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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剑侠她见到了过去 ...

  •   我听他那句郎夫人,心中恍然无一字能应,似有悸动,更近乎平静。
      礼欢神色亦未有改变,我思量再三,仍不知如何开口,礼欢却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温声安抚道,“你我相遇至今,时日尚早,婚礼嫁娶,也不必急于这一时,你亦不必思量太多。”
      我听他这样说,本应该无比高兴,可我心中却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也许是我想到了云雨和他相处时,那自然亲密的模样,再想想我与他之间,却仿佛始终隔了一个人,终归是不会有云雨和他之间的亲密无间。
      他在我身边坐在,天黑了,黑暗里,礼欢的剪影遥远而不可捉摸。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阿雨。”他轻声说。
      我点了点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他很爱另一个人,很爱很爱。那一个人也很爱他。爱到什么程度呢?爱到宁可自己死也不想对方先自己一步死去。但是他一直一直看着那个人在痛苦的活着,因为和他在一起,所以痛苦的活着。即便他能为了她献出生命,即便他爱她爱到能为她去死又怎么样呢?于是他想,这是错误的。你理解吗?阿雨。”他的眼哀默而悲伤,倦鸟归林,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只有他的神情恬淡安静。
      我闻言痛哭起来,是了,是云雨在哭。
      我问他,“于是,他抛弃了她,对吗?”
      他看着我,他的样子看着真的很像一个独步天道的渡劫真仙,他无情的模样高高在上,他冷淡的眼神让我想起了某种真切的疼痛,最后他轻声说,“阿雨,他不是抛弃了她,而是送她去了更好的地方,你明白吗?”
      我大哭起来,“这是不对的,这是不对的,要是喜欢一个人,就不应该放手,不应该离开她。”
      “不富裕的我养不起她,却爱上了她。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送她离开。”他笑了笑,像一个安慰的笑,我看着却只是更痛的哭了起来。
      他克制的坐在一边,我恍惚觉得这是不对的,他本来应该在我哭的时候上来抱着我,按着我的头低声说别哭了,我心疼。
      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和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试图朝他伸出手,但手抬到一半就没了力气,我崩溃地说,“你把阵法解开,你把阵法解开,我不要这样,你把阵法解开。”
      他克制的站在一旁,没有动作。
      我不停的,不停地哭泣,哭到胸口发疼,我颤抖着问他,“哥哥,你不抱抱我吗?”
      他轻声说,“如果我哄你的话,你又会沉沦了。”
      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强烈的钝痛,我看着他,世界却仿佛在天旋地转,一片模糊不清间,他仍然在说话,他说,“我不会再疼你了,阿雨。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我惨叫一声,往日的记忆又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那是永安三年,姬氏皇朝和南疆的战火烧到了山南,皇朝派出帝师司空,领军三万对阵南疆三十万兵马,山南之地人人自危。
      永安四年。
      云雨十三岁,礼欢十七岁。
      云雨和礼欢为避战乱,一路逃难到了山南,刚入山南,久经干旱的山南大陆便下了三年来的第一场雨。
      他们本没有多余的银两,云雨去接礼欢时摔断的手也一直这样耽搁着,终于是治不好了,便由礼欢一直照顾着云雨的饮食起居。
      他们两这样照顾彼此,云雨不觉得自己拖累了礼欢,礼欢也不觉得照顾云雨劳累,两人如此相濡以沫,本是极幸福的时光,但随着云雨的眉眼越发长开,两人的生活终究是难以保持平静。
      云雨那时淋了雨,有些发烧,礼欢便将她背在背上行走,但凡有人问起,他便说,“这是我的媳妇,有些发烧了走不了路。”
      这样一来,一些对云雨蠢蠢欲动之人,也没有名头下手。
      他们跟随难民一同在山南城前排队,礼欢还不住的安慰神志恍惚的云雨说,“没事的,阿雨,只要我们进城了就好了,山南地大物博,我们到了这里说不定城主会给我们分一些田,到时候我们就不会颠沛流离的挨饿了。”
      天上下雨,地上都是泥浆,人群前进的极缓慢。
      云雨呢喃着说,“我们又不是山南的人,城主怎会给我们分天地呢?”
