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程车站》婉兮清扬

10、chapter 10

　　盛夏刚过，学校提前开学。校园里的紫薇开得正好，浅紫或者深红随处可见。衬着深绿的叶子，艳丽非常。但蝉鸣不停，拉长的声音在空气里传得很开很开，叫人心烦。
　　“哎——”我趴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真是郁闷。
　　季寒仍然是我的同桌，他挑起眉瞟我一眼，没有搭腔。倒是最近被老师调到前面的孙子薇回了头，问：“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我撇嘴：“因为高三了，因为高考来了，因为学习紧张了，因为……”
　　季寒忽然笑了，看得我毛骨悚然，“不是因为明朝去上大学了？”
　　我装做没听见，不过季寒说的倒真没错。
　　上个学期，明朝很少和我在一块，可是他每次出现都让我觉得心安。有时候，我会觉得他就像是空气。平时没有感觉，可是少了他，就会觉得喘不过气般的痛苦。
　　想到两天前去送明朝的情形，我都忍不住想哭。
　　因为当时我就哭了个淅沥哗啦，让明朝都因为周围人群的注视尴尬起来。最后他说：“小燃不是也要考C大吗？我在C大等你，只用一年的时间就能够再看到啦！”
　　我这才破涕为笑，哎，想起来有点丢脸。
　　我居然哭成那副模样，还让那样子成了明朝走的时候最后看到的我的样子。
　　在明朝面前，我大概永远都是个小孩子吧。
　　不过我的那些话也不算说错，一上高三，肩上就像被压上了块大石头，从没想过高考的压力会是这样突然的就到了眼前。成绩再好，都会担心明天是不是还这么好。年级前十名的人，一直在变。今天这个班的某某，下一次就换成了那个班的某某某。
　　我都庆幸起自己没那么强，坐到年级前十，树大招风，保不准什么时候被人拽下来。

　　转眼间，夏天的尾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秋天开始冒出头来。这时候满校园的法国梧桐开始掉叶子，除了冬天，这种树真是一年四季都难得安分啊。
　　我接了片叶子在手里，想起黎好曾经和我说过，毕业离校之前，一定要在校园里接到一片叶子留做纪念。望着手里脉络分明的叶片，真有点物是人非的味道，不禁有些伤心。
　　“林燃，你走得真慢哎，在磨蹭什么？”孙子薇推了我一把。
　　我掩饰的笑笑：“没有啦。”赶紧跟上她的步伐。
　　我们正被班主任派去办公室拿这次段考的卷子和成绩表，高三一个学期不分期中期末，反正一共考三次。
　　“哎，你说咱班这次谁考第一？”孙子薇走着走着回头问我。
　　我耸肩：“反正不会是我。”
　　“说不定啊，你可是黑马一匹。”
　　我嘿嘿笑：“可是也超不过你。”孙子薇的成绩实在是好。
　　她也不再推托，双目闪亮，炯炯有神：“我的目标，就是Q大。”
　　那种自信，让本就耀眼的她更加夺目，让我这个看的人都不禁要受到感染似的振臂高呼，我的目标是Q大。
　　于是我说：“祝你一定考上！”
　　她点点头：“我一定能考上！”
　　什么叫少年心事当拿云，怕就是这般了。前途也许凶险莫测，但这分张扬的自信，也就这青春年少的时候才有了。

　　我们先去年级主任那里拿成绩表，孙子薇先拿到手里，她只瞟了一眼，突的整个人就蔫了。
　　我担心地问：“怎么了。”边拿过她手里的成绩表。她本来想阻止，可踌躇了一下还是递了给我。
　　第一名，林燃。
　　而孙子薇的名字，在我的名字往下数六七个的样子。
　　她那句玩笑话竟然成真，我偷偷觑一眼她。她垂着眼，不知在想着什么，脸色却有些发白了。
　　我明白，这成绩对于一心想进Q大的孙子薇来说，是怎样的打击。
　　我安慰的拍拍她，“年级前十名都不停的在变呢，下次一定能考好的。”
　　孙子薇抬起眼睛，奇怪的瞅着我，语气也有些怪：“你是考得很好，这次还进了年级前十呢！”
　　她这句话，让我愕然地张大了眼。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似乎有些过火，又忙不迭的向我道歉：“对不起林燃，我心情不好，刚才把话说错了。”
　　我其实很想说，你刚才那句话没说错，只是由你的口里说不来，把我吓到而已。
　　但顿了顿，我也没说出本来的意思，只轻轻回了句：“啊，没什么。”
　　我第一名，这个事实让我自己都懵了，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也会有得第一名的时候。
　　孙子薇的情绪真的就一下子黯淡下去，在去办公室拿卷子的路上，我一个劲地和她说话，想要逗她笑。可是始终，她都没有做声。
　　沉默，总是沉默。
　　傍晚的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穿过稀疏的几丛龟背竹，在地面上划下一个又一个的光圈。
　　淡淡的金黄色，却因为彼此的心情，也显得黯然了。

