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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第 19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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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澜欲起 第三
天帝宣沈冲天入朝之后,过了两日,就到五月十八,未及早饭时间,簠部统领并文惜宝早早领手下兵士赶赴北堂山。
惜渊于前一晚便跟着父母回到南海,天未亮就被乳母唤起来,垂头瞌睡着地任由乳母与一众侍从摆弄穿戴整齐,由乳母抱着交到青霭手中,沈冲天青霭夫妇再亲交与文惜宝。
文惜宝未接下孩子,先卑恭施礼道:“义父放心,我与统领来去全程护送弟弟,一眼不错地看着,必然保弟弟无恙而归。”
沈冲天面无表情,赶紧回礼:“你奉圣命而来,一言一行即是天庭,不可乱了尊卑。渊儿得陛下亲自看护教导,恩宠当为天地间之魁首,我为何不放心。”
文惜宝当即被噎得无言应对,悻悻牵起惜渊的小手,拜别沈冲天,转身奔赴天庭。
沈冲天跟着送出大门,仰头看着文惜宝与簠部统领一左一右夹着惜渊,身后是跟着小公子出门的乳母丫鬟侍从一队,最后才是六十天兵,金甲神环绕周围,团团簇簇一行人登云而上,渐行渐无影。他转身返回,正想与青霭说些什么,忽闻外面来报:“西经略神求见老爷。”
沈冲天顾不及安抚青霭,忙将百里诺请至书房中。甫一见面,百里诺先急迫问道:“听闻前日陛下宣你进宫,提及四经略神了,到底说什么?”
沈冲天倒不慌不忙吩咐侍从:“告诉主母,我与百里诺在书房议事,今日不必惦记我。瞒着主母,悄悄将我的早饭安排在这里。”
百里诺愈发急迫:“我是来寻你吃饭的?”
沈冲天面上哀哀解释道:“就是你说陛下宣我进宫的那日,陛下降旨,每半月唤渊儿入天宫,由陛下亲教导,直到十年后渊儿成年,我心甘情愿贡献出肝胆泪珠并一身骨肉,重建圜回境。今日是渊儿头一次进宫,你来之前刚送走孩子。青霭只知前半句话,还未敢告诉她后面这件事,便一再埋怨我无能,又心疼孩儿,又担忧陛下忌惮,日日茶饭不思,我只好陪她。好容易熬了两三天,我也快饿死了,且借你的名义在书房躲一躲。”
百里诺哪知此事,闻言一愣,呆呆道:“那你可还有心思说别的?”
沈冲天点点头。
两人落座,沈冲天才安慰道:“你也不似原先机敏,过了两日才来,想来也不好过。陛下属实与几位言官星君谈过经略神去路,至今无定论,倒是留下‘顺其自然’四字。”
百里诺小心翼翼揣测道:“什么‘顺其自然’,不过是说福祸自担,怨不得别人而已。”
沈冲天吞一口饭,吐半句话:“你能有今日已是难得。”
百里诺垂头丧气道:“一介魔界野小子,哪来‘难得’,命硬罢了。我还欠着陛下一条命呢,谁敢保我未来无恙?”
沈冲天解释道:“幸好你只是个野小子,若真与郝隐、五老或皇族有些牵扯,谁会容你‘命硬’。陛下一向与你半真半恼,便是对你赏识宽容,不必说你是三界中唯一的魔界血脉,十方城仅存的根基,你若死了,才是三界大灾难。陛下乃三界共主,绝没有眼睁睁看着自己世界被毁的道理,况且多养你一个也破费不多。”
百里诺眼中闪过一丝光:“你方才说我是十方城根基的话,可当真?”
沈冲天仍旧头也不抬:“嗯。此话得陛下亲证,断不会有假。”
百里诺不无惋惜道:“从前人说通天台是君仙根基,结果只干了一条河,倒了一棵树。后来又有人说惜墨妻镇守其上,势必与十方城共存亡,结果惜墨妻消逝,十方城依旧无恙。难道说从前那些话的都错了,我的身世也值得推敲,也是什么血脉不成?”