      礼欢闻言仍有信心,只说,“别怕,我听说如今战乱四起,流民众多,司空将军远赴南疆前曾下旨让各大城开仓放粮,收纳灾民,能劳动的便分田分户,上回那个周老头你记得吧,他就在济州那儿分了三亩田,咱们一对青年,肯定能分上十亩土地来。”
      云雨软软的攀在礼欢背上,轻轻笑着说,“如果真的分给我们田地就好了,那我们就可以种地了,哥哥种地,我就坐在旁边给哥哥鼓劲。”
      礼欢也欢喜道,“是啊,你要是坐在旁边鼓劲,我肯定浑身是劲,用不完的力气,咱们就不会挨饿了,说不定还能请几个人来帮咱们种田呢。”
      两个人这样欢喜地说着话,但过了许久,队列由一开始的缓缓前行变成不再移动,礼欢微微皱眉,“看来这件事有些不顺利。”
      云雨身上越来越烫,脑子已有些含糊,她低弱的喃喃说:“哥哥,我好困啊,我想睡了。”
      礼欢却抖了抖肩膀,“别睡,在雨里睡着了,怕你醒不来了。”
      云雨强打着精神,眼睛仍然是上眼皮搭下眼皮的困倦模样。
      “哥哥,我们不进城了吧,我真的好困啊,我想睡觉了……”云雨喃喃道。
      礼欢紧紧皱眉,他们正排在队伍中间,前进不得,后退又可惜,最后礼欢道,“我们再等等吧。”
      云雨在礼欢耳边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哥哥,我们这辈子好难啊,好像什么事都不会顺利那样。”
      礼欢皱着眉,声音却很温和,“不会的,我们苦过了,就会幸福的,我们撑过这段时间,就会幸福的。”这就像是礼欢唯一一个信念,就像当年云雨频死时他念叨的你不会死,你怎么会死呢?
      云雨撒娇说,“哥哥,你握住阿雨的手。”
      礼欢如言握住云雨垂在他身侧的小手,“怎么了吗?忽然要我握手。”
      云雨笑了起来,“这样牵着手,我们就不会走丢啦,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云雨说话的尾音虚弱极了,在雨声里轻的快听不见了,却像一阵狂风一样勾起礼欢心底一片柔软的涟漪。
      礼欢还没来得及说话,云雨就像是脑子烧糊涂了一样,在礼欢耳边喃喃道:“哥哥,我们会不会一辈子都在一起啊?”
      礼欢郑重的点头说,“会,一定会的。”
      云雨唇角泛起一个惊艳的笑容,她显然开心极了,但脑子仍然是含糊的,从刚才念叨想睡觉,变成了念叨我和哥哥会一直在一起的。
      礼欢焦急地站在队列里,以他的经验,自然知道现在云雨的情况不容乐观,他一边温和的回应着云雨那些糊涂话,一边琢磨着进城的办法。
      但他们两个这样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的难民能有什么办法呢?
      渐渐的,云雨的声音越来越低弱,礼欢回应她的声音也越来越焦急,我静静看着,只觉得强烈的痛苦和不安顺着脊骨窜上后脑勺,激起一片绵密的悲伤。
      现在到处都是难民,礼欢不能再像七年前那样用半条命换钱来养育他们两个人,他进不了城,被困在这漫长的好像这辈子都不会结束的队列里,心里惟剩绝望。
      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礼欢仿佛不堪重负般跪了下来,漆黑的泥浆四处飞溅,惹起一片骂声,他对天恸哭,“谁来……谁来救救阿雨。”
      但谁也没有来。
      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呢?叫一声就有盖世英雄出来拯救人间疾苦。
      礼欢低低的,悲痛的,一次一次的呼唤着,“谁来……谁来救救阿雨。”
      他愤怒的用他微不足道的拳头锤击地面,鲜血和泥浆混在一起,变成可笑又刺目的浓黑色。
      云雨靠在他背上,似乎连体温都变得冰凉,礼欢惊慌失措地喊,“阿雨,阿雨?”
      没有任何回应。
      礼欢抬起头,斗大的雨冲刷着他沾满尘埃的面庞,天道无情,大道冷血,隐约间,似乎有谁的声音在黑暗中引诱着他。
      “你想要救她吗?”
