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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   有人说徐建立被反贪局传去协助调查,有人说他们那个小区里一连几天停着纪委的车,还有人说老徐人已被拘,关于他的文件、资料、档案全被提走——这船算是翻了。

      孰真孰假,许淮书无从辨别,有一瞬间他想起了何凯莉发给他的信息。

      但低头再一想,太天真了,何凯莉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没那么朴实,滴水之恩就要涌泉相报。她殚精竭虑地筹谋,不会轻易把压箱底的筹码拿出来,相较之下,纸不包火,徐建立行差踏错,自毁长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幸好他们与徐建立的交往流于表面,止于口头的恭维试探,没有牵涉利害的深交,所以这一天里市政局的人两三次讨论起这件事,许淮书才能从容不迫地略表遗憾。

      不过,不知纪委和反贪局办案是怎么个流程,会不会连裕科一起调查,调查又会不会影响到公司。天色发昏时,许淮书的心事和天上的云一起重了,他按捺不住,给谢重山拨了电话询问情况。

      接电话的是谢重山的助理,她说谢总人在数据中心,嫌麻烦就把手机扔在了办公室,许总要是有事,她现在下去叫他。

      谢重山肯举团迁徙,还一门心思扑在了数据分析上,简直是裕科幸事。许淮书吩咐助理不必打扰,转手又打给了唐晏云。
      电话那端的声音混沌未开,许淮书看了眼时间,午休太晚,睡觉太早,不禁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家。”唐晏云嗓音沙哑,涣散得出奇,“今天没去。”

      “……”许淮书沉默了一瞬,根据历史表现做出合理推断,问,“你是不是睡过头了。”

      “不是啊!”唐晏云抑郁地低吼一声,很快泄了气,没精打采道,“一大早就头疼,眼也睁不开。”

      设计院的打卡制度没那么严格,过去唐晏云虽然会偶尔东拉西扯一点借口,搪塞迟到早退,但还不至于像个小学生一样,起床晚了就假装头疼脑热地自暴自弃。
      这次他真没夸大其词,昨天半夜他就从睡梦中浑身是汗地惊醒了一次,只不过当时他睡意正酽,以为是噩梦或鬼压床之类的抽搐,没当回事,后来天亮了,他一起床,刚套上两件衣服,忽然发现脚下不稳,眼前黑了一瞬,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在了床上,再也没爬起来。

      “和上次不太一样……”唐晏云断断续续地回答着许淮书的话,越是想准确措辞,越感到头痛欲裂,仿佛被施了紧箍咒,“上次那是晕,这次是疼……眼皮一直跳,跳得厉害,睁不开……”

      眼帘上的皮肉不多,可要是随便跳两下,感觉却相当明显。寻常人眼皮一跳少不了煞有介事地寻凶问吉,唐晏云这回不止眼皮跳个不停,连闭眼之后黑暗的世界似乎也在哐哐震动,折磨得他在昏迷和清醒的痛苦之间浑浑噩噩,苦不堪言,非得用手抱住后脑勺,把胳膊压在头上才舒服一些。

      “不想吃,不饿。”唐晏云艰难地翻了个身,试图学上次那样寻找缓解的角度,可怎么躺都不对劲,沮丧和痛苦交替上升,他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扎破了口,凄风苦雨顿时涌上心头,“我不知道还能吃几顿你做的饭了……”

      眼部的感觉有点像耳石症的眼震症状,又不太一样,更像是从那基础上发展而来,也就是病变。
      病变病变,倘若往好里变,那就不必叫病变了。愈是病变,只会愈发凶险。

      上回他前后看了整整三位医生,几乎每个人都只扫他一眼就下了定论;CT貌似正常,没看出阴影,大概是因为那阴影处在脑袋瓜这个球体的中心点,而他现在隐隐作痛的位置恰好就在那附近!

      尸位素餐的庸医误诊,错失了斩草除根的良机,可怜他这条年轻的生命倒了大霉,眼看将要一去不回!

