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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失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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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先生回交州了。”
次日清晨,在酒店的化妆间,小曹告知华辛。
“……啊。”华辛愣神,抬头望小曹。
“哎呀,”化妆师哀怨一声,“眉毛歪了。”
“华老师,不要动。”小曹帮忙递化妆棉,“一大早收到他的短信,说是赶回去做兼职。你怎么有黑眼圈,没睡好?”
华辛垂下眼,没回答。
清晨的车站,何复言疲惫地等待着早班列车。
他在吸烟区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尼古丁强行让大脑清醒,才觉得后悔。
太直接了。
做了那么久的准备,被一个吻冲昏了头脑,选了最不合适的时机,用了最不合适的问法。
「你喜欢男人么?」
「对不起。」
华辛只回了这三个字。
何复言把烟味呛进胸口,那种面对难题无解的烦躁感又满溢上来。
这种感觉过于陌生。
他曾经对爱情这个字眼不屑一顾,到后来从艺术作品中读出一些对爱慕之情的欣赏来,已是一大进步。人们说的什么“朝思暮想”“魂牵梦绕”,实在难以体会,都是艺术渲染罢了。
谁知艺术作品渲染再多,都不如亲身经历一遍来得真切。
真真的“求之不得,夜寐思服。”
《夜与晨夕》今天的片场在室内,一家KTV的包厢,以及公共洗手间。
头几场的拍摄十分顺利,很快进入到了期待已久的重头戏——主角的第一场吻戏。
开拍之前,华辛找小曹要了一颗糖。
按照原本的习惯,华辛爱把糖袋子别进镜头看不见的兜里,以前演那种三流广告、龙套角色、学生电影,剧组也不太管。但《夜与晨夕》管得严,进组拍摄的第一天,服装师就把他身上多余的东西全扒给助理了。
华辛嚼着糖听导演说戏。
这名女导演今天扎着精神的马尾辫,有几缕垂下来条染成了蓝色,颇有个性。
她带着演员走位,交代了镜头的重点,和演员拍摄时候要注意的角度。
竟然和头天晚上何复言讲的内容相差无几。
第一遍全景开拍,两名演员戏走得很流畅,不久就进入到了宋业拽夏晨夕的情节。
华辛完全成为了那个单纯又有些死脑筋的夏晨夕,无所察觉地说出最后一句台词,把矛盾推向了高潮,仿佛不曾料到接下来宋业会做出的举动。
而项泽煜则像是设计好了每一步的动作,在恰好的节点出手,狠狠把他拉了过来。
可是,这一拉用力过猛,后背和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墙上,华辛眼冒金星。
双肩被强劲的力道捏住,好像要把他捏碎一般。紧接着,对方喘着粗气的嘴唇凶猛地欺上来。
“唔……”
华辛还未从吃痛的震荡中清醒过来,项泽煜就开始咬他的嘴唇,几乎咬得翻起来,仿若猛虎扑食。
华辛强忍着后脑的钝痛,尽量拾回角色的感觉,试图把戏接下去。
然而属于夏晨夕的部分被刚才那一下撞得分离,对宋业的爱意找不到方向。而属于华辛的这部分进退两难,身心都变得不自在。
华辛不自觉抬起手推了推项泽煜,却被项泽煜抓起来摁在了墙上,又向前压了一步。
华辛皱起眉头,不舒服地哼了两声。
“卡!”
导演出声叫停了这场戏。
手腕间的力道瞬间放松,华辛侧开头,揉了揉腕骨,试图消化这种不自在的感觉。
下唇粘稠,舌尖尝到一点血腥味。他伸手擦拭,指尖留下一抹红。
“宋业,你太凶了。”导演批评道,“面对你喜欢的人,怎么下得去这么狠的手呢?”
项泽煜似乎并未觉得不妥,说:“不是强吻吗?”
“是强吻,但也不是像你这样,强抢良家妇女吗?”导演语不避讳,“要带一点爱,加一点深情在里面啊。”
“哦。”项泽煜客观地请教,“像您导的上一部戏,街巷里的那个深吻?”
没想到演员还去补了自己过去拍的戏,导演虽有些欣慰,但还是实话实说:“不是。”
项泽煜也疑惑了:“不是?”
