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程车站》婉兮清扬

9、chapter 9

　　救护车把黎好载走了，可我的眼前不停地浮现起刚才那一幕。
　　那些鲜血，黎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那辆车撞上黎好的时候，那血花四溅的场景。
　　在光影交错中，红色与白色相间，清晰得可怕。
　　还有徐成毅跑上前来，冲着我恶狠狠地吼道：“你是疯了吗？在这里和黎好推攮？她已经跑出来了，你又何必要来和她吵架？”他盯着我的目光里，充满了质疑、不屑和鄙视。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越过我，扬手招了辆的士，也去了医院。
　　独留我在原地。
　　我的嘴唇颤抖着，想要辩解，可是他根本不会理会。
　　何况，真要说什么好呢？
　　黎好被车撞的确有我的原因在里面。
　　可是徐成毅，你应该是多么的了解我啊！你怎么能够，也这样误解我呢？何况，你不是曾经说过，无论什么事，都会相信我吗？
　　我还记得，那天的天色很阴沉，天空很黑很黑。
　　和现在的繁星闪烁，几乎相反。
　　心渐渐沉下去，越沉越深。

　　我没有跟去医院，心里想知道到底怎么样了。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啮着，时时刻刻，我不敢去。
　　直到第二天在楼道里碰见徐成毅。
　　“黎好怎么样了？”这句话在心里兜兜转转很久，才说出来。
　　他盯了我一眼，冷漠得仿佛我们根本不认识，我开始难过起来。
　　然后他说，“想知道就自己去看。”接着，告诉了我病房号。
　　医院的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的味道，让人有些难受。长长的走廊上一点颜色也没有，好在旁边是大的窗子，敞开着，才看得见生机。窗外的蓝天，飞鸟，郁郁葱葱的绿树，都吸引着站在住院楼里的几乎就要窒息的我。
　　从门上透明的窗口，我看到黎好躺着，单把头露在外面，面容惨白。头发贴在额和脸颊上，显得整个人是那么憔悴。
　　我踌躇一下，推开门。
　　她犹自在睡眠中。
　　我在她的床前站了很久，病房一直都是安静的。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只除了黎好细细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手刚碰上把手，我就听见后面黎好小声的叫了我一下。
　　“林燃。”
　　我回过头，黎好睁着眼睛正注视着我。
　　她指指旁边的椅子：“坐，我很走运吧？没死，只撞伤了腿。”
　　我来的时候去问过医生，她的左腿粉碎性骨折，可是对那样的车祸而言，这的确算是幸运。当时我就不再那么害怕，似乎伤害只要不是完全的生命，就没那么所谓了。
　　我苦笑一下，或许这真是荒谬的想法。
　　她笑了笑，“我爸爸妈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他们我不小心被车撞到，他们也相信了。”
　　我愣住，她这话是暗指我应该对她的车祸有责任？可是当时，我根本不曾想到她会在和我说话说得好好的时候，突然跑出去。
　　心里朦胧着有点什么闪过，我却没有抓住。
　　我只能看着坐在床上的黎好，而她一直冲着我笑。
　　“现在成毅一心一意的对我好，你知道吗？”
　　我的身子猛的一僵，我察觉出她这话里示威的语气。
　　她的笑越来越冷，目光灼灼逼人：“林燃，你不要这样看着我，好象你很无辜一样。”
　　我身上发冷，心也慢慢冷了起来，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早说过，我绝对不会把徐成毅让给你。”
　　我嗫嚅：“我又不想要他。”
　　黎好的脸瞬间变白，她咬牙切齿地对我说：“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语气了！好象你不用付出什么，就什么都有了一样。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刚才没抓住的东西，忽然间豁然开朗。
　　“你是故意的？”
　　她忽而又笑了：“林燃，你说对了，我是故意的。”
　　我想到了那个晚上她脸上诡异的表情，“为什么？你不怕被车撞死吗？”
　　那种神情再次在她脸上浮现：“如果我死了，你会更痛苦，你们都会更痛苦。可是我走运，老天不让我死，所以我没死，伤也不重。而且你真的因此痛苦着，成毅也不会再理你了，很值，不是吗？”
　　我喃喃着说：“你这是何必……”眼睛里泛起泪光。
　　她轻声回答：“对我来说，很有必要。”她望着我，脸上又成了我熟悉的那个样子，“林燃，你不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是施舍也好，是什么也好，只要我得到他，就什么也不在乎了。”
　　她的眼睛里，也闪着光，是那样的决绝和疯狂。
　　“那，你喊我来有什么事？”我觉得自己快要待不下去了，这里的空气真的让我窒息，我想要快点出去。
　　她凝视着我，“林燃，我们再不可能是朋友了。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面了。”
　　这样的结局，在那个时候，我就预料到了。
　　我咬咬牙，盯着她说，“即使见到了，我也会当做不认识你。”
　　所以我也会配合。
　　她的脸上浮起奇异的笑。
　　我转身离去。

