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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灵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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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复言走错路了。
刚才他们各怀心思,没看路,直接导致何复言在环山公路骑错了方向。
幸好华辛认得一条捷径,何复言照着他的指示拐了进去。
路上破烂的指示牌写着“下吉村”。
这条小路修得坑坑洼洼,路边是稀稀拉拉的老房屋,几乎已经没人住,但沿途绿叶青葱,风景倒是不错。
华辛坐直了身体,何复言被汗浸湿的后背在奔驰的风中总算有了一点凉意。
刚想松口气,前方突然冲出一个瘦小的妇女,大嚷大叫的,根本没注意到自行车的驶来。
何复言急捏刹车,双脚踩地辅助,堪堪在妇女身前停下来。
他捏一把冷汗,妇女却毫不在乎,继续对着路旁房屋里的人骂骂咧咧。
“说话要凭良心的。爸爸病重的时候,都是我们家一把屎一把尿照顾的!”
“你什么意思,我们家没照顾吗?”从房里走出另一个胖胖的妇女,说话的语调阴阳怪气的,“爸爸的遗言都说了,房子是给你大哥的,大家都听到的是不是啊。”
“我没听到!爸爸生前是最喜欢我的,怎么可能把房子分给一个神经病?!”
“妹妹,你这么说话可就不对了,你都嫁到县城了,已经不是我们黄家的人,还想着分我们家的财产吗?”
“怎么?我嫁出去就不是人了吗?我哥是疯子你都敢嫁,你才是图财产吧?!”瘦小妇女气急败坏,顺手照着何复言的车把上狠狠拍了一下。
何复言正准备拐弯绕过去,突然被无端殃及,车上两个人都惊了一跳。
何复言把车停下来,斜瞪着妇女。
妇女也注意到他,以及后座低着头的华辛。
“看什么看啦?你全家眼睛瞎啦?!”妇女迁怒道。
“喂……”何复言正要发作,感觉到后座的华辛拉了拉他的衣角。
“回去吧……”华辛说。
华辛说得很轻很软,何复言没法,只好咽下这口气,扶着车把手拽回原来的方向,狠踩踏板,离开这是非之地。
身后的妇女又陷入了骂战。
“财产归儿子天经地义,不服气杀了你大哥?反正啊,你们下吉村就爱出这种杀……”
行车加速,耳畔呼啸,后面的句子淹没于风中。
把华辛送回住处,早已过了午餐时间,何复言绕去超市买吃的,但这穷乡僻壤的小超市着实没有什么能当午饭的食物,索性买了两把面,回到住处自己煮。
当他端着两碗鸡蛋面上二楼的时候,房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什么动静。
他悄声推开,察觉轻微的呼吸声,视线扫过床铺,发现华辛躺在上面睡着了。
他双眸轻阖,眉头舒展,与早晨被梦魇住时截然不同。
夕阳照进窗,余晖洒在大男孩的脸上,白皙的皮肤多了一些红润。
何复言把面轻手轻脚地搁在折叠桌上,拉上了华辛这半边的窗帘,走近了床铺。
华辛睡得很安静。
他穿着上午那身素白上衣和浅蓝色牛仔裤,没有换睡衣,侧卧在床铺上,半张脸埋进了枕头里。双手弯曲到脸庞,微微握着拳,攥着什么东西。
何复言悄悄地蹲下身,发现华辛的手心里是那个发黄的平安符。
如海风拂面,何复言看入了神,不禁抬起手,也不知是想触碰他的脸颊,捋捋他交错的发丝,还是想握紧那双手。
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华辛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何复言内心像撞了一口钟,手停在半路,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华辛眨了眨眼,出神两秒,眼神顺着何复言的手看向自己的手,好像明白过来什么。
他坐起了身,张开手心,伸到了何复言的面前。
何复言也疑惑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不是。”何复言把华辛的手推回,“我不是来要东西的。”
华辛看了看手心。
何复言起身绕回自己的床位,从大背包里摸出一本笔记本电脑,把相机里沿途拍的照片导了进去,然后又打开了一个文档,噼里啪啦开始敲字。
“煮的面放桌上了。”何复言眼睛没离开屏幕,“你先吃,我敲完这段就来。”
华辛从床铺上起来,理了理睡皱的衣服,疑惑地看着他:“你在……做什么?”