“真是直男思维啊。”导演也不知道项泽煜是弯的,直话直说道,“深吻也好,强吻也罢,只是个说法啊,不是标签和定式。你想想,这个吻的动机是什么?吻上去之后心里在想什么呢?你怎么看待你的接吻对象?你们两个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放在每一个角色、每一对人物关系上面,细节表现都不可能一样的啊。”
项泽煜听着,不吱声。
导演指着墙边发呆的华辛说:“比方说,你撞夏晨夕那一下,你观察对手的表情了吗?他明显撞疼了,你好像没看到一样。还有后面,啃得太狠了嘛。不像接吻,像啃排骨,嘴唇都啃出血了。你问问他,他舒服吗?”
两人同时看向华辛,华辛还在望着手指上的零星血渍,听到对话,抬了一下头,眼神呆呆的。
“哦。”项泽煜收回目光。
“看得出来,夏晨夕是想配合你的,他心里有你,你也得照顾他,别光顾着自己。”
导演最后开了一句玩笑:“色情片都不带这样拍的。”
“抱歉。”项泽煜接受批评,“是我的问题,再来一条。”
“前面的对峙台词没问题,过了。下一条直接从宋业推夏晨夕开始。”
现场人员重新开始准备拍摄,化妆师走到华辛面前,帮他把嘴唇和手指上的血迹擦掉。
华辛补好妆,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身,直到导演过来催促。
“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华辛很想吃一颗糖,伸手进裤兜,什么也没有摸到。
“没问题就开始吧,今天任务重。”
“哦……”华辛低下头答应,走回了要求的位置。
场记开始倒数。
华辛紧张地咬了咬下嘴唇,刚刚缓和的痛觉又回升了。
项泽煜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这一次没有那么凶猛,唇覆上来,能感觉到有意的克制。
但华辛却找不回夏晨夕的感觉了。
刚才那抹血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灵魂出离地束缚在了现实的维度里。
他呆立着,像个木头人一样,不再给身前人任何回应。
“卡!”
这次还不出半分钟,导演就喊了停。
“夏晨夕这次怎么了?”
项泽煜退开,华辛缓慢地向导演转过头,什么话也不说。
导演又问:“找不到感觉?”
华辛颔首看向地面。
敏锐的小曹在旁察觉到什么,忙上前,恭敬地解释道:“对不起对不对,吴导,华老师可能不在状态,能给他点时间调整吗?”
“唉,今天怎么回事。”导演头疼道,“先休息十分钟吧。”
小曹不知是否遇到传说中的禁忌事件,关切地问:“你还好吧?”
见华辛不说话,想到黎雅姐的提醒,小曹慌忙翻出暂存于助理背包里的小袋子,从中拿出一颗糖果递给华辛,语气尽量轻松,像哄小孩儿似的:“你不要想……那个了,就那么一丁点儿,擦了就没了,你看,都开始结痂啦。没事没事。吃颗糖赶紧忘掉。”
华辛接过糖果,剥开糖纸,避开嘴皮结痂的部分,送进嘴里。
“你想想昨晚。”小曹试图帮他找回状态,“昨晚不是试得好好的?就照着那个感觉……”
“不一样。”他嚼着糖果含糊地说。
“是,何先生确实那个……嗯……温柔一些,”小曹说,“可是项老师第二遍也差不多嘛。”
“不一样。”华辛又说,“宋业……不是那样。”
“啊……不是吴导说的那样?”
“是。”
“那有什么区别吗?”小曹日常疑惑,“我感受不出区别在哪……”
“夏晨夕,”华辛凭着本能脱口而出,“夏晨夕感受得出。”
“啊,哦。”小曹挠挠头,无法理解,“可能只有你跟何先生才懂吧……”
“卡。”
第十四遍。
这场吻戏,从全景到中景,再到近景、特写,侧面、正背面镜头,两个演员怎么演都搭不上线,不是你差点儿感觉就是我差点儿意思,来回折腾。
然而拍摄进度紧迫,人和器材都熬着,多拖一天都是巨大的成本,现场制片已经提醒了好几次。
“唉。”导演抓抓乱糟糟的头发,思索片刻,终于还是让步,“过吧。”
这一天大家都疲累不堪,华辛和项泽煜加速把后面一场戏的几镜补完,接近凌晨才收工。
各道一声辛苦,项泽煜跟他的助理很快乘上回酒店的车子。
小曹把糖果袋子递给华辛,华辛沉默着嚼糖,和项泽煜走了相反的方向。
导演看着这两个亲密接触了一天,却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各自归去的主演,苦恼至极。
“这还只是吻戏,契合度都这么低,以后到了床戏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