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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此行考察的线路、参观的项目全由京城环保局接待处安排,许淮书等人是来学习、来参观、来取经的,对方友谊帮扶,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返璞归真,远离了繁华的地段,大门设在一条七拐八绕的巷子里,不太容易找。细枝末节的小事,许淮书不在意,住下后也没告诉公司的人他们具体住在哪儿。

      这里的人大多行色匆匆,说好听点是商务人士,说白了都是终年奔波的劳碌命,为了生存栉风沐雨。再看沙发上的女士,红唇黛眉,俏色从发梢一直武装到了手指甲。

      “早上好。”何凯莉笑盈盈地走近他,“世上无难事。”

      一语道破来意。她显然不是路过或偶遇,这话似乎在说,跨越了数百公里,想找到他确实有一点难,可是没能难住她。
      许淮书无奈,不知这是谢重山踢来的皮球,还是谁说漏了嘴。

      何凯莉的人脉和手段他上次已有领教,从一夜之间将徐建立不为人知的秘辛手到擒来可见一斑,此时再强调隐私被冒犯就略显天真了,怪只怪他们请神未送。

      许淮书只得委婉措辞,遗憾地说:“何小姐,合作的事我们可能还要再做考虑,一方面,现在恐怕不是最佳的发展时机,另一方面,我们请教了一些财务人士,裕科还是有望凭自己的力量渡过目前的难关的。”

      “有望?”何凯莉微笑着嚼了嚼这两个字,反问道,“你们请教的人能白纸黑字地对裕科负责吗?”

      许淮书道:“应该没问题。”

      何凯莉笑得愈发宽容大度:“好吧,既然你有自己的打算,那我就不问了,我会让手下的人暂停裕科方面的工作,等你们的答复。不过,有句话叫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把我想得也太势利了,难道只有达成合作的时候我们才能交流走动么?生意不成,我就要翻脸走人?且不说你们还没有正式做出决定,就算这次真的没做成吧,也并不代表我们将来没有合作的机会,不是吗?所以我更应该来看一看,裕科投身的项目是否值得我长期关注,甚至着手储备资源。”

      她句句设身处地,体贴到让人无法拒绝,许淮书感觉她刚才坐这儿不是等人,是在钻研孙子兵法,换十万大军来叫阵,她也能巧舌如簧地挡回去。
      他索性不辩了,随她乐意,问:“我们今天要跑几个垃圾站,你可以吗?”

      “……”何凯莉眉角一跳,随即展现了一个涓滴不漏的精英笑容,“可以,有什么不可以?”

      许淮书低头看了看她的高跟鞋,道:“哦,那走吧。”

      同屋的同事吃过了饭,正在大堂等着,见许淮书下来,他递上打包的早餐。几块四方形的老面包和一个带壳的煮鸡蛋,不拘小节地挤在一个袋子里。
      同事眼睁睁看着许淮书大变活人,顿时发散出所有直男能联想到的金屋藏娇、暗度陈仓的桥段,瞠目结舌地问:“这位是?”

      许淮书一个眼神示意他少胡思乱想,简单介绍了一番,问何凯莉:“早上吃饭了吗?”

      “没有。”何凯莉条件反射顺口回答,又道,“我不要紧,我们先……”

      许淮书拎着食品袋的两只耳朵,转手把早餐放在她手里:“路上吃,上车。”

      市政和财政的人来自不同部门,有些岗位不用跟车去看现场,两辆别克空出来了几个位置,刚好方便何凯莉与他们同行。

      破碎机的重锤如巨兽的牙齿令人胆战心惊,脱水机和热盘炉以及之间的构件隆隆轰鸣,无一不是庞然大物,无一不摧枯拉朽,穿梭其间,强烈的震动足以让路过的人五脏六腑随之一同打颤。

      许淮书等人早有准备,见怪不怪,何凯莉踩着高跟鞋一圈走下来则已面色发白。处理厂位置偏僻,中午大伙儿干脆在员工食堂对付了一餐。隔着好一段距离,机械声犹在耳畔,她几乎没吃下去饭。

      在饭桌边坐了大半天,何凯莉缓过劲儿来后不忘使命,瞅准空档,见缝插针地挨到许淮书身边,强笑着说道:“原来处理站是这样的,和我预想的不太一样。我看那些风选、磁选好像也很不错,成本低、效率高,技术成熟,足以应付城市需求了。有没有智慧分拣这一道工序,区别似乎不是很大。”

      早料到她没这么容易放弃,许淮书转头静静地看她,不动声色地答道:“差很多。”

      “是吗?”何凯莉十足感兴趣的样子,“差在哪?”

