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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剑侠她在山上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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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犹豫着,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礼欢轻声说,“你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你很活泼,也很依赖我,那时候你唯一的梦想就是和我永远在一起,你说你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我一个人。”
“或许我曾经是云雨,但我现在是云贤贞,我不曾像云雨那样和你经历过生离死别,我的一生在遇到你之前,在山上的时候,没有这么多人,也没有这么多算计和是非。即便你希望我是云雨,但云雨不在了。”我思量再三,终究如此说道。
礼欢回过头,定定地看着我,“阿雨不在了?”
那毫无起伏的声音几乎听不出他情绪的改变。
我点了点头,“云雨不在了。如果她还在的话,为什么我会活着?”
礼欢却像是什么也没听到那样,仍然定定地看着我,毫无语气起伏地问,“阿雨不在了?”
我点了点头,“云雨不在了。”
你见过一个人似哭又笑的表情吗?类似于遇到很操蛋的事还要保持的那种勉强的笑容,勉强到让你不经怀疑他为什么要笑,站在站在夕阳里的礼欢就是这样的神情。
我不明白对他来说,云雨的死去是何等的痛苦,但我看着他的表情,心尖忽然一痛。
礼欢走到我面前,他的手合上了我的眼,他颤声说,“别再折磨我了,阿雨,我受不住了。”
心尖处的钝痛越来越无法忽视,我甚至感觉到强烈的窒息,眼角一热,我淌下泪来。
但这不是我的感情,是云雨的感情。
云雨在为礼欢的哭泣而哭泣,在为他的痛苦而痛苦。
但我和她不是同一个人。
我是云贤贞,她是云雨;我从小跟在师傅身边,她从小跟在礼欢身边;我衣食无忧,她风餐露宿;我没有剑道天赋,她天生剑骨,前程锦绣……我和她……我……
我眨了眨眼睛,泪珠滑落。
从我有意识开始,我便一直跟着师傅。
师傅是个鹤发童颜的人,他长的很漂亮,不是礼欢那种坚毅周正的长相,而是那种女孩子一样的,很浓丽的漂亮。
师傅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右眉骨一直划拉到右唇角,我小时候坐在他的膝盖上问他,我说:“师傅这里为什么有一道疤呀。”
师傅就回答我说,“师傅是剑修呀,剑修身上都有疤痕的。”
我听了过后,惊叹说:“感觉好厉害呀!”
师傅笑了,他的笑也很漂亮,如果无视那道疤的话。
“是啊,阿雨想不想学剑呀?”
我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的问,“我也可以吗?”
师傅很温柔的说:“当然可以啦。”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学剑,我每日挥剑一万次,就这一个动作练了两年,我每天都问师傅练成这样可以了吗?师傅都会说,阿雨,还不够哦。
我记得那天是个风天,风很大,师傅的白发白衣在风里摇摇晃晃的,我仍然问他,我说师傅,我练成这样可以了吗?师傅还是说,阿雨,还不够哦。
于是那天我终于忍不住了,就问师傅说,师傅,那我要练到怎样的地步呢?
师傅脸上露出了某种接近错愕的神情,我至今都忘不了。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些许不妥。
仿佛有什么东西充斥在我的人生里,而我却对这种东西一无所知。
师傅察觉到我情绪不对,开口安慰我说,“阿雨,你要知道剑修不是人人都可以呀,剑修要有一颗一往无前的道心。”
我便问师傅说,“那师傅,什么才能算得上一往无前呢?”
师傅终于沉默了,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我察觉到这句话我问错了,我察觉到我在剑道上毫无天赋。
若是极有天分的剑修,恐怕早已一往无前,心无杂念。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是师傅的弟子吗?我为什么毫无剑道天赋。
为什么我努力了,却仍然是这样?
当天夜里,我发了高烧,我的后腰剧痛,痛的我惨叫起来,我感觉我痛到最后,连呼吸都做不到了的时候师傅来了,师傅为我带来了往生魔君的圣物,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用学剑了,我成了一个法修。
我试着忘记那些幼年痛苦的记忆,但越想忘记越难以忘记,纵然我挥手就可召开寒气,纵然我短短十几年半步元婴,我仍然忘不了自己在剑道上的挫败。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
那时候师傅还是和从前一样,是鹤发童颜的模样,而我已经长大了,容貌停留在筑基的十六岁。
我站在师傅面前,极郑重地问,“师傅,为什么我在修炼剑道上毫无天赋呢?”
