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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   酒是国宴用酒,齿颊留香,菜肴更是鲜气四溢,食客用筷箸轻轻一夹,珍馐美味便可轻松地落入口中。
      只要没人从中作梗,场面上很容易宾主尽欢。

      何凯莉的笑容渐多了起来,屡次表示一切疑问不过是出于好奇,她笑容款款地干了一杯,将刚才的尴尬一带而过。

      谢重山好话坏话照单全收,像一口画着笑脸图标的深井,不见一丝波澜,至多点评哪道新上的菜做得确实美味,唐晏云明里暗里看了许多次,也无从判断他心思如何。

      敬过酒,何凯莉开始介绍自己在上海某个金融圈子里的资历和资信,仿佛名气大到去陆家嘴随便拉个人都听过她的名字。几位男经理人闻言不落人后,把少东家围在其中,侃侃而谈手上的几支基金。
      男士们高谈阔论时,何凯莉反而微笑着,不吱声了。

      肖羽茅对这明争暗斗的场面明显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许淮书则像所有交际中的正常成年人一样,没把心底的情绪一览无余地写在脸上,但他终归也没能藏得太严密,看他松快地频频举杯,尤其是在何凯莉向谢重山不断示好之后,唐晏云猜想他的心情应该相当不错。

      散场时,许淮书发丝不乱,也不见酒色上头,不要搀不要扶,走得无比稳当。他的外套早就脱了,领带也摘了,衬衣解开了领口最上方的两颗扣子,下摆利落地收进裤腰。深灰色的西裤垂顺但不飘摇,坐了一晚上也不见一丝多余的折痕。

      许淮书步履坚定地走向车位,拉开了车门。

      唐晏云赶忙拦下:“宝贝儿,别。你这样了还能开车?你想把我送天上去?”

      许淮书茫然了一瞬,随后严肃地隔空点了点他,像是警告他说话小心点,接着扶着车绕了半圈,老老实实地坐进了副驾。

      他们经过天桥,穿过隧道,流淌进车里的灯光有冰冷的蓝,也有暖融的黄。唐晏云不时侧目,夜色和酒精让许淮书身体格外放松,姿势松散地闭眼倚在副驾里。
      无论哪种灯光照射进来,唯一不变的是他眉宇间的神采。

      唐晏云好奇地问:“你能喝多少?你醉了吗?”

      许淮书没有回答,唐晏云忍不住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许淮书沉静得像是睡着了,但摸起来远比往常睡着时烫,他的脸颊仿佛是冬天里的暖手宝,烫得熨帖得刚好,让人好想把他捧在手心。

      驶离酒楼数公里后,唐晏云一打方向,在路边找了个车位停下,静静端详着身边的人。

      何凯莉有些话看似宽慰,可言语之间也流露着一丝优越,张口闭口说“外行”如何大惊小怪、如何不懂法律,才会动摇人心,以讹传讹……尽管她在少东家面前有一定的卖弄之嫌,可唐晏云听懂了:滕雪兰并不是没心眼没常识,她是关心则乱。

      公司是谢重山的,但他身边的这个男人与众不同,从来不肯接收滕雪兰过分的馈赠,唯有面对感兴趣的事业才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忱,这令对他一腔柔情的人终于发现了一个合理的宣泄口,于是情不自禁地爱屋及乌,想方设法地为他的愿望鞍前马后、铺路垫桥,以一己之力逆浪而行,把谢重山的公司送上了正轨。

      唐晏云解开安全带,搂着许淮书的肩膀靠向自己,捉住他的下巴,咬上他的唇。
      这个滕雪兰为投其所好而斥资上亿都没能留住的人,现在倒坐到他身边了。唐晏云很清楚,把自己怎么拆卖,都不值那个数。

      许淮书略显缓慢地睁开眼,微微后撤,定睛看清是谁后又把眼闭了起来,抬手按在唐晏云的脖后。
      车厢里只剩唇舌搅动的声音,伴着轻微的水声,比最优美的乐器演奏还要悦耳。

      亲吻了一阵,许淮书缓缓回过神,不太体贴地撇开头,看向窗外,问:“这是哪?这是鹿湾吗?”