      “——我想。”
      “你想要力量吗?”
      “——我想。”
      “即便舍弃一切?”
      “——即便舍弃一切。”
      礼欢走在漫长的漆黑的甬道里,风中有淡淡的寒气传来,他抬眼望去,黑暗尽头,如雪般的少女站在那里,她圣洁无暇,剔透如冰,风雪围绕着她歌唱,恍若神袛降世。
      少女半闭着眼睛,她明明没有注视人间,却让人觉得世间疾苦尽在她眼中。
      礼欢微微眯眼,眼前的景象轰散而去,凛凛寒冰从四面八方穿出,避无可避,不过眨眼间便将礼欢刺成筛子,礼欢当场鲜血四溅,风雪围绕着礼欢仿佛狂欢,礼欢缓缓闭上了眼睛,融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礼欢在风雨中缓缓站了起来,他双目雾蒙蒙的一片,试探性的在空中一探,不确定的喊了声,“阿雨?阿雨?你在哪?你在吗?”
      云雨就在礼欢背上,他却感知不了。
      强烈的不安升腾上来,感觉不到云雨存在的礼欢越来越惊慌,从惊慌到惊恐,不过眨眼之间。
      他崩溃的大叫,“阿雨?阿雨?你在哪?你出来,你别吓哥哥!”
      就在崩溃前夕,他终于回想起来自己弯着背在身后的手是抱着另一个人的,他试探性的摇了摇手,但什么也没有,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他的眼前雾蒙蒙的一片,耳边一片寂静。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少女问的那句“即便舍弃一切”的真实含义。
      他的一切,就是云雨啊!
      礼欢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纵然他的情绪已经崩溃到了极致,但他仍然没忘记自己是背着云雨的,他保持着那个背着云雨的动作朝前走,世间却仿佛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
      我看到他穿过所有人走到城门前,他的神态木然到像是才从棺材里爬出来,让人看了就毛骨悚然,几个戍守城门的将士拦下了他,“什么人?!”
      礼欢木然地背着云雨站在那儿。
      将士们手里拿着手臂粗细的木棍,在礼欢身上捅来捅去,见礼欢身无分文,衣裳也破旧,嘲讽道:“一个乞丐,不交钱也想进城。”
      礼欢木然地看了一眼四周,不知何故地退后了半步。
      那几个将士却以为礼欢是怕了他们,纷纷讥笑道:“你们瞧他,人都傻了,背上还背着个女人不放手,也不知道是多漂亮的女人,这傻子才一直不放手。”
      说完,这几个将士就去拉扯礼欢背上的云雨,大雨冲刷掉了云雨脸上用来掩盖美貌的碳灰,礼欢似乎感觉不到身边发生的任何事,尤其感觉不到和云雨相关的事。
      几个将士一扯,云雨就被他们扯开,摔在地上,露出一张绝美清艳的脸。
      那几个将士声音都微微变了。
      “好漂亮的女人……”
      我看着他们微微凸起的□□,紧紧皱眉,
      云雨被这动静一惊,也清醒了过来,她刚醒,人还有些恍惚,但看着四个男人围在她身边,她显然有些恐惧,下意识的从男人的双腿空隙间去寻找礼欢的身影。
      礼欢还保持着那个背着人的动作,他感觉不到云雨已经不在他背上了。
      那四个男人将云雨拖进了旁边的树林里,难民们自身难保,更没有人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云雨凄厉地大喊了一声,“哥哥!”
      那四个男人反应极快的捂住云雨的嘴,云雨发了狠去咬,男人吃痛,一耳光扇在云雨脸上,云雨被扇的头晕目眩,脑中嗡鸣不止。
      礼欢有些木然地抬头,望向了云雨的方向。
      男人们扯开了云雨的衣裳。
      云雨淌下了绝望的泪水。
      礼欢摸上了自己的眼角,他的眼睛再次拥有了光泽。
      他看到他珍若生命的云雨被四个男人按在地上,他的行动大于思想,不过是一个眨眼间,四个男人全部倒在地上,死状惨烈。
      云雨躺在血肉里,泪水和雨水冲刷干净了她脸上的血。
      礼欢缓缓的把云雨抱在了怀里。
      云雨挣扎着要从礼欢的怀抱中逃离,礼欢心中一沉,云雨哭着说,“我刚才叫你,你为什么不管我?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礼欢紧紧皱着眉。
      他听不见云雨在说什么。
      但他感觉到云雨想从他怀里逃开。
      于是他紧紧搂住云雨,几乎是将挣扎中的云雨按在自己怀里,失而复得,又怎能得而复失?