沈冲天眼睛只盯着桌上饭菜,耿直道:“你多想了,陛下是指着二气互生之理而言,非是指你这个人。”
百里诺落寞道一声:“哦。他们当年如何笃定我会留下,万一我是个血气方刚的,誓与家乡共存亡,又该怎么办?”
沈冲天终于略抬头,乜斜瞧着百里诺:“其一,血气方刚不是说来的。其二,十方城,既所谓的‘魔界’,本就是仙界倒影。你与我相识,非是缘分,而是你我互为倒影,这话也是陛下亲口说与我的。”
百里诺恍然大悟:“以你性情推演我。可这话还有纰漏,仙界那样广阔,仙凡多到数不清,十方城只占据西南一角落,如何人人都能在里面有个影子,还是说倒影也挑人。”
沈冲天反驳道:“寻常镜子也不过比手掌略大,不是照样映出全身模样。果然好计谋,我的女儿,受你爱慕,却系私生,无名无分,白龙化形,正适合拿来挑动你我与五老、郝隐仇恨,借刀杀人,待魔界血脉尽灭,再以情动人,留下你维系十方城。”
百里诺顿时慌了神:“究竟是谁,如今这计谋是否还在延续中,我们究竟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沈冲天伤怀不已:“父亲早提醒过我,仙界诡谲深算远超我所察,是我太过轻敌,害了亲人。谁说我是灾星,他们一个一个才是‘灾星’!”
百里诺忙劝道:“你先别感伤前事,赶紧想想你我后面该怎么办?”
沈冲天端着饭碗,若有所思道:“后面?我好容易求来十年,自是好好看着渊儿长大。”
百里诺当即一愣:“啊这!所有老神、秘神、经略神,都救不得吗?”
沈冲天不急不忙道:“曾有位前辈教导我,若遇困境难解,莫要执着,沿来路回去,追本溯因。你走吧,跟来时一样,孤身一个,去留两随意,做个小小仙吏也好,四海游荡也好,告知陛下你很安稳,必不生谋逆之心便可。远离我,不论什么计谋、什么诡谲再不能禁锢你。至于他们,已是胜券在握,只差最后一步,事势如潮不可逆。”
百里诺望着沈冲天一脸颓势,始终如梦呓一般,问又问不出,走又不甘心,试探道:“冷月影死了,无毒谁也不理,若我再离开,剩你一个怎么办?”
沈冲天无所谓道:“我还有未竟的承诺。”说完抬头见百里诺歪头瞪眼盯着自己,顿时问道,“看什么呢?”
百里诺赶紧正过身子:“没什么,你等我回去将这些话细细琢磨。”
沈冲天不失时机叮嘱道:“宜早不宜迟。不必告知,我看邸报即可。”
百里诺心中迷迷糊糊,脚下荡荡悠悠,直至被随身侍从唤醒,他才察觉,自己竟不知何时已到南方天尊府大门外。等候的侍从们一拥而上,关切问道:“你老气色不大对劲,可是白鹿子为难你老了?”
百里诺扭头回望北堂山顶,半晌叹息道:“走吧。今后这里不必来了。”
是夜,已过掌灯时间,外面桌上摆满肴馔,沈冲天与青霭在里间对面而坐,谁也不动不语,静静等候。忽然一名侍女急急匆匆跑进来:“小公子回来了。”
侍女声如银铃,不高不响,清脆有余,却如平地炸雷,立时惊起沈冲天夫妇,两人同时起身,同时冲出房间,顾不及收敛整肃仪容,脚步不停赶到前厅。
惜渊一只小手被文惜宝牢牢攥着,簠部统领立于文惜宝另一侧,三个人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望向这边。惜渊见到亲人,忙奋力挣脱文惜宝,跑跑颠颠地扑进母亲怀中。青霭不顾前面众人,蹲下身子揽抱住儿子,在小脸上爱抚不断,四下检视,颤抖着声问道:“我的儿,可累坏了?”
