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烁流萤》散燃新疑

2、第 2 章

　　灯家和叶氏的合作，开始有条不紊地推进。
　　灯萤有次去公司等灯烛吃晚饭，恰巧撞见了叶脉。
　　“挽月灯的项目，暂时由我接手。”他端正的坐在椅子上，食指轻轻敲击桌面，银白色的镜沿垂下的阴影打在平整的颧骨上，英俊又神秘。
　　灯烛吹着杯子里茶叶，同样觉得神秘莫测，顾不上喝，就问：“几条小灯的流水线而已，怎么——”
　　怎么让你这么在意？
　　话还没有问完，灯烛余光扫见女儿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朝里面目不转睛的看过来。
　　“直觉上没有那么简单。”叶脉敏锐地捕捉到灯烛的注意力有所偏离，转头发现外边浅绿的沙发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好奇的小女孩。
　　“总之，先由我接手。”小女孩在接触到叶脉目光的一瞬间，触电般红了脸，收起打量的眼神，乖乖的低头捏着小拇指。
　　灯烛自豪的笑着：“我女儿，欸，几点了？”
　　“[8时54分]”叶脉的镜片显示出只有他才能看见的时间。
　　“坏了坏了，快九点了，小萤肯定饿坏了！”
　　灯烛放下茶杯急忙起身，“这孩子真让人省心，每回都怕打扰到我。”
　　“那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叶脉随之站起，正打算识相的离开，转身却被灯烛殷切地拉住，“这么晚了，一块吃得了。”
　　叶脉记忆中浮现出灯萤哭的鼻子红红的样子，答应道：“好。”
　　他怎么在这里呀？和爸爸谈生意吗？
　　灯萤第一次觉得自己挑的很满意的沙发，令人如坐针毡，用力地在小拇指上掐出几道浅粉的月牙印，才算平息住狂跳不止的心动。
　　直到灯烛拉着她给叶脉炫耀，“我女儿漂亮吧！”
　　叶脉注视片刻，“嗯。”
　　灯萤只觉得脸颊的每一丝神经都异常僵硬，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自我感觉摆出很是冷酷的样子。

　　吃饭的时候，灯萤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默默叹气，自己刚刚的表现比起上一次见面，还不算太糟糕。
　　与人交往这件事情，几乎都是从说话开始的，上来二话不说就要揍人的，多半进局子里了。
　　像灯萤这种遇冷则冷的性子，只能期望被动的交到朋友。
　　譬如叶绿素，经常蹲守在教学楼下逮她。
　　灯萤不想重蹈覆辙，委婉的以各种理由拒绝他。
　　谁曾想叶绿素隔着五六楼在底下喊：“灯萤！一块去吃饭啊。”
　　老师玩味地咳嗽几声，继续讲鳞翅目天蛾科的鸢色雀蛾。
　　幼虫时绿绿肥肥的一小只，爱吃刺槐叶片，跟叶绿素的口味可真像。
　　奇怪，音乐学院的学生都好闲。
　　灯萤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去约线粒。看着不断瞥向自己碗里的目光，猜的八九不离十，跟着自己有肉吃呗。
　　叶绿素扑扇着黑长的睫毛，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过来。
　　灯萤忽然想起了，在梦里叶脉递过红烧肉时，温柔的眸光，不由地问：“你吃吗？很好吃的。”
　　不知道忍了多久没有碰过荤腥，叶绿素两三口就噎咽完灯萤面前的大鸡腿。
　　“你嚼了吗？”灯萤震惊，
　　“要是多嚼几口就好了，”叶绿素捂着肚子，表情痛苦的说。
　　灯萤慌忙过来扶他，“这不是嚼不嚼的问题，你是不是连一点点都不能碰啊？”
　　叶绿素倒在灯萤身上，抓着她的腰解释，“不，不是。我想起来了，可能和我中午喝的陶菊茶相冲。”
　　轻则中毒，食则死亡。
　　灯萤看着搜索出来的一行字头晕目眩，下意识打电话叫救护车。
　　叶绿素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不放，
　　“这种生死关头了，你要什么面子啊！”灯萤哽咽地低吼。
　　“给我哥打电话。”叶绿素狰狞嘶哑地说，“我哥，比救护车快，比医生有用。”
　　“川莲五分，细辛一钱，冷水煎服。”叶脉冷静清冽的声音抚平了灯萤的恐慌，“餐厅肯定没有，先带他去卫生间催吐吧，我十分钟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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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萤坐在急救室外面的椅子上掉泪，空荡荡的长廊，传来硬靴踏在地砖上的声音。
　　叶脉身上沾着消毒水的酒精，走到面前半蹲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伸手擦了擦灯萤流淌不停地的泪线。
　　“不怪你。”叶脉温柔地直视，“怎么又哭了，嗯？”
　　灯萤躲开他的视线，盯着他受伤的胳膊，不说话。
　　曾几何时，外面淅沥沥下起了雨，一圈圈涟漪荡在灯萤的心尖。
　　她抬头瞥见叶脉坐在对面轻巧优雅的咀嚼食物。
　　他喝了点父亲敬的酒后，两腮晕红，轻轻摇了摇脑袋，像一尾小红鱼晕眩地晃着鱼鳍，在清澈的水面上微微游动，溅起的水花落到桌面上，烫出一个大洞。
　　“小心！”
　　灯烛猛地把灯萤扑到地上，头顶掉落下来的建筑物重重砸了下来，餐桌被压坏变形，水泥灰湿润地黏在地上扬不起来。
　　灯萤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一惊，下意识抬头去看，一件带着淡淡的薄荷叶片气息的西装蒙住视线。
　　“别怕。”叶脉按下眼镜边框的隐藏按钮，头顶投出一层透明的粒子镜，遮住不断坠落的雨点，“是湿沉降性酸雨。”
　　灯萤从西装里冒出头，父亲已经被救了出来，裤子被落下的钢筋划破，血淋淋的一道伤口深未见骨。
　　叶脉冷静地把灯烛挪到暂时安全的地方，拉过灯萤护在身侧。
　　在打过报警电话后的等待时光里，灯萤记起父亲总会随身携带应急药品，忙不迭地从父亲上衣口袋里掏出几条手帕。
　　叶脉讶异地看见，灯萤熟练地撕掉手帕上一层薄薄的隔离膜，而后为灯烛擦擦拭伤口边缘的脏秽。
　　“消毒手帕。”灯烛唇色苍白的解释。
　　“我知道。”叶脉了然。
　　历史惊人的相似，灯萤腿上的伤才刚好，灯烛就受伤了。
　　餐厅在这次突发的灾难中，属于深受豆腐渣工程坑害的一批，房顶被腐蚀塌掉好几处，防水防酸工作做的不到位，周围的人群吵吵闹闹乱做一团。
　　父亲被砸伤了腿，却还在担心自己，怕自己受伤。
　　叶脉的衣服，是自主研发的耐高温、耐酸碱、耐很多的材质，刚一脱下来胳膊就被溅伤，却给自己挡。
　　世界上那么多家餐厅，为什么出问题的偏偏是自己吃饭的这家？
　　餐厅里那么大的面积，为什么掉石块的偏偏是自己坐着的地方？
　　A 大中那么多的同学，为什么叶绿素偏偏要抢自己面前的鸡腿？
　　灯萤终于发现自己很没用，自己就是一个灾祸精。
　　身边的人一个两个，全都因为自己收到了伤害，怪不得妈妈和小白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不吭狠心地丢下自己离开。

