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白马》许温柔

57、第 57 章

　　作为一家初出茅庐的环保企业，裕科生态没有历史业绩可提供，这在招标评审中是一道掩盖不了的硬伤，好在仅谢重山一人的职称和专家库身份就为项目的技术评分增加了6分之多，于众投标单位中可谓遥遥领先，锦绣集团的工程资质和企业信用等级在行业内无出其右，再为裕科挣得了数项商务评分之最。
　　最终，裕科以较低的单位报价拿下了花庄固废综合处理项目。

　　数个工作日后，部分保证金如期返还裕科账户。
　　其中，一部分钱用于支付前期十余份各种方案、合同和报告的制作费，短短不到半个小时，账面上被划走了两百多万。

　　公司的独立研发中心施工已近尾声，各型实验设备购置完毕，即将进场。这里面有一些是谢重山通过种种交换途径弄来的，还有一些是公司向银行贷款采购而来，按照合同，近三个月，每月他们要还款近千万元。
　　标书中技术评分的加分大头来自谢重山本人，但其他方面的人才也不可或缺，为了有足够的参评资质，他们招兵买马耗资不菲，账面上最后的一部分现金要留作员工工资和公司的日常开销。

　　看罢报告，许淮书揉了一把脸，简单算了算账。
　　不客气地说，就算现在把裕科生态所占用的这块地皮和办公楼按天按月地放出去收租，也许都比公司目前的盈利可观。

　　研发中心必不可少，他们要依靠研发中心在项目投产前开发出综合指标最优的新技术，而且越快越好，否则难以做出标书中承诺的单位处理成本，更无法达到较低的卫生填埋比例。可在研发窗口如此孤注一掷后，账面瞬间变得捉襟见肘——世间无钱寸步难行，他们还得在施工图完成之前尽快争取到新的金主注资，不然单靠政府的出资比例，届时将无法组织开工。

　　一切环环相扣，成则势如破竹一日千里，败则满地狼藉血流成河，许淮书人坐在办公室，感觉却像在风浪滔天中撑着一只小木船，没有一分一秒是平稳的。
　　也许这世上本就没有所谓“万全”的准备，那些真正拥有了充分的资格和经济实力的人反而对这些项目不屑一顾，他们也在向更高处张望，也正致力于向更大的风险发起挑战。

　　近期每打开电视或网络，常能见到谢重山不遗余力地活跃于各级活动和采访中。这不失为一种宣传，通过这些节目，有兴趣的人自然有办法私下联络到他。
　　另外，频频在省市级节目中亮相也有利于稳定军心，许淮书的办公室内有一块会客区，配了一台50吋的电视，不大不小，刚好够坐在沙发上的客人近在咫尺地看他口若悬河。

　　正出神，许淮书听见敲门声响：“咚咚咚。”

　　他一怔，一时想不到来人会是谁，道：“请进。”

　　门被推开，唐晏云身着最简单修身的白衬衣黑西裤，浑身透着清爽利落，满脸不苟言笑地走了进来，中规中矩地喊了一声“许总好”，紧接着眼珠一转，喜上眉梢：“就你自己在吧？”

　　“就我……”许淮书无奈，“不是，你怎么回来了？”

　　精细分选技术的研发需要大量数据支撑，和政府就收运费用的讨价还价也需要对环卫现况和经济运距事先做出计算。他们询价了数家承接这类业务的调研公司，报价动辄二、三十万。
　　其实这些业务许淮书等几人全都门儿清得很，换做他们来干，几天一周就能做得出来，可惜现在受困于资质证书所限，他们做了也不算数。最后大家商议，找到一家调研公司合作，由裕科的人负责前期收集和数据分析，对方只要负责最后盖上章就行。
　　这样一来，费用降低了三分之二——一个章值十万，看得人牙痒痒。

　　几乎所有人都被派往市里统计数据，包括今天刚刚入职的唐晏云。幸运的是，前日下了一场秋雨，裕城的天气渐渐转凉，外出考察也不算太难过。

　　“我回来吃饭啊！”唐晏云一脸理所当然，“中午哪有清运车？中转站的工人都关门吃饭去了，我还不回来吗？下午再去呗。”