      有一会儿,唐晏云想把自己挪到医院躺着,然而一想起医院,他先想起了清晨的候诊区里坐着的那一片老人。他们喉咙里无意识地发出含义不明的声音,用浑浊的双眼凝视着他——此时回想,那些目光中好像暗含了某种拉扯的力量,快要把他拉入他们的队伍之中了。
      关于气味的记忆也随之而来,消毒水的味道混着难以名状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空气中,让他无处可躲。他心中发怵,忍着痛苦钻进被子,期望一切只是暂时的失控,休息片刻就能恢复如常。

      “想给你打电话的……”片刻又片刻,疼痛始终不见好转,期间唐晏云数次摸到手机又撒了手,“我怕你回家了,和你爸妈在一起……一男的生病了打电话找你,这算怎么回事啊……”

      病着的人,心情是纸糊的楼,表面装点得再怎么雕梁画栋,也是一碰即塌的玩意。唐晏云迷糊时没由来地想到了很久以前和很久以后——他和许淮书还真好了一辈子,只可惜属于他的那一段太短。

      太短了。而且他们俩磕磕绊绊、稀里糊涂地过,过到现在,过到他快要死了,真摆到台面上缅怀他时,仍然不过是以至交好友相称。
      透过孤独的黑暗,他几乎看到了兵荒马乱年间无名的坟头,神怪志异里乱葬的深渊。

      “也怕你跟公司的人在一起,身边领导、同事围了一大圈……”唐晏云眼眶一热,难受得声音走了调,“我好想你。”

      他没数自己今天睡了几个钟头,也没力气管外面是黑天还是白昼。明天要是还没好,他连假也不想请了——命重要还是上班重要?眼下让他多向人解释一次,说话引起的那点颅腔共鸣对他都是煎熬。

      唐晏云虚弱地陷入了昏睡,做了一个美丽又矫情的梦。梦里的许淮书放下电话不顾一切地从京城跑回来,挟风裹雪推开家门,大步流星地走到床前,张开双臂把他整个人满满地拥进怀里,给了他足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吻。

      他设想,许淮书的鼻梁冻得微微发红,睫毛上凝结了穿越荒野和城池的寒意,这样劈开了黑夜,又那样斩断了空间,但是!全世界都不在他眼中,他眼里只有一个人——专心致志地意.淫了一会儿,没吃没喝的唐晏云嘴里像尝着甜味了似的开始分泌口水。

      他的大脑一整天都在跟“头疼”这件事较劲,疼得不可自拔,疼得匪夷所思,此刻他做春秋大梦做得口齿生津,注意力终于分散了出去。浑身的神经见状立即弃暗投明,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沉浸在反复意.淫的接吻之中,慢慢舒展枝角,一时竟然忘了疼。

      直到他听见防盗门“咔嗒”一声响,锁芯在静谧的黑暗中被人拧开了。

      唐晏云不知是梦是醒,抱着一丝希望问:“许淮书?”

      “嗯。”来人原本轻手轻脚的,听到他醒着,进屋呼了一口气,道,“起来,穿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许淮书真的回来了!

      唐晏云美梦成真,不等人来提溜,他腰不酸了腿不痛了,激动地自个儿坐起身来。

      许淮书身上没落雪,薄呢的西装上连根看得见的尘絮都没有,他的鼻梁也没冻得发红,除去衣物覆盖住的地方外,他处处都像细腻的白玉雕成,英俊得不近人情。

      “宝贝儿!”唐晏云呜咽一声,一扑扑到了许淮书身上,跟人脸贴着脸——真好,这玉还是温的!

      他想来个世纪之吻,可考虑到自己是个病号,怕把病气过给了许淮书,只好就这么规规矩矩地抱着。市面上有呼吸疗法、有香氛疗法,许淮书身上淡淡的香味也像一种舒缓剂,唐晏云腻了一会,深呼深吸,感觉五脏六腑酣畅淋漓,统统服帖了。

      “你怎么回来了?”他喜出望外地揽着许淮书的背,拉着他的手,语无伦次,“你是专门回来的吗?是来看我的吗?”

      “你说得那么恐怖我能不回来吗?”许淮书向后撤开一段距离,仔细端详,“这不是挺好的?等会吃点药就没事了。”

      原想路上小憩片刻,可他途中担心得根本睡不着,尤其是走到门口,看到地上放着的外卖——那是通过电话后他给唐晏云点的,几个小时过去了,它还蹲在门口无人认领。
      其中有一碗粥,许淮书一摸,餐盒凉得透了。
      他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要不是唐晏云拱他的劲儿太足,显得电话里那些奄奄一息的描述有点不足为信,他的心恐怕到现在还悬在呼啸的风中。

      “等会再去,先让我抱一下。”唐晏云总觉得眼前的人是他心诚则灵求来的,又贴了上去,抵着许淮书耳朵说,“想你。”