　　在办公室，孙子薇仔仔细细的检视着自己的卷子，一忽而笑，一忽而又皱起眉头，表情丰富。
　　我站在一旁，也看着自己的卷子。
　　看来我这段时间的努力并不是没有效果的，我的物理和生物都考得很不错，即使是向来薄弱的化学，这次竟也只寥寥扣了几分。而我的语数外从不需要我担心，难怪会考到第一。
　　可是孙子薇呢？
　　我凑近她，看见她手上的卷子，发现她的物理分数出人意料的低。
　　“怎么会这样？”我不明白，孙子薇的理科成绩相当出色，物理上许多时候我还向她问问题。
　　她也低喃着：“怎么会这样……”
　　她捏紧了手里的卷子，猛的抬头叫出来：“不，这不对，这分数不对！”
　　我连忙看向卷子，那道题目，孙子薇用了相当自信的解法，并不是老师惯常教给我们的。最后结果当然是正确的，可是过程……原谅我，我也看不懂。
　　不过这道大题14分，加上来她的物理几乎就是满分，这样一来总成绩她会比我高上2分。
　　我迟疑的开口：“这个，你用的方法是对的吧？”
　　她肯定的点头，抓起卷子：“不行，我要去问赵老师！”
　　我顺着她的话说：“我陪你去。”
　　可到了物理办公室，我们才发现门锁着，敲门没人应。
　　我无奈的摊开手：“怕是现在没老师在。”
　　孙子薇的目光闪了闪：“晚自习我再过来看看。”
　　我不再说什么，拉着她往教室走：“快回去吧，班主任交代的事我们可迟到了。”
　　她已经下了决定，我不可能阻止，我只是在害怕着，害怕孙子薇也会出什么事。
　　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而且不好，很不好。

　　晚自习我一直注意着孙子薇，她如果要去问卷子的事，怎么说我也得陪着。
　　季寒忽然说：“你这次考得真不错。”
　　我愕然回头，很不习惯这样的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我条件反射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看看他是不是烧糊涂了。
　　因为我的动作，他浅浅一笑：“高三了嘛，我也该注意学习。”
　　我几乎没从椅子上跌下去，只能干笑：“呵呵，你也会注意学习。”真是没想到。
　　他翻了下手上的书：“你心里把我定义成什么样的人？”
　　我差点脱口而出：“夹竹桃那样的。”不过话没出口，刚到嘴边就被我吞了下去，继续干笑：“好人，好人呐。”
　　季寒笑出声来，挑起眉：“我也能算好人？”
　　“怎么不是。”我一脸谄媚，“你第一次没有为难我，后面还屡屡帮我，怎么不是好人？”
　　他看着我，低声说：“其实我不是帮你……”
　　我知道，是因为他对我有兴趣。
　　如是而已。
　　等我再回头，我发现前面的椅子突然成了空的。
　　孙子薇的人呢？我左顾右盼，希望她没有一个人去办公室，但是教室里没有，走廊上也没有。
　　只有唯一的可能。
　　我朝着物理办公室飞奔。

