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晴》希乌安

39、第 39 章

　　幸好陈柠和白南楠在装傻方面都是一把好手，可以维持着表面的和平。虽然有虚伪之嫌，却也好过明面上撕破脸，横冲直撞地冷言冷语、争吵，那只会弄得无辜的曾哲凡也难堪。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跟白南楠之间的矛盾——主要是白南楠对她的敌意，是不是争吵能解决的。

　　白南楠今天走的是清纯路线，脸上乍一眼看上去不施粉黛似的，但走近了能明显看出来粉底痕迹，显然在化妆技术上，刚起步不久的她还是输陈柠一筹。

　　她笑得很和善，掺着程度适当的惊喜：“嗨！陈柠！好久不见！你也去看班主任吗？”

　　陈柠也笑，如沐春风的笑容，“我有点事，晚会儿到。你们先去就行。”

　　“干嘛晚会儿，既然碰上了就一块走呗。”是曾哲凡在说话。

　　白南楠也附和：“对呀。那我就不用曾哲凡载了。正好咱俩一块儿坐公交车去吧，让曾哲凡自己骑车去。”她笑着，像以前一样过来挽陈柠的胳膊。朝曾哲凡摆摆手，“你先走吧！我跟陈柠一起。”

　　曾哲凡听了这话，一副呆愣表情，很失望的样子，撑着自行车愣了一会儿，还是顺从地独自骑车走了。陈柠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笑得一派纯良的白南楠。

　　两个女孩并排坐在公交车上，都不说话。车上空位不多，白南楠坐下之前又一直拉着她，陈柠只能坐在她旁边了。

　　沉默虽然有点尴尬，但总比你来我往地交锋要强得多。

　　不知道沉默持续了多久，陈柠刚从包里翻出耳机想要戴上，白南楠先开了口，以一种有点生硬的八卦口吻：“有男朋友了吗？”

　　“有。”陈柠实话实说。

　　白南楠又沉默了一会儿，陈柠也不太想找话说，继续往耳朵里塞耳机。

　　白南楠又开口说话，以免陈柠得到装聋作哑的借口，“那个……”她笑，眼睛都眯起来、弯起来，叫人看不见眼神，“我还以为……会是谢依婷呢。没想到是你啊。”

　　陈柠不说话。面对这样含混不清的控诉，完全可以装作没听懂。她当然也可以挑明了，自己跟她的心上人没有什么牵扯，也不想有什么牵扯。但陈柠突然又不想那么做了，白南楠自己的误会只会伤害她自己一个人。而对于陈柠来说，她不关心白南楠的心路历程——说到底，也没人关心吧？又想到曾哲凡看白南楠的眼神，陈柠也懒得想他知不知道她心另有所属。与她何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南楠却好像非得引她说几句话似的，“那个……我是觉得明明你长得更好看……也不知道李程都已经……又老是跟谢依婷走得这么近。诶，你不要生气啊，虽然他是说过喜欢谢依婷没错……”

　　陈柠简直想冷笑，看来她连谢依婷跟李程的兄妹关系都不知道。在她印象里谢依婷就只是一个打扮肆意张扬的艺术生，一个和李程是发小的校园风云人物。没准她的情报全都是靠自己臆测来的。

　　陈柠自上车以来第一次转头看她一眼，“他俩一家人，谢依婷是李程的妹妹。”

　　白南楠脸上愕然，张嘴想说什么，被陈柠给截了过去，“一个随父姓一个随母性。”他们对外一直是这样说的。

　　公交车报站声：“朝城一中东门路口站到——了……请从后门下车……”

　　陈柠站身起来，白南楠想抓她，被她闪过去了，“诶，陈柠你怎么在这儿下车？班主任家在下一站啊！”

　　见她躲开自己伸向她袖子的手，白南楠也跟着站起来，有点急了，“你别误会！我……我之前是……过……李程……不过现在没有了…真的！你信我！”

　　白南楠这句话开头声音挑得又细又高，有十分的尖锐，即便后来又低了语调，也没法把旁边已经围视过来的路人的目光给挡回去。

　　陈柠叹了口气。车还没停稳，她抓住椅背稳了稳身子，看见白南楠浅蓝色棉质衬衫的衣摆，已经被攥得皱皱巴巴。

　　“你爱怎么着李程都行，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我男朋友不是李程。听懂没？”她本来想说“只要你情我愿”，但想到也许有戳她痛处之嫌，最终没有出口。

　　车一停稳后门打开，陈柠就随着人流下去了，没再回头。

　　*****

　　陈柠在公交车站站定，看表是五点多一点。说是朝城一中东门站，但却离真正的学校东门有几千米距离，从这儿往学校大门走要曲曲折折走上好久。也不知道齐钧彦考场具体在哪边，靠东门还是靠西门？