　　从医院出来，外面的阳光亮得晃眼。
　　我的朋友少了一个，黎好，她再不是我的朋友。
　　不过即使她想，我也不可能继续和她做朋友。
　　朋友间忍受不了的种种，我们之间几乎都发生了。
　　谁对谁错，根本下不了结论。
　　唯一的结论就是，同一时间，我失去了两个我在乎的人。
　　可是，无法后悔。
　　但以前的那些情景，总会在心里出现。
　　我们手挽着手去食堂吃饭，一块逛街，一起站在走廊上看着远方；还有她绯红着害羞的脸庞，她总是会红透的耳根，她被季寒一句话就吓到的模样，她眼睛里崇拜的光芒；还有，她曾经对我说，别让她担心。
　　那是多么好的时候。
　　我们曾经是多么好的朋友啊！
　　现在的她让我觉得陌生，原来爱情的力量真是强大得无与伦比！那个会被一句话就吓坏的女孩子，也能为了爱人，而自己冲出马路；为了爱人，做出怎么也联系不到她身上的种种。
　　那样疯狂，可是若是我呢？我不知道会不会做出比她更可怕的事来。
　　我无法怪她，我又不能不怪她。
　　如果不是她，我和徐成毅不会闹到这么僵。
　　可是，她却因为我，也尝到了痛苦的滋味。
　　我们都在同一个炉子里被煎熬着，却各自有各自的痛和伤。
　　心里被割开一条一条的口子，还在不断的扩大着。被伤害的又何尝不是伤害别人的？我们三个，谁都无法轻松。
　　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我在路上茫然的走着，没有方向，不知不觉竟然走回学校。
　　现在在上课的，只有高三年级。
　　我坐在教学楼的台阶上，头埋在腿上。
　　随着下课铃响，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淡淡的温柔声音在背后响起。
　　“小燃？你怎么坐在这里？”
　　我抬起头看着他：“你是相信我的，对吗？”
　　他的眼里闪过丝愕然，然后坚定的说：“是啊，我永远相信小燃。”
　　他说完的那一刻，我就像是在大海里浮浮沉沉的人，在临死的时候，终于抓到了旁边的浮木。一线生机就此出现。
　　看了我很久，明朝拉住我的手：“出去走走。”
　　我们真的是走走，不停地在街上走，不知道尽头在哪里，只知道向前。
　　最后我走累了，一屁股坐在街边的长椅上。
　　明朝看着我的眼睛闪闪发光：“心情好点没？”
　　我点点头，问：“你不用上课？”
　　他调皮地挤挤眼：“我早就想尝尝翘课的滋味了，只是一直没机会行动而已。”
　　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哈笑出来，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的大笑。
　　直到笑得眼角边有了泪，我才停下。
　　旁边明朝包含着担忧和怜惜的声音传来：“小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把脸埋在手里，摇头。
　　他的手抚上我的背，有些无奈：“小燃，把事情埋在心里，我是帮不了你的。”
　　我还是摇头。
　　最后，明朝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追问。
　　明朝，我是真的不想告诉你。
　　我害怕让你知道，原来你一直这么用心爱护的小燃，是个这么自私的女孩子。
　　再怎么不顾一切的人，在在乎的人面前，还是希望有那个美好的表象的。
　　你可明白？

　　但明朝是多么敏锐的人，很快就发现了我和徐成毅的异样，不过他不点破，我们便当他不知道。
　　反正，我避开徐成毅就够了。
　　只是有时候徐妈妈喊我去喝汤，我总会用各种借口避免。虽然心里也念着她那好手艺，可为了防止尴尬，也只能这样。
　　有一次在楼梯口碰见徐妈妈，她问我是不是不爱喝汤了？
　　望着这样一个关心自己的长辈，我只能摇头，然后落荒而逃。

