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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   裕城近日确实秋高气爽,百草公园也确有一块大石头对着中转站的卸料区,坐在石头顶端朝那看去,压缩台附近的工作人员走动、机器的停留状态,全都一目了然。
      风吹皱人工湖的水面,高处不时落下一两片漫黄卷了边的树叶,唐晏云身边环绕了几个好奇宝宝,他揉揉这个的脑袋,捏捏那个的小手,好不惬意,胡乱想着要是哪天有个机会,他就真的去当个走街串巷的调查员,好像也挺有意思。

      然而早晨十点来钟,随着收运车陆续驶入,风云突变——压缩站的负压风机启动,开始除臭,一侧的卷帘门一落到底,另一侧也落下了大半,唐晏云从光线充足的明处往暗处看,根本看不清里面的压缩机多久作业一次。

      环卫收运车从四面八方驶来,且不说它们来自不同的公司,就算是同一家公司里也常有不同批次采购的不同车型。钩臂的、自卸的、侧挂桶的……五花八门,甚至还有一些是物业公司根据小区内道路宽窄,在电瓶三轮车后面自行改装而成的拖斗车。
      裕科给的软件里,程序员按照市面在售的车型而预设的那几个选项根本不够用。

      倘若只是挑看起来容量相近的车型录入,很容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他这一趟不但相当于白跑,还极有可能因提供了错误的数据而对运算结论产生影响,可要是什么都不录,这一天还是浪费了。

      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庞大繁杂的网络,覆盖了一片城区中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涉及数家环卫或物业公司。它们拥有数百辆小型收运车、数十辆中大型清运车,每天要发出几百甚至上千不等的车次……这些绝不是挂一张笑脸,简单地上去递两根烟、一瓶饮料,嘴甜地喊几声“大哥”、“大叔”,套套近乎就能投机取巧得来的东西。

      一部分完成工作的人下了车,走到一台打卡器前打卡。

      环卫工人或是收运司机们往往只清楚自己一亩三分地里的活计,至多能再说得出相熟的工友跑的路线、公司承包的范围,即便有心多聊两句,也给不了唐晏云需要的完整信息——真正准确掌握收运情况的,是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些人。
      可他们身居其位,如果没有得到上司的授意,纵然来人有三头六臂,面对突如其来的询问也绝对会守口如瓶。

      唐晏云稍做权衡,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当机立断向上级汇报了面临的问题和解决方案。他一边打字,一边脚步不停地跨过马路,走进一家百货商店,买了几盒烟、一盒卷尺。

      工人们卸完车,在爱心小屋附近休息,唐晏云绕到摄像头背后的一侧,上前挨个递烟,假称自己来自车辆改装公司,想了解市场需求。
      顶着大叔们“找个工作真不容易,这么帅的小伙子还得出来跑市场”的纷纷议论,唐晏云乖巧地笑着,把有品牌、容量标识的车斗按照标识抄了下来。
      “不是什么大公司,和朋友一起干的。”没标识的他就拍下照,再按外形和长宽高,一板一眼地挨个测量货厢,“大哥,你们这车多少钱,这车厢……几年一换啊?”

      虽然这类车有一定的上路标准,比如收集渗滤液禁止滴漏、气味密封、外形美观等等,中型以上车辆大多配备了自动冲淋系统,但非要这么亲密接触的话……味道还是客观存在的。
      尤其是有些车型的外厢体积不等于内部容积,唐晏云得爬上梯子掀开车顶,把卷尺伸进去……

      也许是这天的太阳、月亮、火星连成了一条诡秘的曲线,产生了奇异的磁场,也许是他不小心在哪里沾惹了鸡血,也许是离职前的最后几天他实在太过游手好闲,导致体力过剩,总之他莫名其妙地干劲十足,好像精力挥霍起来是不收费的一样。