      “目的不一样,手段也不一样。”许淮书言简意赅,抬手喝了一口茶,起身出了铁皮大门。

      何凯莉就走在他左右,口齿伶俐地东瞧西问,不依不饶。

      大中午的太阳一晃,她的卷发和红妆艳得引人注目,为免让人看了笑话,许淮书不得已,又多说了几句:“京城人口密集,面积有限,迫切需要固废减量化、无害化。综合经济运距、人工成本和消化时间考虑,只能这样处理。焚烧发电固然是减量化的主流手段,但在资源利用和降低成本方面其实还有发展空间。譬如,衍生燃料包的成分越单一,热值越固定,那么焚烧厂的助燃成本和烟气净化的成本也就越低,甚至可以不用添加助燃物。”

      也不知何凯莉听进去几分,总之他话音刚落,她便很快接上,笑道:“那你们真得抓紧时间了呀。就看这里吧,每日上千吨的处理量,哪怕在技术上提升一小步,日积月累也是多赚一大笔钱。这个厂子的业主每天面对着这些车间,应该和你有一样的思路,他们比你还急着变废为宝呢。”

      听出她的弦外之音,许淮书不咸不淡地说:“所以更要打实地基。地基不牢固,上层的建筑随时会塌。楼盖得越高,倒下来的时候砸得越重。”

      “许总也太小心了,”何凯莉叹了口气,“人在浪头上,不敢伸展手脚怎么行?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她微微一低头,轻声说,“有时你不一定能安安心心闭门造车,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万一不知不觉中,你挡了别人的财路呢?”

      自从开始回忆徐建立的举动,许淮书也察觉到了诡异之处。徐科长今天以忘带文件为由,明天又路过来喝口水,虽没见他和什么人有过交流,但来回走动频繁得出奇。

      许淮书诚心诚意地说:“如果你手里的材料是真实的,我替裕城的父老乡亲谢谢你。”

      何凯莉“吭哧”笑了,安全帽压坏的发型早已拢了回去:“干嘛谢我?我又没说要做什么。裕城怎么样、谁贪了谁腐了,这都不关我的事。要不是为了服务我的客户,我可犯不着冒着风险去得罪人。回头把人逼上绝路了,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哦,”无利不起早,无事不登门,人家心里有自己的一杆秤,许淮书心知和她各自为营,他多说也无益了,“那就听天由命吧。”

      何凯莉显然不满他的反应:“不再考虑一下?我可以雇个团队,根据你们的需要,制定一个新的概念加以反复炒作,在短时间内让裕科达到你想象不到的知名度。”

      现今的营销公司遍地开花,不乏四两拨千斤的妙手,砸一波钱硬捧,企业有了关注度,发展起来如虎添翼不说,也为未来产品走进市场打下了基础。
      国内如此操作的公司不在少数,各行各业都数得出来,有的发展得相当不错。毕竟身处一个拥有十四亿人口的国家,只要能利用人性深处的焦虑,唤起人们的好奇心,成就一两座朱甍碧瓦不是难事。

      沉默良久,许淮书道:“这个行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卖的不是电子烟、美容仪之类的小玩意,你看厂里那些器械,哪怕改动一个螺丝、改动一度阀门的角度,都是要负责任的。外面的名声再大也没用,究竟几斤几两,数据面前无所遁形。”

      “至少可以让你们少一些后顾之忧。”何凯莉说,“待到花庄投产时,即便你们的技术没有那么完善,也没关系,就算前期亏损,还有周旋的余地。”

      研发就像一群人在黑夜里赛跑,除非有人率先触碰到终点线,结束比赛,否则谁也不知道谁处于领先。
      这么一看,似乎人多力量大,攻坚的几率水涨船高,但对公司而言,团队庞大,其他问题势必也会随之增多,那将是和现在的裕科完全不同的局面。

      许淮书和谢重山也曾经讨论过,可无人能够一言预测未来。这显然是一个无解的命题,若一定要分辩个明白的话,那么最接近答案的办法就是走好自己的路,亲手抓住那条彩带。

      许淮书看了她一眼,问:“你思考过你和一座城市之间的关系吗?比如上海,或者裕城。”

      何凯莉忙问:“你指的是哪方面?”

