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白马》许温柔

61、第 61 章

　　只要拿到特许经营，行业内设备、材料先用后付，等政府拨发补贴或处理费后再分成都是常事，否则处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产业资源早在上游就被截断了，没几家社会资本能财大气粗地趸货。但劳务费显然没这样的规矩。

　　“不是说不给钱。”谢重山振振有词，“花庄项目动工前后用得着事务所的地方不是一点半点，看在将来合作前景的份上，找个有耐心、眼光长远的合伙人，这一点不奇怪。四大和八大在裕城也有分公司，能不能……”

　　唐晏云听得要笑了：“他们的收费制度只会更严吧？怕是送上门来的生意都做不完，哪有空跑到这儿来探讨未来？”

　　“哎，不要妄自菲薄嘛。”谢重山不紧不慢地说，“花庄固废处理项目是一件关乎裕城上千万人口生存环境的大事，社会、媒体、同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我们。参与这么有影响力的项目，要是能把活儿干得漂亮了，岂不是直接帮会计事务所在裕城奠定地位？这是双赢的好事。”

　　“好。”许淮书道，“我先打听打听，画个范围，明天叫人一个个联系。”

　　内部审计应该发挥发现企业决策和管理机制中的漏洞、预见未来风险的作用，具体能发现多少、预见多少，更多要看审计人员的个人水平。裕科审计部门力量薄弱，除了尽快优胜劣汰外，把这项工作暂且委托给专业的事务所也不失为亡羊补牢的办法。

　　三人正聊着，数据中心的技术总监打来电话。
　　“我去楼下看看，你先休息一会吧。”谢重山对许淮书道，“绿峰的收运记录处理起来需要点时间，等他们理得差不多了，我再叫你。”

　　回到许淮书的办公室，唐晏云反锁房门，一摊手：“看来今天是来不及给你做饭了。”

　　“没关系。”许淮书挂起外套，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改天吧。”

　　唐晏云问：“你晚上在哪吃的？就你一个人吗？”

　　“随便找了个地方。”隔了两秒，许淮书眼皮轻轻一颤，缓缓道，“不是一个人。”

　　“哦——”唐晏云心下霎时了然，啧了一声，“是和社区服务站那个？还是和绿峰管收运的？”

　　收运记录的来龙去脉，唐晏云听得稀里糊涂，总觉得缺斤短两不太通顺，可看许淮书一转身，手指勾着领带挂在衣架上，他再迟钝也想通了那一点关键——云高风清，有美一人推门而入，既不投诉家长里短也不推销基金保险，倒是对百年间出土的文物娓娓道来，对千里沃土大材小用一声轻叹，怀古伤今忧国忧民，谁看了不心头震一震？
　　震过之后，阳光不刺眼了，秋风也不燥了，他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像钢戳一样打在人的心上。

　　见许淮书不吱声，白着脸好像已经被训斥过一样，唐晏云想合理合法地行使他拈酸吃醋的权力也于心不忍：“干嘛不说话啊，弄得好像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似的。不就是和女孩子一起吃了个饭吗？下次你直说好了，我又没介意。”

　　许淮书微微睁开眼，沉声道：“我是在想，我的下限在哪里。”

　　“没那么严重，别乱说！”唐晏云脱口而出，一边纳闷明明自己才是需要被安慰的那个才对，一边忍不住说道，“这话说得，有点小题大做了吧？人家给你帮了忙，你请顿饭也是应该的。咳，别想太多，说不定她们就是被你的诚意打动，才帮你的呢？我以前也经常请小姑娘吃饭，没什么啊。”