　　中午气温高，异味相对容易扩散，环卫公司当然不会选择在中午清运。另外白天城市内道路车辆多，市政清运大队的收运车也不会在这时上路。

　　可裕科离市区距离不近，无论唐晏云被分去哪个中转站蹲点，来回都要好一段车程。
　　许淮书问：“没人跟你说中午不用回来打卡，可以在市里吃吗？你怎么不回鹿湾休息？”

　　“说了啊。”唐晏云不以为意，把手里的一摞餐盒放在桌上，朝他递了个风情万种的眼神，“我回去了谁陪你吃？”

　　“……”许淮书直面电闪雷鸣，在海上浮浮沉沉撑船已久，撑着撑着，蓦然回首，突然发现这船好像有了个船舱。
　　他问：“买了什么？”

　　三菜一汤。
　　唐晏云把盒盖一个个掀开，在桌上摆得有模有样，竟然还拿出了两套简易的餐具。

　　在这间缺斤短两的公司里，一切都是从无到有的开垦。光是维持正常运转，它已耗费了现有人马所有的精力和想象力，任何一点额外的心意都显得弥足珍贵。
　　不过许淮书近来心事重重，一见到这些一次性餐具就有想不完的心事，不禁头疼。
　　他端着还没半个手掌大的小碗，感觉不能更多此一举一点，再看看殷勤张罗的唐晏云，摇了摇头，问：“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瞎说，我可没有。”唐晏云一屁股坐在他身旁，挨得近到和他手臂交错，用薄薄的小勺十分费力地把米饭从打包餐盒挖进小碗里，“我就是想回来跟你一起吃饭啊。”

　　说来奇怪，人的身上似乎有一种气场，那是一个人翻来覆去的思绪——某件事想得多了，思想便从心里悄悄溢出，凝结成一朵朵云，悬停在身周，如影随形。
　　人沉浸其中，久而久之浑然不觉，除非突遭冲撞，雾霭被活泼的气流吹得措手不及，人才会意识到自己已然被困。

　　在唐晏云靠近的地方，许淮书呼吸到了一种新鲜的空气。
　　相对于裕科眼前的困境来说，既新鲜又甘甜。

　　他自然不会把脸贴到唐晏云身上东闻西闻，那不是呼吸自由了，那像个变态。
　　许淮书道：“吃完饭去里面休息会，下午我和你一起出去。”

　　“哦——”唐晏云微微一扬眉，“那我可要脱衣服的啊，不脱我睡不着。”

　　不是耍流氓，唐晏云在家里确实有裸睡的习惯，不脱个精光不算睡觉。
　　许淮书审视着他道貌岸然的神情，警告道：“脱可以，别闹，隔壁可是有人。”

　　“谁啊？”唐晏云被当场点破，愤怒地问，“不是说都出去了么，怎么还有人啊？”

　　“小点声。”许淮书压低了声音，“那个姓徐的早上十一点多才来，中午好像还没走。”

　　PPP项目是政府和社会资本的合作，利益共享的同时也共担风险。出于信息对称的合作原则，从中标时起，政府通常会派不止一位的项目专员长期跟进监督。
　　分管花庄固废综合处理项目的专员来自市政局，叫徐建立，是个副科长，将近四十岁。

　　按照市政局内部的规定，专员每周必须有至少两个工作日亲临项目检验监督，如今花庄还在施工图设计阶段，尚未动工开建，徐建立就每周来裕科公司报到。
　　对于这位全司上下唯一一单生意的合作专员，谢重山给他单辟了一间办公室，配了新空调新电脑，连办公桌都是崭新的。因为谢重山常在研究院，并不天天来公司，所以特地把这人安置在了许淮书的隔壁，交代师弟常常过去打个招呼。

　　许淮书礼数周到，只要听见隔壁有开门的动静就过去问候。人情世故这些倒没什么，但让他感到神奇的是这个人仿佛没别的事可做，从周一到周五，或长或短，他每天都要来逛一圈。
　　裕科离市政局少说也有三十几公里，绝不算近。