　　这时候尹老师的电话适时打进来了，“喂，陈柠啊，我在六中监考呢，你帮老师去学校大门接一下齐钧彦好不？就这么定了啊。”

　　陈柠脸通红，其实齐钧彦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哪里用人接呢！况且，尹老师要监考，齐叔叔周日是空闲的啊。她怀疑尹老师知道了什么。如果真是这样，她好像没有反对的意思，这倒还让人有点安慰。

　　人山人海，陈柠逆流而上。听周围的考生交谈，好像今年英语题尤其难一点。

　　坏了。齐钧彦英语偏科，现在又是英语题最难……没事没事，他才十五岁，这次不行以后还有机会。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挫败。说实话，陈柠还从没见过他落败。她没见过的他太多了。

　　陈柠湮没在人海里走走停停，心里还惦念着该怎么安慰齐钧彦。一时不备撞到一个人身上，“哎呦”了一声。

　　其实不怪陈柠撞上他。陈柠走得很小心了，没移动几步就说“让一让”，面前两个人就会善意地闪开一条缝容她过去。而这个人却正巧堵在她面前，一步也不动。陈柠也没想太多，道一声歉就要绕开他继续走。

　　没绕开。被人抓着胳膊在拥挤的人群里直接转了个身，变成顺流方向。这日是气温不低的晴天，即便考场里开了空调也有好多考生蒙了一身汗味。这人却没有，只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在她刚刚一头撞进他怀里时闻得到。

　　她隐隐觉得是熟悉的清香，难下判断，又听到自己熟悉的声音，朗润清澈：“走吧走吧。你迟到了哦，我需要补偿……”

　　陈柠被他拢在怀里走，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也许周围已经有一大片目光直朝他俩来了：刚从高考考场上下来就明目张胆地搂女朋友了？

　　终于人群渐稀，陈柠仰头问他：“考得怎么样？”

　　他笑：“还行。”

　　陈柠观察他那个笑，看上去是挺真诚的，估摸着应该是实话。和往常一样，只牵了牵嘴角就就恢复原状，但笑意留在眼睛里，直达眼底。

　　她不放心又追问一句：“英语也还行？”

　　“嗯。还行。”

　　“不难吧？我听见有学生说今年英语题有点难。”

　　他保持着这个怪异的、搂着她走路的姿势，“英语？还可以吧。”

　　陈柠没话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可紧张的对不对？他才高一，不算是真正的高考，也不一定要填报志愿。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这么紧张，比尹老师还操心。

　　走了没多久，沿途看见有好多高一高二的学生拉着书箱、背着巨大的书包踉跄着往学校赶，还有两个人共抬一个书箱子走走停停。高考占教室作考场给他们留出了两天假期，没想到这才刚结束没多久又回来上课了。陈柠心里同情和幸灾乐祸交杂，抬眼看见齐钧彦，突然想到，他也是高一的啊，晚上不要上课吗？

　　齐钧彦好像完全没看见那些从他们身边经过、带着麻木表情往学校大门赶的同龄人。他眼睛里毫不掩饰的，是和高三一样的“终于解放了”，兴致勃勃地跟陈柠说，“咱俩晚上去吃新开的那家川菜馆吧？在怀海路那边，正好吃完了我送你回学校……”

　　“喂喂喂，你高一诶！你今天晚上还有晚自习的！”陈柠终于觉得这个姿势难受得很，想从他怀里钻出来却被他蛮力制止，只好继续回到他怀里，别别扭扭地走路，偶尔还被他的大长腿给挡一下。

　　“再说。”

　　“什么再说？！”陈柠震惊了，她一直以为他是那种极其热爱学习的人——就算没有那么热爱，也是品学兼优、严谨认真的吧？他脸上就写着“励学敦行”四个大字。

　　好吧，这也不是她第一次幻灭了。没有失望，倒还很神奇地有了种安心的感觉。谁都不是喝仙气儿的神仙，五谷杂粮充起来的肉身，怎么可能真的长成校训那样？身边的人和她一样是个普通人才让人安心，他真的只是一个属于她的凡人。

　　陈柠不知道她自己露出来了怎样的表情，下巴压在她头顶上的齐钧彦低头瞧了她一眼，突然就矮下脖颈往她脸上啄了一口，然后莫名其妙地笑出声来，再往她脸上啄一口。

　　陈柠去摸他额头：这孩子莫不是压力太大，一下子放松下来就傻了？

　　他却把脸埋进陈柠颈窝里，双手还搂着她往前走，因为身高差而驼着背，傻子一样笑，“陈柠。”

　　“嗯。”

　　“你喜欢我。”他讲这话，用的是陈述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