      和一众普通人不愿意挨边的垃圾车较完劲,唐晏云马不解鞍,从路边又弄了辆自行车,断断续续骑了将近两个小时,在地图里标记出沿途的每一个回收点,并且拍照、输入分类情况。

      一座城市的基础设施体量何其庞大,原始的人工统计犹如愚公移山、蚍蜉撼树。好在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也不是单枪匹马,他还有几十位新同事,同时也在裕城的大街小巷里行走,做着相同的事。
      只要方法行之有效,劳动本身并不至于让他感到疲累,今天的工作结束后,他们可以回去汇总、探讨,可以完善软件的录入功能,优化录入方式,他心中已经有了改进的雏形。

      眼下他不得不一笔一划地记录,一尺一寸地测量,明天或者后天,十天或者半月,他们说不定能改装出智能的测绘设备,到时只需要雇几名细心的司机或骑手就能完成数据收集。

      临近中午,唐晏云回到百草公园附近开车,路过中转站时,他扶着车把站起身,隔着伸缩门往里一瞧——他骑车骑得汗流浃背,身上的味道也不太好闻,可一见里面老老实实停着的还是上午那些车型,没有漏网之鱼,他摇了摇头,有一种脱离了感官享受的快乐。

      裕科的办公楼和工厂在同一个院子里,也就少了许多矫情,压根没想往富丽堂皇的风格上靠,内部装成了金属水泥裸露在外、素面朝天不加装点的工业风,仿佛是不远处的工厂延伸到了这里。

      许淮书搬家时收拾出来的书太多,唐晏云那儿也放不开,大部分都搬到了办公室。
      正好那阵子厂房在改装,工头叫了两个焊工,照着照片用钢筋焊了个布局差不多的书架。
      不是华而不实的包漆铁艺栏杆,是实打实的钢筋,上面铺了看得见刨面又打磨光滑的再生板,当做脚手架十几个人一起往上爬都没问题。
      许淮书把几箱书整理出来,工工整整地摆了上去。

      大差不差的格局,比之从前落拓而粗犷的做工,以至于唐晏云初次劈头盖脸地看到那面书架墙时愣了一愣,猛然感受到了宇宙的冥冥之力——许淮书几乎倾其所有为裕科添砖加瓦,这里已不只是一间公司,可以算作是他的家的衍生,而那栋卖掉的房子也并非从此消失,它换了一种形态,又和他在一起了。

      这个男人好像有一种磁场,他不着痕迹地吸引着人们靠近,同时令融不进他世界的人无端自诘,挥刀修改自己的边边角角,然后兴高采烈地再次上前,和他跻身同列。
      人长着两个眼睛,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也就罢了,没想到物居然也是如此。

      回到鹿湾,唐晏云动作利落地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不但打了发胶喷了香水,还神神经经地大中午刮了胡茬。

      他不厌其烦地开了个把小时车,顺路取了红绿荤素的外卖,推门一看,只见许淮书办公室内的窗帘半掩着,原灰色的水泥地面被正午阳光映照得泛出了金光,而坐在桌后的人就像一间平平无奇的样板房里陈列了一座精美的雕塑那般画龙点睛。
      连准许洒在他侧脸的光线都是设计好的。

      只一眼,唐晏云的倦意一扫而空。
      这是许淮书的家,那当然也是他的家,一个人为家做什么都不算多。

      不过他也看得出,许淮书大概得了创业综合症之类的毛病,思虑过重,此时早已过了午饭的时间,而他分明坐在这里动也没动过。
      一口饭菜一口汤,唐晏云就差把勺子送到人嘴里,见吃得差不多了,又拉着许淮书一道午休——原本对方看起来只想和衣小憩,看他在旁脱得东一件西一件,便也陪着宽衣解带。

      棉质的床品天生亲肤,其实不是第一次躺在这了,但这次,唐晏云还是爱屋及乌地想:好,真好。

      更好的是,他痛下决心和那些“人往高处走”的利己主义告了别,义无反顾地追随许淮书来到刚刚起步的裕科,他初次有了把甜言蜜语挂在嘴边之外的示爱体会。
      他终于不再靠吃大学时未尽的情分的老本,再面对心上人时,他所说每一句话都多了一点拿得出手的、和他们这个年纪相称的分量。

      公司地段偏远,空办公室多得用不完,许淮书的休息室是打通了的隔壁房间,宽绰空旷又安静。

      唐晏云本来想干点什么,可刚一躺下,脑子里有种熟悉的轻微眩晕——不知道哪块小石子又出来遛弯。
      他迫不得已,老实了手脚。

      东奔西跑一上午,不敢动弹地躺了没一会儿,唐晏云竟然真的萌生了睡意。
      忽然,他听到许淮书轻声问:“你喜欢小孩吗?”