　　许淮书摇头。今天的事换个人来恐怕只能空手而归，他心知肚明。

　　午休时，唐晏云捧着他的脸左右亲吻，隔了一道门指指他办公桌的方向，一脸痴情地说“我就喜欢看你坐在那儿的样子”，那一瞬间，两人离得实在太近，在这荒郊野岭的工业区，看久了挑灯夜战不修边幅的同事，再看唐晏云情深义重为他而来，缓缓剥落他的衣服……他像被打了一剂不知名的药，血液奔流，视觉和精神各自被不断膨胀的虚荣充满，产生了无所不为的冲动，想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人对他失望。
　　现在资料一步步拿到了，药效也退了，他整个人慢慢冷静下来，陷入了反思。

　　绿峰的收运记录巨细无遗，这份文件相当于节省了他们全部调研人员至少一个星期的工作量。一手的数据不但能够帮助他们完善数据库，也能用于与后续调研得来的数据进行比对，相互验证，二者之间出现出入的地方就是他们研究的方向，可是……

　　“凡是不能被光明正大地复制和广泛使用的方法都是非常规手段，和徇私舞弊、弄虚作假没有本质的区别，如果我们的资金一直这么紧张，将来我还会做什么？”许淮书自问自答，“这不是在做事业，这是在混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正规的运营不该是这样的，我错在这儿了。”

　　商场中的约定俗成他可以应付，人情世故中的心照不宣他也可以体面地周旋，但那都是对外的，是买卖层面上的往来。无论外界如何变化，人心中总得有个坚定的目标不容亵渎，脚下得有一块坚实的土地落脚——作为裕科数据库的一角，收运记录不应该用这样的办法拿到，否则还要规则和坚持做什么？人人以色事人，人人巧言令色不就足够了？

　　“没事啊。”唐晏云拍拍他的肩头，温声安慰，“你想，没有人能一直正确，除非是什么都不干的人才不会犯错呢。只要我们还在做事，肯定有对也有错啊。”

　　许淮书不置可否。

　　唐晏云瞥见他干燥的嘴唇，心说这家伙和小姑娘出去吃了顿饭，回来没精打采，看来吃得也不怎么样嘛。
　　他忍不住亲了上去，用舌尖在许淮书唇面扫过一遭，期间有意无意地顺着唇缝往里挤了挤。试探过后，见许淮书虽然疲惫，但纵容着他，并无不耐烦的神色，他一边软言软语地安慰“会好的”，一边撬开齿关钻了进去。

　　情人心情忧郁，美人变成了冰美人，反应冷冷淡淡。唐晏云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渐入佳境，勾起了对方一点回应。
　　他刚要好生施展，不料许淮书突然抓着他的肩向后闪开，凌厉地看他一眼：“都是因为你。”

　　“冤枉啊，大人！”唐晏云惊讶，“关我什么事啊？我压根都不知道你去哪了！”

　　行程不过是一个电话、一条消息的工夫，可唐晏云从外面回来一看，连谢重山都知道许淮书去了哪儿，唯独他不知道。他本想借题发挥一把，但是一见到人，他立刻没出息地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哪里还记得这点小事。
　　许淮书倾身向前反客为主，唐晏云装模作样地喊了一声冤，柔若无骨地向后倒了下去。

　　为和许淮书宽旷的办公室相匹配，这沙发不是一般的家用尺寸，做得格外宽大，他这一躺下去，许淮书的膝盖跪在他身体两侧还有空余。

　　“好的，你说是就是，都是我的错。”从脸颊到脖颈锁骨，被亲吻了一路，唐晏云身负不白之冤却莫名其妙地心花怒放，娇嗔道，“脏不脏啊，我在外面转了一下午，回来都没洗脸呢……”

　　他以为情人眼里出西施，没想到许淮书居然嫌弃他，闻言支起身子看了一眼。
　　唐晏云：“……”

　　就在唐晏云略感尴尬之际，许淮书一路解开他的衣扣，埋头在他雨打风吹不着的胸前吸了一口。
　　唐晏云倒吸冷气，声音变了调：“嗯……”