文惜宝趁势道:“弟弟聪明,甚得陛下欢心。我等长久在陛下身边,也少见他老人家像今日开怀过。陛下还说,他把孩子从人家父母身边抱走,做父母的必定一整日担忧难安,陛下他老人家也累了,大家都早些歇息,莫要太拘紧孩子。”
内中惟有惜渊倒是十二分的开心,仰脸朝母亲得意炫耀:“天宫里面有个长须爷爷对我很好。”
沈冲天本来一心双目只在儿子身上,闻言立即轻声纠正道:“那是陛下。”
“哦”,惜渊懵懵懂懂道:“那个长须爷爷陛下,我很喜欢他。”
旁边的两位将军听闻,忙都跟着笑起来。沈冲天不敢逾礼,更担心孩子心思稚嫩,说出不当的话来,忙拦住后面的,小心翼翼寒暄问询答复,直至送走文惜宝二人,才松一口气。
晚间,青霭半卧床里面,一手撑头,一手搂惜渊在怀,不住轻拍轻哄。沈冲天面朝里坐在床沿,深情款款望着他母子,底下乳母并各色老少侍从静悄悄立于外间等候着。
惜渊本来呵欠连连,却忽然从母亲怀中扭转头出来,好奇问道:“天宫比咱家大那许多,里面住了几个陛下?”
沈冲天无奈笑道:“天下只有一位三界共主,就是陛下,怎会有别的。”
惜渊伸指比划着:“方才父亲不是说那位长须爷爷也是陛下?连上房子里那个,不是两个?”
青霭闻言惊坐起,与沈冲天只剩面面相觑。沈冲天扭头望望外面,回头小声问道:“渊儿,细细告诉父亲母亲,你今天都见了什么人?”
惜渊歪着小脑袋使劲回忆:“惜宝哥哥与那位大胡子将军领我去了天宫,见了好些大人,惜宝哥哥说他们是谁谁,我一个不认得。哥哥带我去了一座院子里,里面有个爷爷,哥哥告诉我说他就是陛下,要我赶紧跟着他行礼,留下我就走了,剩我跟着那个陛下爷爷好没意思。后来吃过饭,陛下爷爷说要批改什么,让侍卫带我出去玩。那些侍卫领我在院子里转啊转啊地走到一座大阁子前,我认得那三个字,叫‘崇文阁’。”
沈冲天打断儿子道:“好渊儿,长须爷爷在哪里?”
惜渊接着讲述道:“那阁子一点不好玩,里面尽是书,我看也看不懂。也不知什么时候,那些侍卫都不见了,只剩我一个,我就哭,哭着哭着哭出来一个长须爷爷。他顺手拿出一块糕给我吃,说跟我是亲戚,让我下次还去那里找他玩。等我吃完糕,终于听见那些侍卫都在喊我的名字,爷爷忽然又不见了。”
青霭与沈冲天心照不宣,只柔声细歌哄着惜渊睡着,交于乳母侍儿。两人返回卧房后,紧闭门户,青霭才质疑道:“难道是父亲白鹿老神?”
沈冲天一撇嘴:“既能唤出‘亲戚’,便是知晓渊儿身份,既知晓,哪有祖父指着孙儿唤亲戚的。看守崇文阁的星君与咱们八竿子打不着,能沾些亲的男子中,龙族走不到御书房和崇文阁,宝儿那边只有无毒,百里诺也算数,却是孤身一个,剩下的洒浪上仙勉强也算,却无一个是长须。”
青霭沉思道:“我母子所见莫非是同一个?”
“怎么说?”
青霭道:“还是离开你之后的事。咱们这位陛下除却几场大典外,日日午后雷打不动地在书房批阅奏折,外面无人,最是空旷时候。为此我曾悄悄潜进崇文阁,想要偷出几部上古秘术,谁知里面目录上通篇的‘佚失’,毫无收获,出来正巧被人撞见,吓得魂都要没了,也没敢抬眼看。对面仙家也不喊人,也不动手,只慢悠悠道,‘小小青龙胆量如此,只养在水底着实可惜。听闻天帝寝殿供奉白玉瓶一尊,养精凝魄聚气,诸事可应,日常供花亦是可惜,’紧接着话语与身影一起都不见了。我还想着,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究竟何意,可巧不出三年,就听说了你的事,再后面就去替你偷盗玉瓶了。我犹记得对面便是一个浑厚嗓音,却不知详细年岁模样。”
沈冲天宽心道:“太多后事远超你我修为预料之外,反正巴望不到,不如暂且放下,且行且观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