      “什么?”唐晏云睁开了眼,“什么小孩?”

      人的处境越是寸步难行,越爱想象另一些虚无缥缈的美好,比如新生命。
      那代表着从头开始,机会无限。

      但唐晏云心境完全不同,他没想到这些,还以为是自己报喜不报忧的一番胡诌八扯让许淮书误会了。

      他坚定地回答:“不喜欢。”

      许淮书脸上现出一丝迷茫,追问:“为什么不喜欢?”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啊。”唐晏云把他的脑袋揽到自己手臂上,搂着他的肩头,“小孩有什么意思?先不说上哪弄一个,就说他花着我的钱,还要惹我生气,我犯得着自己找不痛快吗?”

      许淮书没说话。

      唐晏云等了一会,反问:“你呢?你喜欢吗?”

      “我不知道。”只听许淮书又说,“我没想过。”

      虽然音色变了,唐晏云还是最怕听他说这几个字,咬牙切齿地指点江山起来:“你没想过,OK,我帮你算算账。一个人,一辈子怎么说也要制造50吨的垃圾吧?”

      许淮书立时不堪重负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两侧太阳穴。

      “50吨,用重卡都要拉三五车,咱们这层楼肯定是放不开的,这要往哪埋?排碳更不用说了,至少得一千棵树的光合作用才能消化。一千棵树,你想想,那不是要种几十亩才种得开?”遗大投艰,唐晏云长吁短叹,“怎么种?种到哪?我有几十亩地吗?我配生个孩子吗?”

      “闲的。”他嘶着冷气煞有介事,许淮书总算眉眼舒展了几分,“你见谁家生个孩子真的去种一千棵树了?”

      “NO,NO,NO,那更不行了,”唐晏云痛心疾首,“只管生不顾社会责任,那不是占全人类的便宜吗?别人可以说是不知者不怪,你怎么回事?你不能做明知故犯的人啊。”

      许淮书笑着摇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唐晏云问他:“喂,你喜欢小孩吗?”

      问完,他仔细地听着,等待着回答。
      在还没有得到回应之前,他心里有个声音快速地冒了出来,匆匆说了一句:孩子当然也有可爱之处。
      好像在为不同的观点做着铺垫,好像只要许淮书一开口,他固有的观念也可以妥协。

      “不喜欢了。”许淮书说,一抬眼,问,“你喜欢谁?”

      “还用问?”唐晏云笑了,“我喜欢你啊。”

      他长得再帅也不是演员,没有假戏真做的本事,对他来说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
      情与爱,说来动人,可第一遍说是天上的星,第二遍说是水中的月,第三第四遍就成了水面的浮沫。
      面对爱人,各行其道、留有退路时情话说起来连他自己都感觉于心有愧,唯有此时此刻方才宣泄得痛痛快快。

      唐晏云音量不大,格外郑重地道:“我喜欢你,只有喜欢你是值得的。”

      两个人在极近的距离里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许淮书平时不会这样看他。
      无论他的告白正不正经,许淮书总有一丝腼腆,经常微微回避,故作镇定,以防他志得意满忘了形。
      而此刻他一言不发,似乎在等待着下文。

      唐晏云侧过身:“不只是喜欢,我还相信你,愿意陪着你,否则我现在就在设计院的茶水间里冲咖啡、果珍,或者其他什么东西,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许淮书仍望着他,像冬夜的旅人流连篝火。

      明明没什么表情,唐晏云却深感自己被寄予了厚望。
      不过他又怀疑许淮书此刻过劳过虑正神游天外,便笑笑地问:“嗨,你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吗?”

      许淮书喃喃地问:“为什么?”

      唐晏云来公司原也不是为了休息,许淮书想听,他不介意把情话来回多说几次。
      可一转眼,他嫌那些话都太虚了,于是贴上许淮书的脸颊,悄悄地说了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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