　　这一下可真的是神佛难挡，插科打诨也分散不了他的注意力了。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下意识地举起双手投降：“宝贝儿……要不，咱们去里面躺会儿？老谢他不是说，数据中心那边……还得过一会才能整理好……”

　　“你进来的时候锁门了吧。”许淮书骑在他身上，把他的衬衣下摆从腰间抽出，俯身轻声道，“声音小一点。”

　　“嘘——”唐晏云一脚蹬掉了鞋，冲他递了个机灵的眼色，“财不露白，我不出声。”

　　“傻不傻？”许淮书终于笑了。

　　他牙齿还未露出一半，却仿佛天空放晴，教先前的愁容统统雪释冰消。唐晏云这才真的放松下来，他真切地感到系心于人，悲喜不由己，无奈地轻轻勾住了许淮书的脖子，把人拉到身前，扬起脸咬了上去。

　　好巧不巧，有人敲门。

　　“靠，”唐晏云骂了一句，“这么快？”

　　“不是谢重山。”许淮书朝门口扬声问，“哪位？”

　　“许总，还在啊？”门外传来一个男声，不疾不徐地回道，“是我啊！”

　　唐晏云未听出这个声音是谁，许淮书低声道：“徐建立。”

　　“来了，稍等！”他把手插进发间向后捋了一把，整整衣服，将唐晏云连人带鞋丢进休息室，上前开了门。

　　“徐科长？”许淮书把人让进屋，“这么晚，您怎么来了？是局里有什么指示？”

　　“哎，没指示没指示。”徐建立连声应着，“我这不是去丫头学校给她送几件衣服嘛，回来路过裕科，一看这儿的灯都亮着，我就进来看看。”

　　徐建立夫妻二人都在体制内，工作忙起来没时间照顾孩子，因此把读初中的女儿送到了一所管理严格的寄宿学校。
　　谢重山曾经示意许淮书打听女孩的成绩够不够进裕城几所升学率漂亮的高中，可她那寄宿学校建得跟监狱似的，一月放风一次雷打不动，平时亲爹亲妈去送衣服都不能直接交到孩子手里，别说任外人打听成绩了。

　　“听说令爱过了年要中考？”趁此机会，许淮书关切地问：“成绩怎么样？想去哪个学校？”

　　“许总，你可千万别为这点小事费心。”徐建立混迹官场，一耳朵听出了弦外之音，摆手道，“让丫头自己考去吧，能考多少分就去哪个学校，别管她。倒是你们这，今天这是在忙什么啊？白天来的时候人全不在，晚上下了班倒热闹了。需不需要我帮忙？要是有我能帮上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没什么事，是我有一个师弟，专门研究废弃物信息工程的，今天过来看看。”许淮书避重就轻地说，“数据中心的总监带着大家一起坐了坐。”

　　“废弃物信息……”徐建立忧心忡忡，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在开发智能分拣技术，我也无权干涉，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花庄固废处理项目关系到五年计划的目标，也关系到裕城下一步的招商引资，最重要的指标不是先进，是安全。一定要确保应用到项目中的技术成熟可靠，运行稳定。”

　　“是的，那是当然，”许淮书微笑着说，“我们明白的。”

　　“到了工程后期再提出工艺变更，涉及到的问题和程序非常非常多。”徐建立语重心长地说，“论证和实验达不到审计标准，很有可能导致项目工期拖延，不光建设方的花费直线上升，也是违约啊。”

　　许淮书点头：“这些我们都考虑到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在市政这些年，见过多少新技术的项目雷声大雨点小？来的时候都说自己是世界先进水平，可是干到半截，后继无力了，结果就是不了了之，造成巨大的资源和时间浪费，让人看了心痛。”徐建立说着，跨过沙发扶手抓起许淮书的手，“我来裕科，就是为了用我的经验帮你们把控风险，以免重蹈覆辙。我见不着你们谢总几次，你可一定要想着点，经常提醒他，年轻人，千万不要好高骛远，头脑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