“写稿子。”何复言一边敲字一边说,“毕业设计。”
“哦。”
华辛左手还攥着符,他走进桌前,拿起筷子又放下。
何复言抬眸看他。
“华辛。”何复言停下手上的动作,“我想好了,毕业设计的题材。”
“啊……”华辛不知道怎么接,干巴巴地说,“找到……灵感了?”
“嗯。”何复言走了过来,视线落在了他的手上。
“我要拍这个符的故事。”
华辛心跳骤然加速,攥紧了手中的物件。
“这个符本来的主人是我初中同校的同学。”何复言忽然就袒露了过去,他像讲故事一样,有条不紊地述说着,“我跟她不熟,有一次偶然撞见她被人欺负,顺手帮了一把。”
“后来我没再见过她,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直到,她把这个符给了我。”
初三的某一天,少年的何复言翘课,在学校的天台散心,无意间看到一群女生围着一个女孩儿谩骂殴打。
领头的那个,何复言一眼认出,便立刻上前,争论阻止了一番。
欺负人的一帮女生走了,被救的女孩儿被泼了脏水,全身湿透,不停地哭。何复言本就烦躁,只想快点摆脱这桩事儿,递给她纸巾就离开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何复言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女孩当面找到何复言,约他第二天在天台见面。
何复言觉得莫名其妙,正值那时与父母闹矛盾,吵了一架,把这事儿给忘了。
过了几天,学校出了一件大新闻,学生意外坠楼身亡。
“她死了。”何复言沉沉地说,“自杀。”
华辛的瞳孔微微放大,条件反射般地绷紧了身体。
“出那件事之后,我又去了一次天台,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谢谢你’。”何复言深吸一口气,“字条的旁边,放了这个平安符。”
“那之后我查了这件事,才知道她一直被校园霸凌,其中一部分也跟我有关。”
女孩跟随父亲的重组家庭,转学而来,性格内向,一来便遭受欺凌。父亲重男轻女,她在家里过得压抑,在学校也苦不堪言。
因何复言的举手之劳,对此暗生情愫,却因此被学校的大姐大组织同学加倍欺凌她。
女孩不堪重负,抱着最后的希望在天台等到天黑,终于心灰意冷,把她的“平安”留在了天台上,自己跳了下去。
“我没想到她要跳楼,我不明白,人为什么会想杀掉自己。”何复言平静的声线透着一丝阴郁,“但我第一次感到后悔。”
年少的何复言终于意识到,世界不是这么随心所欲。他反叛、追求自我、和世界对抗,而这世上却也有人顺从、没有自我、被世界对抗。
那一天他捡回了那张“谢谢你”和那块“平安”,把这件事刻在了心里,少年人张狂的内心生出了一点点叫做恻隐的东西。
“后来我跟领头的那个女生闹翻了。当然,都是后话了。”
何复言收完故事的尾,苦笑了一下,从回忆里抽离。
华辛坐在床旁的床铺上,从头至尾静静地听着,手中始终握着那枚平安符。
何复言走回到华辛的床铺前,蹲了下去,再次伸手:“我想以它为原型,讲述一个关于校园霸凌和弱势群体的故事。”
他捻着平安符的紫绳,把它从华辛手里抽了出来。
华辛目光跟随着符,落到何复言的身上。
“听说那个同学母亲的娘家在南方,我没想到,竟然就是这里。”何复言双眼与华辛平视,“这个灵感,是被你唤起的。阿婆那枚一模一样的平安符,对你也有特别的意义,所以……”
他眼神真挚,透着暖人的温度,华辛总觉得,以前从这双眼里看到过。
“我想,让你来当主演。”
手腕被轻轻握住,何复言把平安符再度放回华辛掌心。
“华辛。”他叫他,语气还是那般温柔和缓,“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