师傅的神情极错愕,他匆忙的说,“不是的,阿雨,你是极有天赋的人……”
师傅的话还没说完,就泪流满面,我不理解他的泪,因此我再也没能修行剑术。
过了小半个月,师傅很开心的来和我说。
“阿雨,你想不想练剑。”
我下意识想要拒绝,便说。“师傅,我没有学剑的天赋。”
师傅就说,“阿雨,我想过了,若是你真的想学剑,我们可以试试洗髓伐骨,洗髓过后的筋骨也许会更适宜修炼剑术。”
我听了过后有些意动,就问师傅说,“师傅,真的可以么?”
师傅很自信的说,“可以的,阿雨。”他还握住了我的手,以示他的自信和安抚。
于是我答应了洗髓伐骨。
洗髓伐骨是修真界常用的一种修炼方式,因为修炼者并非人人天生剑骨,就有人通过洗髓伐骨的方式除掉体内根骨的杂质,以求自身根骨能无限逼近天生剑骨的层次。
洗髓伐骨那天,天上下雪了,我体内虽有至寒至阴之物,但我极怕冷,那天天冷的像冰刀在皮肤上刮,我觉得冷极了,心中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但我还是去了。
因为我想学剑。
即便我没有天赋,我还是想学剑,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行为,我只本着一颗向剑的心,走向了山巅的灵池。
师傅为了那天的洗髓伐骨准备了近六个月,一池的天材地宝炼成了一种近乎于白雪一样的奶白色。
我静静看着,师傅宽慰我说,“阿雨,洗髓伐骨会有些疼的,你若是疼得受不住了,就想想只要挺过去了,就可以学剑了,说不定就能坚持住了。”
我心想师傅说的很对,如果我挺不过去,那我这辈子都不能学剑,但是我挺过去了,我就可以学剑了,我心中学剑的欣喜压过了对洗髓导致的疼痛的恐惧,我直直的走进了灵池,那是我第一次认识疼痛这个词。
疼到一种什么地步呢,就像是全身的骨头全部被打碎一遍然后再接起来,如此反复上千次,那时候我感觉头皮都在发麻,后来我恍惚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池水,一池湖水都染成了鲜红色,那些都是我的血,我洗髓伐骨流出来的血。
师傅遥遥地看着我。
那是洗髓伐骨的第三天,我喷出了一口鲜血,那种后腰处熟悉的剧痛又回来了,如蛆附骨,挥之不去,就像是某种无法逃离的梦魇,在拖着我下坠……下坠……
哗啦一声,师傅脸色铁青地把我从灵池里捞了出来。
我悬着的心沉了下来,我知道这次洗髓伐骨失败了。
我再也修不了剑术了。
因为我全身的灵脉都因为洗髓伐骨而碎裂了,我甚至不再有修行的可能,我的灵脉承受不住任何一点灵力,因为那次洗髓伐骨,我成了一个废人。
从那以后,全身上下的疼痛如蛆附骨,再也没有消失过。
在那种情况下,师傅引导着我使用我体内的往生魔君的三大圣物,寒樱成为了我的灵脉,寒雪成为了我的灵力,寒冰成为了我的武器。
我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法修。
最终与自己的心愿擦肩而过。
在那以后我不止一次的想,自己当时为什么没能坚持住那一次洗髓伐骨,如果坚持住了,我就可以修行剑术,我会是名副其实的剑圣弟子,可以用手中剑平天下事。
可是我没有做到。
我无时无刻不悔恨,我也无时无刻不怨恨。
我怨恨自己软弱,怨恨自己无能。
而后师傅终于发现了这一切,他拉着我的手,温声说,“阿雨,洗髓伐骨是很疼的,很多人都坚持不住的,你没坚持住,也不要责怪自己,是师傅不好,是师傅想岔了,做法修没什么不好的,你是女孩子呀,女孩子学什么剑呀,学学弹琴,穿漂亮裙子不就好了么?”
