兜，笑着说：“不你让我来的吗？不还说要弄死我吗？”
　　唐归榆没收住情绪地瞳孔放大，一脸难以置信，差点脚底打滑摔下去。
　　敢情这么长时间骚扰他的竟然是个男的。

　　只听后面站着的一个混混坏笑着开口：“哟，老蒋，你媳妇真倔...”继而三人呵呵哈哈乱笑。

　　我这一句话无疑点燃了唐归榆的引线，一下子怒火攻心，也不管这是学校大门口了，书包取下来走下楼梯‘哐当’一下就把书包闷在蒋玮达脸上，二话不说一脚踢在大腿上，几人都猝不及防，反应过来的时候蒋玮达已经被唐归榆一拳捣进旁边刚刚修剪好的绿化带里去了。
　　唐归榆照着那人的小腿又是一脚，手上也不停下来，“我艹你大爷，嫌自己命太长了，啊？”

　　三人反应过来后，一声声“卧槽”此起彼伏，其中一人照着唐归榆的后背就是一脚，唐归榆踉跄了一下，又冲了上去。
　　瞬间，几人扭打在一起。

　　唐归榆怒气不断增长，力气大得吓人，虽然脸上开始不断挂彩，身上的鞋印也越来越多，但三人也很难把他打趴下，一时竟然还难以钳制住他。
　　直到校保安提着警棍匆匆赶过来，几人还仍然在拳拳到肉。

　　唐归榆伤得不轻，后知后觉发现耳朵都流血了，但也足够硬气，在全校师生来来往往的目光中还能站直了身子，抹一把嘴角的血，他偏头对蒋玮达说：“想泡我？你丫找错人了。”

　　蒋玮达叠了一张纸擦着鼻血，突然凑近了说：“要是别人先对我动手，我第二天就找人把他卸了，但是你吧，算了，舍不得，谁让我挺喜欢你呢！”
　　他抬手，“嘶”了一声，掸了掸唐归榆白校服上的鞋印灰，又说：“你要是实在不喜欢男的，我也没辙是吧，就当有缘无分吧！虽然我真挺喜欢你的，你看要不试...”
　　唐归榆猛地拍开他的手：“我喜欢你妈。”

　　因为这次是唐归榆伤得更重，再加上三人均是混混，还没等老师来几人就闲庭信步地走了，只留着唐归榆一个人在那直擦血，等着老师和后面赶来的陈宁拖他进办公室。

　　陈宁二话不说，进门后看到他那样就一锤砸在唐归榆后背上。
　　陈宁：“胆子大了，啊？校门口就敢打架。怎么，和你哪条道上的兄弟产生矛盾了？”
　　班主任赶忙劝阻：“唐归榆妈妈，别别别，消消气。”随后转头问唐归榆：“唐归榆啊，你说说，为什么打架？”
　　唐归榆闭口不言。

　　陈宁：“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为什么打架？”
　　唐归榆仍然闭口不言。

　　众人看唐归榆一副等死的表情什么都不说，半天从口气撬不出一个字，累得直摇头。

　　最终，在陈宁准备手起刀落时，领导和班主任发了话，对陈宁说：“我看啊，这些混混打人不讲道理的，也许就是稍微斜眼看了他们一下，就可能被打了，唐归榆妈妈，你看他这一身的伤，还是赶快带去医院看看吧，我们这也不多说了，但这打架吧，就算唐归榆是无辜被打，但毕竟是在我们学校门口发生的事，影响不好，咱就罚他回家反省一周吧，顺便下周的升旗仪式上写好检讨上去念。”

　　陈宁破天荒的替唐归榆赔了罪，推推搡搡地带着唐归榆回家反省去了。

　　这之后，唐归榆仍然提心吊胆了一段时间，偶尔还是会怕蒋玮达带着人来找他麻烦，然而竟然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收到什么短信，没见到什么人了，仿佛这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慢得唐归榆几乎快忘了这一茬，今晚却清清楚楚地又回到了脑子里。

　　唐归榆看着天花板，不禁怀疑，“我这尖酸刻薄的长相，招男的喜欢？”

　　忘了这个想那个，唐归榆强迫自己不去想这烦人的遭遇。谁知闭上眼，耳朵旁想了“木嘛”一声的亲吻，唐归榆心慌地睁开眼，脑子里又萦绕着汪洋的那句“想极了你”。闭上眼，却又是那声亲吻。
　　他知道那是演戏，但脑袋里却一直在提醒他记着，提醒他记起汪洋的鼻眼嘴。

　　蒋玮达的“我挺喜欢你...”
　　那个男人的“跟我走吧！”
　　汪洋的“想极了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有问题找我...”
　　就这样，这些话绕得唐归榆心烦意乱，“嗷”了一声，想做点别的分散一下注意力，他拿起手机开始做之后每一天的计划。

　　先去静冈，再去镰仓，京都，大阪，然后去熊本，最后再去冲绳。他一条一条，写下了自己的计划，然后再上网订酒店，等一系列都完成之后，已经凌晨一点了。

　　唐归榆看着便签里那一条条计划，一条条路线，顿时心情愉悦起来，心想：真不愧是汪洋，原来旅行提前计划好能让人这么轻松。
　　躺下十分钟，唐归榆仍然睡不着，想打开歌单找两首催眠曲，想了想，爬起来脱了衣服还是去冲了个澡。

　　自从那天晚上和唐归的那次通话后，汪洋就浑浑噩噩不知道干什么，清醒时觉得这只是演戏，不清醒时就觉得这就是真的，比真金还真，唐归榆就是想他了。
　　时常训练走神，被教练砸脑袋。

　　每天数着日子就盼着见到唐归榆，好不容易熬到比赛，晚上的球赛，汪洋估摸着唐归榆应该回来了，清早就打了个电话过去，得到的答案却差点把汪洋打入冰窟，人冷心更冷。

　　汪洋瘫在沙发上，颓废了好一会儿，听到电话那头在叫他名字，汪洋像是鼓足勇气般的，又带着点玩笑般的苦笑着说：“嗷，看来你一点都不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