　　日子一天天炎热起来，五月到了。
　　满大街开始弥漫着栀子花的香味，而那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我发现学校里路边的夹竹桃开花了。红红白白一簇一簇的，挤在浓密的叶子中间，开得热烈。
　　初夏，白天很早就开始了，清晨阳光有些刺眼。
　　孙子薇比我更早到教室，看见我，跑过来说：“明天周休，我们去逛街好吗？”
　　我有些犹豫，因为周休是要空出来给周心蔚的。
　　可是孙子薇在现在的我眼里，也是这样重要，让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说：“那能不能晚饭之后？”
　　她笑容永远这么明亮：“当然可以！就这么说好了哦！”欢喜地离去。
　　晚饭之前，给周心蔚；晚饭之后，给孙子薇。
　　周心蔚一直都是个贴心的孩子，见我吃饭时不停看表，问：“姐姐有事吗？”
　　我笑笑：“和朋友约好逛街。”
　　她眼睛一亮：“可不可以带上小蔚？”
　　季寒今天又是不在，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我也不放心，便点头答应。
　　她一脸开心，笑得合不拢嘴。
　　孙子薇正站在我们约好的地方等着，看见我们过去，迎上来：“咦，这是哪家的小姑娘？”
　　我回答：“是我妹妹小蔚。”
　　周心蔚只点了点头，直往我身后躲。我不好意思的说：“子薇，她怕生。”
　　孙子薇并不介意，挽起我空出的手臂，“没关系，走吧！”
　　我拉拉周心蔚，她怯怯地跟在我身边。我现在终于知道，季寒告诉我她有轻微的自闭症这件事，千真万确。看她这样子，只怕别人真会以为孙子薇是何等十恶不赦的人。
　　傍晚的街上人流如织，往来穿梭的人群拥挤得很。
　　我握紧了周心蔚的手，低声说：“别怕啊。”
　　她笑着说：“有姐姐在，小蔚不怕。”
　　我汗颜，真要出什么事的话，我在有什么用？
　　孙子薇在一旁笑：“你妹妹真贴你。”
　　我点头：“很可爱吧！”然后看着周心蔚微红了脸，羞怯的低垂着头。

　　我们逛了大半条街，直走得我脚酸腿软。
　　坐在旁边休息，我趁机检视买的东西。女孩子逛街，买的大多是些零碎的小玩意。我翻了会，看见一个发夹，当时觉得挺漂亮就买了下来。我拉过周心蔚：“小蔚，我来帮你戴上。”
　　她高兴的让我帮她把夹子别在头发上，直问：“好看吗好看吗？”
　　我笑着说：“小蔚不管是什么样子，都好看。”转头问孙子薇，“你说是不是？”
　　谁知道她根本没有听见我的话，眼睛直勾勾的不知道在看着什么，脸上泛着红晕。
　　我推她一把：“哎，子薇？看帅哥看傻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两眼晶莹，光芒四溢：“是啊，真的看到帅哥了！”
　　我好奇的四下张望：“哪啊？”
　　她说：“你也认得的。”
　　我更好奇了，“谁啊？”
　　她指着前面：“那里啊！”
　　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如遭电击。
　　孙子薇说的那个人，竟然就是我们班的物理老师，赵为岷。

　　她接下来的这句话，更让我坠入冰窖一般，全身发凉。
　　“林燃，走，我们过去和老师打个招呼。”
　　我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我摇了摇头：“不，你去好了，我不过去了。”
　　孙子薇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好象对物理老师有偏见。”
　　我勉强的扯动嘴角：“哪的话……”
　　她拉起我的手：“没有就和我一块去给老师打招呼。”
　　我实在不想让她看出什么，只好跟着她过去。
　　“赵老师！”孙子薇喊了一声。
　　赵为岷马上发现我们，温文尔雅的笑着点头：“出来逛街啊……”
　　如果不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只怕也要为此刻的表象所迷惑。而我身边的孙子薇显然就是这被迷惑的人中的一个。
　　她飞快的回答：“是啊，我和林燃一块出来逛街。”
　　赵为岷的目光在我们身上扫过，我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最长。身体有些僵硬起来，身后的周心蔚握了握我的手，才让我恢复过来。
　　不对！我怎么能够怕他呢！
　　我迎上赵为岷的目光。
　　我一边心惊，一边强自镇定。
　　他忽然笑了笑，移开视线，对着孙子薇说：“孙子薇同学，上次物理考试考得不是太好啊。”
　　孙子薇低下头，有些羞赧：“没复习好。”
　　“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可以到办公室来找我。”赵为岷的语气很柔，我在旁边哆嗦了一下。
　　孙子薇脸上绽开笑容：“真的吗？不会的地方我可以去直接找老师问？”
　　赵为岷说：“当然可以，老师不就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吗？”
　　孙子薇兴高采烈地点点头：“好，那以后就麻烦老师了！”
　　“不麻烦不麻烦。”
　　我看了眼孙子薇，很想提醒她小心一点，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如果她问我为什么这样说，有什么真凭实据，我该怎么回答？难道要说出自己的经历？我刷白了脸。不，不要，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段经历！
　　可是，孙子薇是我的好朋友。
　　在我没了黎好之后，我就只剩下她了。
　　我不想她出事。
　　该怎么办才好？
　　我正在无比矛盾的想着的时候，赵为岷忽然冲着我说：“林燃同学，有什么不会的，也可以来找我。”
　　孙子薇拉了我一下，我才僵硬的点了点头，看见他眼中闪过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