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晴》希乌安

2、第 2 章

　　混混沌沌间大脑是无意识的。也就是说，陈柠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甚至对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本身也一无所知。但总归还是会有感觉的——她感觉到手中有什么东西从指尖松落，掉了下去。物件掉落在地有了轻微的响声——当然她自己并没有听到，却不妨碍这细微声响惊扰了别人。

　　她终于还是意识回归了，得益于旁边一个怼了怼她的胳膊肘。迷蒙间觉得自己好像刚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似的，有一种疲累感。

　　有了意识之后她才发觉，自己刚才是昏睡过去了。

　　眼前一时有点模糊看不清楚，用力闭上眼再睁开。陈柠忍受着眼球深处的刺痛，睁眼看去：

　　时值盛夏，热辣的阳光被虽薄却不透气不透光的窗帘严严实实地挡到外面。夏季滚烫的热度似乎也隔离到窗外了似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呼吸困难的闷热。

　　陈柠把头抬起来——后颈处传来只有她自己听得到的“咔”的一声，以及不只她一个人会体验到的钝痛感。

　　耳边不再“嗡嗡嗡”，蒙着被子听戏似的，而是渐渐清晰起来。但是入耳的也只有一种声音而已：刚刚把她“催眠”了的声音。

　　声音来自于前面讲台上的一个女老师。声音并不单调，甚至可以算是娓娓动听，富有起伏。然而内容太枯燥了。

　　陈柠稍稍直起同样弯得太久而酸疼的背，环视四周，一片又一片倒伏的“麦苗”。少数几个优良的“抗倒伏品种”，拿着笔刷刷地不知在写着什么。

　　这并不稀奇。哪个高中生不在某节课上难以控制地打个盹呢。只是英语课尤其集中罢了。

　　刚刚好心用胳膊肘把她怼醒的同桌已经再度陷入昏眠。起先还一手撑着下巴避免自己趴在桌子上，只是难以逃脱地心引力，脑袋不停地往下磕。渐渐地离桌面越来越近，最终还是完侧趴在了桌面上，只留个黑黑的毛燥的脑壳。

　　讲台上的女老师见怪不怪，依然尽职尽责地讲着听者寥寥的课。她脸并不太小，但下巴很尖，锁骨突出，胳膊也细得很。相比之下，即使她穿了宽松的连衣裙，也能看得出肚子微微凸起。

　　陈柠对英语的兴趣不大，但向来是少数几个喜欢听英语课的。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赶数学作业到凌晨，今天熬过了早读有气无力的声音大杂烩，实在是熬不过英语课稀碎的知识点。

　　等等……高中生？英语课？陈柠把手伸到旁边去，想把同桌的脑袋从她自己的臂弯里扒拉出来。同桌一个激灵，不耐烦地拍走她的手，迷迷糊糊地小声说：“要听你自己听吧。我说过英语课不用叫我，我要补觉……也只有你听英语……”

　　她瞬间又睡着了，但陈柠看清了她的脸。是白南楠。是陈柠高二文理分科后第一个同桌。

　　刚刚的震惊仿佛乍现灵光，让她心里亮堂了一瞬，转眼间陈柠心里又开始模模糊糊思绪乱成一团理不清楚。她是怎么知道以后的事的？而且也不记得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感到惊讶。

　　和刚刚课上打了个盹做的梦有关吗？她却有不记得自己到底做没做梦。

　　唉。有点像考试的时候，看着一道难以破解的数学题，抓耳挠腮想不到突破口，又偏偏隐隐约约地记着老师讲过类似的例题……她数学从小就学得一塌糊涂，结果最后还误打误撞，第一志愿的英语专业没录上，进了数学系……等等，她现在才高二，怎么知道自己大学学什么专业？

　　我靠。她在心里低骂一句，更加乱成一团麻。索性什么也不想了，自暴自弃地猛地趴在桌上。

　　心乱如麻的情况下她忽略了高二的自己体重还远算不上轻，竟带动着沉甸甸的书桌往前冲了冲。本来他们高二楼上的教室就小，行间距就更是紧得很，陈柠的桌子带着桌子上满载的书立直直地撞到前桌那个正忘我地会周公的男生。

　　那个男生显然已经睡得忘了今夕何夕，后背被书立和书的尖锐角碰到，一下子惊醒，喊出了声音不小的“我槽”，紧接着居然灵敏地朝侧边从位置上跳了出去，落到过道上。一时间醒着的睡着的都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齐刷刷地，简直可比升国旗的注目礼。