      唐晏云不追,就保持着原来的角度,继续亲吻他下颌的线条:“还没到家。我忽然想亲你,总不能在马路中间停下。”

      许淮书皱眉回望,似乎不能理解,略一思索后,车厢里又响起了旖旎的唇舌交缠声。

      啃了十几分钟,唐晏云啃得心满意足才把人放开,这感觉胜过品尝一切山珍海味玉盘珍馐。同时,他又生出了别样的心思。他的心思很宽广,而车里很窄。

      他刚要开车,听得许淮书喃喃说道:“我不想等了。”

      “什么?”唐晏云方才接吻时冲动过,堪堪忍下,被他一句话又搅热了,“什么不想等?”

      “我想去裕科,”许淮书闭着眼,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可以吗。”

      “……谢重山说那些,是怼那女的,”吃饭时就隐有预感,唐晏云不算太意外,可还是哭笑不得,两指夹住他的脸,“怎么倒把你给圈进去了?”

      “不是今天,是很久之前。”许淮书转头,从他手里挣脱,又靠在他手背上,“谢重山问我愿不愿意合伙,他留了职位给我。我找了中介,我的房子能卖六百万,挂出去马上就能收钱。我几次想卖,最想卖的一次,你……你不知道你那时候多烦人……”

      “等等,”唐晏云打断他,“你去他那上班不就好了?怎么还要卖了房去?”

      朝夕相处是莫大的缘分,唐晏云当然万般不舍分离,可他们这个年纪跳槽以谋突破也是常事,他不能为了工作间隙方便眉来眼去地调个情,就牵绊住情人的脚步。
      倘若裕科门庭冷落,以许淮书的履历东方不亮西方亮,即便不好再回到设计院,要去其他公司也不难,但要是将身家都搭上,那可真是同生共死了。

      “不是说谢重山开奔驰住豪宅吗?”散场时唐晏云只顾守着许淮书,怕他走路撞墙,忘了和谢重山寒暄两句求证,“你干嘛那么实在,房子至少要留着吧。”

      许淮书似乎笑了笑,缓缓道,“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他一顿,“非英雄也。”

      这句话是曹刘对坐青梅煮酒时曹操嗤笑袁绍的说辞,他笑袁绍好谋无断,不合时宜地瞻前顾后,屡屡错失称霸良机,后来袁绍果然兵败官渡,四世三公的基业日渐瓦解,付之东流。

      彼时虎狼环绕,受环境所迫,众霸主你死我活,不成功便成仁,可现在不同了,现在自由平等公正法治,聪明人都想当“精英”,而非“英雄”。
      前者趋利避害,精通发展壮大之技巧,荷包鼓实,后者却堪比高空走索,众目睽睽之下,是惊心动魄荡气回肠,也是铤而走险孤注一掷。

      许淮书微微抬起下巴,把嘴唇和脸颊送到他的手心里,轻轻摩擦:“你不是也说过,愿为他壮行。”

      “不一样。”唐晏云摸着他的脸,“我那点钱,人家看不上。”

      从前他只是听说,过耳就忘,这次才知道了深浅。虽然肖羽茅身边的几个人干的都是借鸡下蛋的活计,但过手的钱也是真的动辄上亿。
      因为没牵没挂,他在同事中可以笑傲江湖,花钱大手大脚潇潇洒洒,真到了PE层面,他账户那点钱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顶多是一缕倏忽不见的水蒸气,连门槛都跨不进去。

      许淮书轻轻啧了一声,皱起一点眉,问:“你知道鲁迅怎么说吗?”

      他说这话时口齿不太清晰,但唐晏云听懂了——他的情人哪怕呼口气,他都听得懂。
      唐晏云忍不住笑,问:“我不知道啊。你说吧,鲁迅说什么了?”

      “愿中国的青年——”许淮书修长的手指在两人之间草草比划了一下,“都能摆脱冷气,只管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之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不必等候炬火——”

      附近的绿化带里有城市许久不见踪迹的蛐蛐,不多,可能只有一两只,离得也远,鸣叫声微弱尖细,许淮书的声音被衬得愈发低沉坚定。
      相比唇齿,他共鸣的位置很低,很低,在紧贴着心脏的地方。

      他道:“——如此后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许淮书平时惜字如金,开口只就事论事,但他的沉静内敛不是麻木漠然,而是把情绪都攒到了一起。这一认真起来,嘴唇微微一动,足以煽情。
      像个心性纯粹的少年,也像个傻子。

      有人的好皮囊浑然天成,全仰仗老天爷赏赐,有人外表已经无暇,而魅力却又能超乎于外表之上。把他简单地当做普通的前者那样接近,注定会一不小心被他的光芒灼伤。
      烫伤的心再也忘不了他的模样。