      偌大的人拱在脖颈间,撒娇又黏糊,许淮书没法板起脸来批评这家伙谎报军情。他抱住人,心想:没事最好。
      他宁可唐晏云没事找事,也不想真的回来捡个神志不清的人拉去送医。

      他一手拉过被子裹在唐晏云身上,一手拍拍他的后背,轻轻地说:“看完医生回来再抱,好不好?早点看早点放心。”

      唐晏云从里到外的衣物、鞋袜,许淮书替他一一找出,摆在床边。拎起玄关衣架上挂着的外套时,他感觉有异,不由得凑近闻了闻,问:“唐晏云,你是不是喝酒去了。”

      “……”某人立马拉起被子,身子慢慢滑了进去,“哦,喝了一点儿。”

      许淮书问:“‘一点’是多少?”

      唐晏云眼一闭头一歪,盖住脸装死。他听见许淮书返身出了卧室的门,舒了一口气,以为算是蒙混过关了,没想到紧接着听见电子锁轻轻地“滴”了一声。

      “喂!”唐晏云连滚带爬地下了床,一手捂住门锁上的屏幕,赔笑道,“我就是喝了点儿酒……也不用这样查吧?”

      他话说得好声好气的,手指却使劲地扣住屏幕的两端。许淮书没硬掰,借着门外感应灯的光线,清晰看见那只手的手背和手腕侧暴起的青筋。
      他凝视了几秒,再抬起眼时面色严肃,冷静地问:“为什么不让我看。”

      电子锁里有开门记录,一清二楚地记着这扇门每次打开是在几点几分。门是从里开的还是从外开的、是刷了指纹还是输了密码,略作推算,也不难看出进出这间房子的是不是只有一个人。

      两人目光一碰,唐晏云意识到他会错了意。
      “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两害相较取其轻,唐晏云忙撒开手以示清白,“哎,你看吧你看吧。”

      许淮书毫不犹豫地调出记录。

      他在家时,唐晏云跟随他的步调,乖巧得可以领小红花,他人一离开,这个人的作息如同被狗啃过一般惨不忍睹。
      许淮书在几个接近天亮的进门时间上重重点了点,冷笑一声:“真潇洒。我平时是不是太难为你了?”

      唐晏云抠着门锁无言以对。
      他生平第一次被这么查岗,真是没想到。他开始努力回忆说明书中关于清除记录的步骤。

      看了一遍,许淮书指着两个不相连的日期问:“17号你没回家吗。”

      “哦,那天吧……”唐晏云支支吾吾挠着门,有些答不上来。

      倒不是他忘了,而是说来有些心虚,17号那天晚上有一场球赛,有人约了他去酒吧一起看球。

      唐晏云对体育赛事并不热衷,连知名的球星也认不全,纯粹是无聊得冒泡,才应邀前往。一桌人的谈话不离比赛,个个这个犯规、那个乌龙地聊着,唐晏云听得难受,感觉他们说话既口齿不清,嗓音也不悦耳,没趣得很,他还不如回家打游戏。
      球赛在地球的另一边进行,早在比赛开始之前他的困意就涌上来了。正想离开时,店里恰巧来了一伙大学生模样的青年,不太大的酒吧顿时被撑得满满当当,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气氛热了起来。
      小伙子们傻了吧唧的唯我独尊劲儿和他几年前的德行如出一辙,他图个热闹,又留了下来。

      “就是看球,球赛结束都快四点了。”见许淮书听到“四点”的神情似笑非笑的,不像好兆头,唐晏云赶紧把那些人的名字乃至工作单位报了个七七八八,字字啼血,“我对天发誓,我那天就在门口的沙发上眯了一会儿,就去上班了,他们都能作证。哦对,我还有约车的记录,我找给你,你看我是不是直接去公司了……”

      许淮书拂开他的手机:“你不是睁不开眼么?”

      “……”唐晏云眨眨眼,也称奇,“本来是不能睁,但是你一回来,我为了看你,我这眼一下就睁开了。”

      许淮书好似一尊镇宅之宝,从进门时起就为他避凶趋吉,病痛的小鬼欺软怕硬,携家带口逃之夭夭,转眼间逃得不留痕迹。

      许淮书没好气儿地问:“你知道你是喝酒喝的,所以连医院也没去?”

      “不是啊,和那有什么关系?你见过有酒隔天上头的?”唐晏云百口莫辩,“我真的没喝多少,再说是啤酒啊,啤酒还能喝多吗?”

