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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沈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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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
家中老母托您的圣恩,一直长寿至今,只近来身上痼疾愈发加重,恐不过三五年便要西去了。
前些时候,家父又来信催促臣回乡尽那最后几年的孝义,因当时时局紊乱,不便脱身,方才横下心来做了不肖子。
现下时局已定,再未有不安之分,念在这点上,想来还应厚着脸皮回家侍候老母了。
臣恳请辞官回乡,以尽孝道。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左相精明事理,定会助圣上于辉煌盛世之上。
臣綦纾向圣上问安。再拜。”
嫄紊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只语气何时变得如此的陌生恭谨。
半天没话说,长叹了一气后,望向天空。
天,还是那样的蓝,莹莹中,透着多少逝去的岁月,被浮云遮住。
遥想当年初次见到綦纾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蓝,那样透。
“话都被岳卿说去了,朕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卿卿我我,现在念来,并不顺口,口头上的近乎半点都讨不到。
杜秋笙进来时,瞥见桌子上的信,眼神只定了片刻,便撩袖拿起水壶,倒了杯茶,自顾地喝了起来,对那些旁事,自然没有岳宰相的心思去多加关注。
嫄紊看着杜秋笙,蓦然才发现,自打起床后,滴水未蘸,嗓子自是干的冒烟。
然他是圣上,多年养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多一句都不用说的习惯,现而今,却似没人管他一样,心里难免不爽。
“秋笙,替,替朕倒杯茶。”难免有些求人助己的尴尬,话语断断续续。
“替,替谁?”那眸子扫上来的时候,略带讽刺。
杜秋笙是敏感的,为何他同那人说话时,只直呼你我,而同他说话,朕啊,卿啊,几多繁重的词全都御驾上来了,那种盛势临人的姿态,为出口,就甚是令人欲要低头谢恩。
嫄紊看着,百感交集。那眸子,少了份什么,多了份什么。
“岳宰相,你不准备留了么。”杜秋笙让了步,递了茶水过来;逼了步,却偏偏提起不开的那壶水。
嫄紊一口茶喝下肚,略显凉意。
“官场留久了,腾达了,有两条路。一是继续走下去,辉煌直上,一入重霄九;二是就此停留,辞官回乡,保住后路。若是你,你选哪条?”
“辉煌一时,未作亏心事,死而无憾。”杜秋笙极目远眺,似欲要眺尽人间沧桑。
嫄紊听着,片刻后之摇摇头:“官场复杂,其真正可不与污迹同流合污者,如同片点星云,不多。朕看了小半辈子了,次次这样,历来这样,你不懂。”
杜秋笙自嘲地想想,他自然是不懂,怎会有岳宰相懂。
嫄紊看秋笙笑了笑,只浅浅牵起嘴角,清凉的眼睛不显笑意,自是漂亮,却不及那双笑眼。
人成各,今非昨。
嫄紊一味地认为,自己始终是那个笑起来斜勾嘴角,鬼点子不断的,什么孽都造,什么祸都闯的二皇子,岳綦纾永远是那个笑起来,双眸似繁星,涅满了笑,一样的狡黠,却总是帮着那个二皇子圆场收尾擦屁股的老宰相嫡子。
始终是总会在一起的两个傻瓜。
然而,他嫄紊还像从前那样傻,傻到以为自己只要一味索取,綦纾就会不断的点头,不会走。
綦纾不傻,他却以为綦纾那里有一件永远不会坏不用补的绝世盔甲,再怎么刺,再怎么砍,都不会怎样的。
原来,他的伤口就是这么日积月累层层化脓,自己又在不经意间无意地添几条口子。
他从来没有还过手,骂过自己,星眸就是这样每次痛,每次笑,才涅槃得那么漂亮。
这才是病魂常似秋千索。
想来,若是自己现在不同意他辞官,半路追上去,他一定还是这样笑笑,道声“好”,继续回来受罪。
若是他不走,自己永远都不会想通;若是自己想通以后,能否保证,不再伤他。
现下才知道,原来,他那日同自己说的“他曾许我,山塌地陷,沧海桑田,唯他不变,唯他不会伤我害我。”当时想来,约书亚那小人确实可恶,现下想来,说得到底是谁?朕,不!我。
委实不是甚好货。
约书亚为了綦纾,甘愿一死,自己却为了綦纾,什么都不让。
迎战是他,挡刀是他,抚伤拔剑还是他。
情何以待,情以何待!
虞姬虞姬奈若何……
霸王真是因为四面楚歌而自刎乌江边的么,是为了虞姬。
山盟不复,锦书无言托,莫,莫,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