      “通常,人们在意他们所生活的座城市能够为他带来什么资源,他能从中获得多少生存必需品。”许淮书淡淡地说,“反过来想一想,我在裕城求学,这座城市带我看过人类几千年的文明,所以有些时候,我忍不住想还给它一座千年工程。”

      何凯莉失笑:“您才多大,就要修千年工程了?你以为修长城呢。”

      “古代修长城是为了抵御外敌。”许淮书笑笑,“假如能把垃圾围城的趋势挡在外环之外,那么固废处理未尝不是一座新的长城,一座无形的长城。”

      凝视他片刻,何凯莉说了一句:“男人总想干点伟大的事。”
      后半句大约是微词,她默默咽了下去。

      “不是伟大,我没想伟大。正相反,我很清楚,我完全是想满足自己的心愿。”许淮书说,“打个比方,你很渴,路过一户陌生人家,他打开门让你喝了一碗水,你喝完之后会把鞋上的泥土留在他门前,转身就走吗?我猜你不会,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会。在有条件的时候,你至少会想还给他等价的回报。”

      何凯莉也是一路名校的天之骄子,否则不可能在刀光剑影的金融圈里摸爬滚打。她的想法和立场虽然更为功利一些,但许淮书的这番话,她显然听懂了。

      “城市是有生命的,不是只有灯红酒绿,钢筋水泥。”许淮书不紧不慢地说,“为它做一些事,和它产生交流,你会觉得在这里生活得很有意思。”

      听懂归听懂,何凯莉用不可理喻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幽幽地叹了口气,暂时偃旗息鼓。

      许淮书不以为意,也乐得落个清静。

      不过很快,职业精神和其他一些复杂的动力共同催动着何凯莉重新提起了精神。只可惜下午他们去的是协同处置污泥和废渣的水泥厂,众人戴着厚厚的防具,不便交流。

      终于脱下面罩,两辆商务车直奔城南最近的一处填埋场。
      明明没到日落的时间,老天忽然一言不发变了脸。一排乌云逼了过来,郊外狂风怒号,气温骤降,风里充满了冬日肃杀的味道,刮得人脸上生疼。

      车门一拉开,寒风凶神恶煞地往车里狠灌。
      许淮书转头说:“你在车里坐着吧,我们在这附近走一圈,再去渗滤液处理厂看看,很快就回来了。”

      何凯莉大概未料到北方的气温居然喜怒无常得这么彻底,她衣着单薄,乍一与荒野狂风短兵相接,立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然而她又不想放弃任何一点游说的机会,硬是攥紧了拳,轻描淡写地说:“问题不大。”

      许淮书指指远处的铲车:“这地方乱,路也不好走。再说你下来不冷吗。”

      何凯莉的睫毛倒是翘得风吹不倒。她绷着一口气,一抬下巴,展颜笑道:“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我还怎么为客户解决问题?没关系,走吧。”

      许淮书:“……”

      许淮书一念想抓紧时间,让她爱跟不跟随她的便,一念又于心不忍。
      毕竟人家之所以大费周章地来京一趟,和他们对合作没有明确表态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事关业绩、口碑,她当然想要尽全力争取。

      他们这一日的行程不是舒服地坐在车里走马观花,除了逛了极少部分精心装修的开放式科普展厅外,其余时间全都踏在工厂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步行,有些地方还来回走了几遍。
      何凯莉能坚持到现在,精神委实可嘉。

      许淮书脱下风衣,递了过去:“穿上。”

      毛呢的风衣,素面的暗扣长款。
      穿在许淮书身上将将过膝盖,何凯莉一披上,衣摆直接垂到了脚踝。要不是她拉紧了两侧的衣襟,再包进去一两个她还有宽裕。

      第二天一早,许淮书睁眼,看见她深夜发来的消息:“公司有事,我先回去了,早饭和衣服还给你。期待合作,再见。”

      他预料到何凯莉不会在京城待太久,不然她也不用机关枪似的争分夺秒说个不停,可这一整天下来,他既没收到快件,也没收到外卖,颇感莫名其妙。
      晚上回到宾馆,许淮书从前台到房间,乃至楼层遇见她的那张沙发上找了一圈,仍然没有见到他的风衣。

      也许她要赶夜路,拿去穿着御寒了,也许她指的是回裕城后再一起奉还。一件衣服而已,许淮书犯不上专程追问。反正满大街的男装店呢,天再冷一些,随手买一件对付也不难。

      何凯莉走后,京城的天气见晴,一连几日都是太阳。
      许淮书等人先后辗转了几个城区,他几乎一刻不停地在和公司的技术人员探讨交流,也就始终没想起添置衣物。

      直到某一天,他听到同行的人隐晦地说,徐建立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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