      像唐晏云这样早出晚归,好端端的人也要精力不济,这家伙不旧病复发那才出奇。看他还挺委屈地鼓起了嘴,许淮书算是明白了。
      干他们这行,“白天工地,晚上蹦迪”的大有人在,唐晏云偶尔出去玩玩倒没什么,可这人就是有放无收,不能自觉。什么样的热闹值得他看整宿?纯粹是自讨苦吃。

      许淮书再没好脸色,端起桌上冰凉的玻璃杯喝了口水,准备耳提面命把这家伙狠狠教育一顿再赶夜车回京,可一垂眼,他莫名想起了冻得发抖还强颜欢笑的何凯莉。
      她连夜驱车来,又连夜开车走。谁不是血肉躯,谁不识北风寒,填埋场的野风明明吹得呜呜作响,她却近乎骄傲地说:许总,你们相信我吧,一切都不是问题。

      他想起谢重山。不甘做攀援的凌霄花,不甘枯等大势浪潮,他凭着自己一双手——也可以说是一张嘴——在拥挤的商场中硬是另起了炉灶。这片广袤的大地上百卉千葩,像他这样的天纵奇才或许不少,但同时兼具这份果敢和决心的,却要削砍去十之八.九。
      助理说谢总这几天和技术人员一起挑灯夜战,没离开过公司一步。

      他想起了他自己。

      他们都是无路可退的人。

      唐晏云不同,他从来有很多的退路。他聪明有余,读个书蜻蜓点水,好像从来不屑使尽全力;他叛逆不羁,大大方方地宣布自己不同寻常,把世人的瞠目结舌和窃窃私语抛在身后;他随心所欲,无所谓未来的学术乃至工作方向,因为他很清楚,无论他在外面怎么作,怎么混,他千里之外殷实的家庭永远能替他兜底。

      甚至对于过去有过亲密关系的人,他也能轻描淡写。
      他再清楚不过,无数披星戴月的红男绿女不甘寂寞地在红尘夜色中游走,正是期待邂逅一位像他这样知情识趣又英俊帅气的男人,所以他理直气壮地说成年人你情我愿,丝毫不惧对质。

      当然,唐晏云也不是糊涂度日的,他有他的本领。他是灯火阑珊的世界中人们最趋之若鹜的那一盏,他懂得如何在这个满大街都是防骗宣传栏的时代用一个眼神让人沦陷,他让遇见他的人始终愿意相信,他的到来,即命运到来。
      这也是本事。

      就和这次一样,即便没有了肖羽茅,还有张三李四围绕着他。

      或许一个人白日里工作、学习等等所作所为不过是应付这副身躯立身于世的需要,夜里的一举一动才是灵魂在开口诉求。

      许淮书和身边大部分人只能说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个别朋友,比如熟到谢重山这样程度的,才能在如水之交后再一起打打沙包。然而就算让他和谢重山放开了聊,他们也聊不了整个晚上。如无要事,恐怕双方到了后半夜都要嫌沟通效率低下,昏昏欲睡了。

      唐晏云倒好,他前脚进京,这家伙后脚就开始连轴转,前一天晚上刚三点多钟回家,后一天就和那些他连名字都没怎么听说过的人喝了个通宵。说是普通朋友——大家分别耕耘于八竿子打不着的领域,天知道他哪里交来的普通朋友。

      人穷尽一生,忙忙碌碌也好,呕心沥血也好,只不过是为追逐内心的安宁。可唐晏云不用,许淮书看他现在就很安宁。
      他的安宁是一天不落地呼朋引伴,勾勾手指花天酒地,他是太平盛世里的纨绔子弟,他在狼烟烽火里也忘不了斗鸡走犬。

      以为他主动来裕科是折箭为誓其利断金,是朝思暮想寸步不离,可揭开了表面的华纱,原来底下只是换了个地方重弹旧调。

      反观自己。

      握着玻璃杯,许淮书忽然想,假如他能有唐晏云的心境,其实他也可以同样肆意挥霍。也许那样他们会离得更近,步调会更一致,唐晏云过得更如鱼得水,他此刻也不用这般沉默。

      是他把内心安宁的标准定得太过蹊跷了。

      可惜日久经年,他再难改变初衷,唐晏云的玩世不恭也写进了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是的,时间太长,无从追溯,无论是他的执着还是唐晏云的没心没肺,全都改不了了。

      他在客厅坐了良久,有许多话想说,又懒得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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