　　此刻的校园，只有教学楼是嘈杂的，且被光笼罩着。而其他的地方，都被浓浓的夜色包围着，让本来就有些忐忑的我，心里更是涌上深切的不安。
　　远远的，我就望见办公楼二楼的灯光。
　　淡淡的黄色在黑夜里晕开，却像一张蜡黄的脸，噙着笑，注视着我。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终于，我来到那扇门前面。
　　真正到的时候，我却犹豫了。
　　这扇门又何尝不像一个潘朵拉的魔盒，打开它，不知道迎接我的会是什么，可是不打开，心真的能安稳吗？
　　我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搭上了门上的把手。
　　轻轻用力，就有些微的灯光漏了出来。
　　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我刚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孙子薇的脸突然的跳进我的眼帘。
　　满含着痛苦，无奈，挣扎，伤心，混在一起。
　　她的眼睛闭着，可是灯光把眼角的泪反射出来。
　　我愣了一下，视线顺着她的脸往下滑去，看见一只不属于孙子薇的手。那只手贴着她的脸颊，缓缓地动着。
　　我居然一时反应不过来。
　　想象和亲眼见到总会有差距。我再怎么想到赵为岷会如何无耻，也难以面对这样的兽行真正出现在我的眼前。
　　就这么直接冲进去？
　　不，不能。
　　如果这样冲进去的话，我就会让孙子薇尴尬，我不想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没有了黎好，学校里我最好的朋友，就只剩下她了。
　　不能这样冒失，可是，该怎么做才最好呢？
　　我想到了季寒，他做一件事之前，是否也像我这样瞻前顾后，游移不定？
　　我退了一步，然后装做刚到的样子，使劲地敲了敲门。
　　我的声音随着咚咚的门响同时响起。
　　“有人吗？孙子薇在吗？”
　　里面传来砰的一声，又有更多细小的声音，直到一切都回复安静，孙子薇的声音传来出来：“林燃吗？我在。”只是往昔的明亮仿佛被罩上了一层灰布似的，闷闷的。
　　我推开门，她站在桌子前面，而赵为岷坐在椅子上。
　　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空气里都是安静的。
　　可是刚才那一幕，已经刻在我的脑海里。
　　怎么可能，轻易的当作不曾发生过呢？
　　我狠狠地瞪了眼赵为岷，但他毫不在意的笑着，笑得有些奸诈。
　　他是该嘲笑我的，他是该不在乎的，因为笃定了我不会讲出去。
　　那是我心里的伤啊，我还没有勇气去揭开。
　　叫我如何把那个蹲在伤口上哭泣的小小自己，掀到一边？
　　孙子薇跟着我回了教室，但这天晚上，从办公室出来开始，她就像一个木偶一般。
　　没有哭，没有笑，没有表情，动作需要我来牵引。
　　刚入秋，寒意却深深的渗透到了全身。
　　我的心里，滴血一般的痛。
　　因为她，和自己。

　　如果这件事就此结束，可能以后就会一直风平浪静，至少能够持续到我们毕业。
　　可是没有，当我某天路过物理办公室的时候，无意中看见孙子薇走了进去，我止住脚步。隔了段时间我才看见，她木然地走出来。她没有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我，她的整个人都是这样的苍白无力。样子虽然没变，可是没有了以前那种活力，自信和耀眼。
　　我一边是震惊，一边是心痛。
　　孙子薇，我最好的朋友孙子薇，我是多么多么希望什么事也不要发生在你的身上。我是，多么多么希望，你永远是那样的灿烂和夺目。
　　在我的心里，有时候，真的会觉得她像是我的灯塔。
　　但是转念一想，我能够理解。
　　当初赵为岷不也威胁过我吗？
　　但那时候，我有季寒；可是现在的孙子薇，谁也没有。
　　我终于下了决定。
　　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屡次闭了眼睛又睁开，瞪着窗户发愣。
　　外面的月亮很圆，风刮过窗子传来喀哒喀哒的声音。
　　我想，该是我做出点什么的时候了。
　　我爬起来给远在C市的明朝写信，把所有的一切在信里原原本本的写了出来。暖色的灯光充满房间，在开始凉下来的秋天，让我多了分勇气。
　　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当面和他说，我会胆怯。
　　可是用了笔和纸做媒介，效果却变好了许多。
　　我告诉他，在那个他碰见我和季寒在一块的晚上，我不是被季寒欺负，而是被另一个人欺负，我告诉他我的泪是因为什么样的事而流的。
　　我告诉他，我的物理老师，是怎样的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玷污了老师这个职业一切的崇高和美好，可是他现在仍然好端端的活着，活得很滋润。
　　我告诉他，其实我的心里一直在害怕着，瑟瑟发抖，却又不希望被人看出来，只能做出硬硬的模样。
　　我告诉他，因为我的朋友，我下了一个决定。
　　我要把这件事说出来。
　　我要让赵为岷吃到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