      唐晏云止不住笑,不知自己到底是被许淮书的一本正经逗笑,还是被烫得上气不接下气。

      就算是傻子,这也是个英俊的傻子。
      只是呢喃呓语,就足以感染到身边的人,让人想要跟他一起犯傻。

      唐晏云问:“你考虑好了吗。”

      设计院承接的项目中,数量最多的业务是关于水处理的工程。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中国目前最成熟的收费环保项目当数水处理——谁排多少污,就交多少费,一目了然。
      而谢重山要标的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前期投入巨大,科技创新要求巨高。

      同时,DBFOT模式意味着政府不为运营情况兜底、不保障最低回报,不承诺固定补贴……即便在财政补偿这方面,裕城政府的信誉肯定好得多,可政策随时有可能变化,这是不可控的风险。
      二十年太久,上面政策一变,地方政府想不变也不行。

      更重要的是,固废前端市场已被环卫和回收两大势力分割完毕,分别自有一条产业链,有价值的东西在这条流水线上被次第挑拣干净,怎么把剩下的固废资源化?
      如果没有稳定的原料来源,日处理量几十、上百吨的设备空转一天,成本足以让一个中产愁白头。

      这就好比捧出一道菜,大伙儿尝过后拍案叫绝,交口称赞,但再一问做菜的步骤,面临的风险,群情激奋的人群渐渐散去。
      散到最后,只有真正背水一战没有退路的、充满天赋与热情的人,才有几率做得出来。

      这里不是玩弄花样的赌场,不能指望将水搅浑,投机倒把大捞一票,这里涌动的是滚烫厚重的岩浆,任何侵害公共利益的行为都将面临毫不含糊的锒铛铁链,一切循利而来的蝇攒蚁附都将在秋风中被扫荡殆尽。

      “没考虑好。”许淮书倦了,轻声嘟哝道,“可是……如果不是现在,到底应该是什么时候?是一百年之后,还是两百年后?”

      冲锋,总有人要走在前面。
      至于谁来做——

      是许淮书太纯真了,还是他变了,变得市侩了?

      唐晏云此前压根没听许淮书提起过打算卖房,他问:“你刚才说,你想卖了房子的时候,我怎么了?”

      “……”许淮书本就闭着眼,这下干脆连嘴也闭上了。

      当时的谢重山对他们的过往一无所知,会给他介绍滕雪兰纯属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好心好意。见过了滕小姐,他有些迟疑,这迟疑绝对不是怀念有关唐晏云的昨日烟雨,而是面对恋爱、婚姻、家庭的滚滚巨浪,他举棋不定,不确定到底要不要任这股浪潮把自己卷入其中,随波逐流。

      成家立业,婚恋嫁娶,看起来无匹正确,可他模糊地感到不自在,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总也不够热衷投入。就在他迟疑时,锦绣和裕科已经展开了如火如荼的合作,滕雪兰顺势给谢重山引荐了数位举足轻重的潜在投资人。

      不是单凭滕小姐金口玉言的引荐别人就肯乖乖掏钱的,谢重山得挨家挨户地去讲故事。
      单枪匹马不够排场,谢重山第一个想到喊上他来撑场面。

      二人从校友到同好再到并肩,关系在这一两年中突飞猛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熟稔。他们和诸投资人聊到深夜是家常便饭,许淮书也因此在裕城拥有了五花八门的人脉。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接到治安队的电话后第一时间就赶到公安局,找到人托到关系。

      远方比朝九晚五的工作更令他精神抖擞,他不想总生活在游刃有余的咫尺之内,为了保持稳定的收入和优渥的生活固步自封。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假如灵魂有形,它一定也想伸展身体,飞向天际。

      意料之外的是唐晏云。
      唐晏云衣衫不整,醉醺醺地趴在他身上撩拨,一会儿说走不动了,一会儿动手动脚到处乱摸。

      他真讨厌这样狎昵的举动,本能地立刻就想脱身。

      一时的脱身很容易,可脱得太远、离开了设计院,万一唐晏云再想找他……

  • 作者有话要说:
    引用1
    明·罗贯中《三国演义》第二十一回:“袁绍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引用2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之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如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鲁迅-《热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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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恨!春困秋乏夏打盹!
    慢工不能出细活,慢工只会养猪!
    我好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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