　　那个刚醒来还有点懵的男生也发觉了这个尴尬的处境，向他的后桌看去。然而陈柠虽然面上尴尬，却已经镇定着手脚利索地把掉在地上的东西全都捡了回去，然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副正认真听课的样子。他愣了几秒，也只好顶着全班的目光和一些窃窃的笑声回到座位上。

　　下课铃这时候响了。陈柠听着这个下课铃，只是口琴版本的doremi，却让人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人想抓住旁边随便一个人激动地说“没错就是这个！这个是我……”

　　英语老师却还站在讲台上。看口型是叹了口气，正收拾着讲桌上的书本和教案。下课铃终于结束之后，她说：“曾哲凡和陈柠，大班空跑完操来我办公室一趟。”然后走出教室去。

　　陈柠有点懵。以英语老师的脾气，不会因为这事儿把学生叫去办公室，除非是借由此事敲打敲打上次考试成绩不理想的学生。

　　白南楠在旁边伸了伸她久曲不得释放的胳膊：“唉，前几天月考成绩出来你还说你逃过一劫，现在这一劫可又找上你啰。”

　　可是陈柠实在不记得那劳什子月考的成绩了。不说这一生这么多年，单说中学阶段大大小小的考试就从没断过，谁会记得高一的一次普普通通不先不后的月考！虽然听白南楠的话，仿佛月考就是在不久之前，但在陈柠心里根本就像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事好吗！

　　陈柠还想着跟她前桌道个歉，毕竟自己不小心撞了他才引发这一连串，不说个抱歉好像说不过去。况且他俩也不怎么熟，远不到招呼不打就互相连累的地步。但一下课他周围就围了一圈来“慰问”他的哥们儿，陈柠也不好插话，而等那帮男生散去，却是数学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准备讲课了——数学老师是从不被上下课铃约束的女人。

　　果然，数学老师视下课铃为无物。这直接导致全班学生要鬼哭狼嚎地以十倍速跑向操场，以免被体育部的逮着扣个间操迟到分。

　　汗流浃背、赤红着脸走到英语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曾哲凡站在门口像是在等她。大概两个人一起挨训总比一个人强，陈柠可以帮他分担一点老师的火力。别看英语老师看上去柔柔弱弱说话也和声细语，讲起大道理可是绵绵不绝，直让人听得头皮发麻，站得脚麻。

　　陈柠趁此机会拉住曾哲凡，跟他表达了歉意，他也不出所料地通情达理地说“没关系”。颇有点在“灾难”面前结起一致对外的“战友情”的意思。

　　还没推门进去，陈柠先凑近门偷听了一下。英语老师好像心情还比较不错，正和其他老师讨论二胎要起什么名字，说要是女孩就叫“军旗”，要是男孩就叫“军浩”。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反正听了“军旗”她就想笑。

　　心情一轻松，心里想得就比较少了，吱呀一下就推了门进去。听得身后的曾哲凡也立即跟着进来了，边进边喊了声“报告”，她也赶紧慌乱地补了个“报告”。

　　英语老师看他们进来，脸上的笑也没有收回去，顺势改成个温柔又很有“老师”的循循善诱式的笑容来，招呼他们过去。

　　“哲凡这回英语有进步了是吧，”英语老师笑眯眯的，“多少分来着？”

　　高二难道还用着100分制的卷子？因为陈柠听见曾哲凡虽然小声但并不含糊的“73”。

　　“你看，还是不大行。算是72分及格的话，你这才刚刚及格。是不是？”

　　哦，原来是120分制的卷子。哦，原来曾哲凡是个英语困难户。

　　陈柠心里有点担心英语老师问她的成绩——她实在是不知道啊，就算老师是因为不记得他们的成绩才问的，但只要查一查成绩单就知道到底是多少分了啊。万一英语老师发现她连自己考了多少分都记不清……心里有点后悔没逮着空看一眼自己的成绩单……主要是她一直被数学紧锣密鼓地支配着……

　　陈柠感觉曾哲凡在老师眼神的注视下艰难地寻到缝隙，有点哀怨朝她瞪了一眼。又听到老师正絮絮叨叨地讲，阅读理解的C篇有什么技巧，曾哲凡又有什么不足……感觉到自己又被曾哲凡瞪了一眼，陈柠也很无辜：她也没办法啊，难道要她打断老师说话？

　　这时，下节课上课的预备铃响了。

　　不得不说预备铃的设计者简直是个天才。预备铃的存在不仅一定程度上避免了学生上课迟到，也给英语老师这样有时间观念、被上下课铃声所约束的老师一个停下嘴、喝口水的机会。曾哲凡心怀感激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