      云雨在礼欢怀中颤抖不休。
      礼欢紧紧地抱着她,像是抱着他的命。
      礼欢的元神站在我的不远处,他的元神在那场风雪的献祭里碎成了成千上万片,如今被灵力强行聚拢在一起,伤痕累累的元神和他伤痕累累的心,都在此时展现在我眼前。
      礼欢轻声说,“从此以后,我再也护不住她了。”他笑了一下,有些苦涩,“我看都看不见阿雨,我要怎么才能守着她?只有她哭,我的世界才会亮起来,我才能看见她,可我怎么忍心让她不断的哭泣?她本应该好好的,好好的穿漂亮衣服,做漂亮的小姑娘,她不应该和我在一起了。”
      他轻声叹息,“我失去了所有能失去的,我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再给予阿雨,我一无所有。”
      他长袖一挥,四周场景天旋地转。
      那是在一处破庙,云雨躺在一蓬干稻草上,合着眼,似是累的睡着了。
      背着柴火回来的礼欢忽然茫然的站在破庙中,试探地唤,“阿雨?你在哪?”
      他的眼睛雾蒙蒙的一片,显然是又看不见云雨了。
      我心中一紧,但此时的礼欢显然已经比在城门时更能控制情绪和接受现实,他只是低下了头,放下了背上的柴火,他沉默着起火,添柴,只有他浓黑的眼眸才能反映他的情绪。
      那一刻礼欢想了什么呢?
      火光将他的面庞映的明灭不定。
      我看向礼欢的元神,“你当时在想什么呢?”
      礼欢看了看我,轻叹一声,“我当时在想,该怎么办呢?看不见阿雨也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他话音未落,云雨醒了。
      云雨才起床时似乎有这样一个习惯,她并非是一醒立刻就清醒,而是会恍惚片刻,随后她便低低地唤,“哥哥。”
      礼欢听不见。
      云雨有些愕然地望向礼欢。
      “哥哥?”
      礼欢仍然听不见。
      云雨走到礼欢面前,焦急道,“哥哥?哥哥?哥哥?”
      礼欢木然地盯着火焰,仿佛云雨不在他眼前。
      云雨嘴唇一撇,声音一哑,斗大的泪滚落下来。
      礼欢的眼睛仿佛是被她的泪浸润,这才重获清明,但他看见云雨又哭的喘不上气,心中一痛,却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但那时的云雨还极耐不住性子,控诉道,“你方才又不理我,我叫你,你为何不应我?”
      礼欢这才回过神来一样,低声安抚道,“我方才没听见。”
      云雨显然不信礼欢这种鬼话,她不依不饶道,“我方才叫了你四十来声,你是耳朵聋了吗?听不见我说话?”
      礼欢却似乎被这一句“你耳朵聋了吗?”所刺伤,他登时站起来,“我说了我没听见!”
      云雨错愕地看着他,礼欢拂袖而去。
      云雨在破庙里大哭起来,“你回来!你回来啊!”
      但礼欢扬长而去,直到她哭都哭累了,哭的没有声响了,礼欢都没有回来,云雨睁着眼睛,神情木然,眼泪仍没有停,她死死地盯着破庙的大门,我凑到她跟前,听见云雨在低低念叨着,“哥哥是不是不要我了,他是不是嫌我拖累了他,他好像不疼我了……”
      她说着说些就躬起了背,如同一只虾米那样缩在火堆前。
      梦境中的礼欢实际上就站在不远处,紧紧捏着拳头,遥遥地望着云雨。
      而礼欢的元神走到云雨面前,慢慢地俯下身,将她抱在了怀里,他疼惜的说,“阿雨,不哭了,哥哥疼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剑侠她见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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