　　许淮书和谢重山等人轮番请徐建立吃了几次饭，上档的酒店去过，路边的野摊也练过，酒喝了不少，徐家父母子女岳丈泰山身在何方差不多都摸清了，可一直没见到姓徐的有什么表示。
　　在市政深耕多年，少不了和各企业之间的利益有所关联，也不知他是真的公正廉洁，还是暗中憋坏。

　　许淮书看看桌上，菜都还没动过，问：“要不我过去喊他，一起吃点？”

　　唐晏云自觉坐远了一屁股：“去呗。”

　　隔壁办公室锁着门，徐建立不在。
　　他有时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没事一般不会主动打扰许淮书。

　　也幸好他走了，如若他问起这一公司的几十个人都去了哪，许淮书还真不好解释。
　　他总不能说，为了跟你们局里的清运大队砍运输费，甚至为发展新的收运方式早做打算，所以我把人全派出去做调研了吧。

　　确定徐建立不在，许淮书如释重负，总算少了一双不知敌友的眼睛盯着他的账面。
　　他重新坐到桌边，问：“早上出去累不累？”

　　“不累，”唐晏云道，“早就不想坐办公室了，天天看那些人你不烦吗？出来转一转我才发现裕城的空气真好，我就坐在公园树底下的一块大石头上，正好能看到中转站里的压缩机。”

　　许淮书侧目看他：“怎么听着这么不文明？没人赶你下去？”

　　“没人管啊，”唐晏云喜滋滋的，还挺自豪，“有小孩跟着我一起爬呢。”

　　许淮书不信：“怎么可能？今天星期一，小孩都上学了。”

　　“两三岁的呗。”唐晏云懒洋洋地笑着道，“那些小孩的什么妈妈啊、奶奶的，让我帮她们看着孩子。我左手抓两个，右手抓三个，和放羊一样。”

　　许淮书服气：“你到底是去干嘛的？”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闪过的一念却是：他也想和唐晏云一起去看看秋天的景色。
　　哪怕只是一天也好，他也想看一群孩子对这个漂亮的叔叔心生好感，一只接一只地往他身边爬。
　　然而再往下想，那些债务、施工图、分选机、链轨，股东代表的电话会议以及和其他末端的合作……林林总总，又开始一一浮现。

　　“去给你打工干活的呗，你是我老板，你说去哪我就去哪——”唐晏云盛了一小碗冬瓜海米汤，隔着碗试了试温度，递到他手里，“菜好吃吗？”

　　许淮书有些食不知味，还是点了点头：“好吃。”

　　“不。”唐晏云轻轻地说，“没有你做的好吃。”

　　许淮书：“……”

　　他忽然想起，今天是唐晏云第一天入职。
　　公司理应举办一个欢迎仪式，可裕科的HR掌管着员工工资的发放，对公司账面剩余一清二楚，正是心有余力不足的时候。这几天又恰好赶上数据调研，下周少不了要报销一大批交通费，恐怕不会比聚餐的花费少，大概只能组织大伙儿口头欢迎了。

　　可他不该疏忽。

　　他道：“晚上回家吃饭吧，我做。”

　　唐晏云的含情脉脉瞬时褪去，原地变成了肆无忌惮的放声大笑。

　　换做别人，这样的笑声可能要被嫌弃失礼扰人，但是是唐晏云，许淮书丝毫不觉难忍，反而像被某种辟邪的光环笼罩，心里踏实了许多，一时无暇分心再想别的。
　　反正这一楼层没有旁人，他静静地看着唐晏云笑完，问：“笑什么？”

　　唐晏云：“开心才笑的。”

　　许淮书：“怎么感觉不像。”

　　“今天我心情好，”唐晏云把碗筷一丢，下巴搭在许淮书的肩头，舔了一下嘴唇，“中午你陪我睡一会儿，晚上回家我给你做饭，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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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赶蟹小天使指正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