师傅说的太美好了,我几乎沉醉了。
可是我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的在说,说,“不对的,不是的,你应该学剑,只有学剑你才能随心所欲,学弹琴穿漂亮衣服都没用的。”
于是那天我站在师傅送来的一大箱漂亮衣服和一把木剑旁边从天亮想到天黑,最后我拿起了剑。
我走到师傅面前,轻声说,“师傅,徒儿不孝,仍然想要学剑。”
师傅霎时间流露出某种近乎命运般的神情。
他似哭还笑的看着我,最后他闭了闭眼,露出一个和往常一样的温和笑容,“好。”他说。
从那天开始,我又开始学习剑术。
我还是照样每天挥剑一万次,也还是照样没有修习剑术的天赋,事实上我猜测着若是有天赋的人,也许挥第一次剑,便能挥出极漂亮的弧度,那种弧度能在实战中轻易划开对手脖子的皮肤。
但我不行。
我勤学苦练,近二十年时间,只是在挥剑。
那年山里的桂花开了,桂花很香,和梅花的清香不一样,桂花的香气很馥郁,很浓厚,我不是很喜欢桂花,但师傅很喜欢。
那天师傅拿着清酒坐在桂花树下,清酒是从山下的村民那儿买来的,闻着有股桂花香味。
我记得师傅兴致很高,酒一杯连一杯的喝。
我伺立一旁,只觉得那天确实是个机会,我就开口问道,“师傅,什么样的人,才算是有天分的剑修?”
师傅一愣,又一笑,“有天赋的剑修啊……我想想……是什么样的呢,”而后师傅露出灵机一动的表情,他说,“应该是那种一剑下去鲜血四溅的那种吧。”
我看了一眼师傅,发觉师傅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的眼神不带拐弯的,我心中狐疑,出声道,“师傅,你喝醉了吗?”
师傅站起来,笑的更欢了,“醉?我怎么会醉,我没醉,你才醉了呢。”
这下我知道了,师傅喝醉了。
但喝醉了的师傅话也很少,他仍然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然后眼睛雾蒙蒙地说,“阿雨,师傅对不起你啊。”
我闻言一怔,宽慰道:“师傅,洗髓伐骨这种事是我怕疼才没有……”
师傅急了,匆忙打断我说,“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啊,阿雨。”
我懵懂的看着他,他终于醉倒过去。
时至今日我才终于明白师傅当面那番话的原因。
我看着礼欢,一字一顿道,“礼欢,云雨已经死了。”
礼欢看着我,他的眼睛雾蒙蒙的一片。
十七画在不远处瞧着我们,我错开了和他对视的眼睛。
十七画好整以暇地笑道,“你们还成亲吗?”
我沉默许久,“要和礼欢成亲的人是云雨。我从未如此说过。”
礼欢攥紧了拳头,“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也没有办法。”
十七画哈哈大笑起来,我冷哼一声,“有本事你再震的我魂魄离体。”
十七画不笑了,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说,“你从前是因织梦之术才从云孤寒手里逃出来,我是织梦界的执法人,而你,归我管。”
礼欢神情冰冷,几乎电光火石间,他手里的剑尖就送到了十七画咽喉。
礼欢冷声说,“阿雨想如何便如何,和你没有关系。”
十七画眼神一凛,“你以为你是渡劫真仙,我便不敢杀了你?”
礼欢冷声道,“你自然可以,但你能不能做到,又是另说。”
眼见两人之间火星四溅,我出言劝阻道,“别吵了,哥哥,他说的也没错,云雨本就是因为织梦之术才逃出来,归他管也是寻常。”
礼欢的剑仍蠢蠢欲动。
十七画这才笑骂一句,“傻子。”
我实在没有心力再和他纠缠,闭上眼睛不愿再说话。
礼欢见状,亦收手,冷漠道,“阿雨不想见你。”
十七画无辜的抬手,“这可不怪我,你媳妇脾气着实太差。”
礼欢呵斥道,“快滚。”
十七画意味深长地看了礼欢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离开,离开时,他还极张扬地说,“红尘三尺白霜剑,剑剑霜雪,剑剑尘,道不尽相思情缠,说不完情结三千,郎夫人,红尘三千丈,愿尔心愿成。”
说完,他向我的方向遥遥作揖,神色恭敬肃然,一如长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