　　灯萤眼皮哭的红肿，难以睁开，阖上之后，眼泪还是不停溢出。
　　温热的泪滴越擦越多，弄得叶脉手指湿漉漉的，索性直接用手心托住她的下巴，不一会儿便积蓄出一湾清泉。
　　灯萤的下巴浸在咸水里痒痒的，挣扎着抽出手去擦。
　　叶脉失声一笑，“不漂亮啦。”
　　但是，好可爱。

　　从专业医生那里得知灯烛的伤并无大碍，只需好生修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到正常状态，灯萤心中的悔恨感依旧无法减退。
　　今晚被酸雨祸害的人医院都挤不下了，单人间病房的陪护床位，临时被拉去消毒使用。
　　灯烛哄着灯萤回家看看房子有没有事，才打消了她在椅子上看护一晚的决心。
　　“可是，我不在谁来照顾你？”灯萤不放心地回头。
　　“爸爸真的感觉好多了。”灯烛躺在病床上倒头就要睡。
　　“可是，万一你想去卫生间怎么办？”灯萤嗫嚅地说。
　　灯烛眼睛悄悄眯起一条缝，心想说，你在也帮不了什么忙啊？
　　却在瞥见叶脉的身形时，脱口而出：“没关系，这不是还有叶先生么，小萤，你先出去好不好？”
　　病房里很快只剩下叶脉独自尴尬，小步地走上前去，准备拉开灯烛的被子，扶人方便。
　　“让你见笑了。”灯烛打太极般按住叶脉的手推转而去，“小萤她8岁的时候，就没有了母亲，比较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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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的路上，雨还没停，空气中会弥漫着一股子酸味吗？
　　灯萤坐在副驾驶朝窗外看，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窝在垃圾桶旁边，一动不动，浑身的毛发被酸雨灼伤，触目惊心。
　　灯萤像是被一双沉重的手猛地压回座椅，后背被冷汗浸湿，死死的黏贴在皮革上，大口呼吸十来下，机械般转头回看，房屋倒退成卡片，树枝熔断斜挂在粗壮的枝丫中，无活物，只有车辆尾气照旧在这场酸雨中祸害人间，好在地球上的石油资源已经消耗无几。
　　叶脉靠边停车，耐心地等待灯萤平息心情。
　　“谢谢你，”灯萤接过叶脉递来的冰凉降温贴敷在眼睛上。
　　“不客气。”
　　叶脉平稳地说。
　　“你真是一个好人。”经过接触，灯萤对于叶脉之前清冽的印象有所改观，发出来手中剩的没几张的好人卡。
　　好人叶脉，当然要做到底啊。
　　所以，送小女孩回到家，却发现屋外的一面围墙被酸雨冲垮倒塌在地，几颗朱红色的小砖石滚落成陷阱等着绊人。该怎么做呢？
　　呃……
　　灯萤开门后发现里面的房子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请问、你要不要喝杯水再走？”
　　叶脉扫描了一下面前的房屋结构，发现屋顶积蓄着一大摊雨水。
　　“先别进去，不安全。”叶脉冷静的说。
　　“啊。”
　　回到车上叶脉搜索着应急方案。
　　[买一车水泥砖头，连夜赶修，争取在天亮前完工。]
　　太扯了，叶脉果断否定镜片中给出的方案一，选择方案二，只有四个简单的大字：[带人回家]。

　　“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过往动荡的日子，并没有让灯萤交到什么朋友，姣好的面容使得大部分女生都不愿意和她一起玩，男生起初凑过来也只是被美貌所吸引，看见她娇软的性格，总是喜欢逗她。渐渐长大后。灯萤明白了许多，下意识远离人群，变得孤单冷酷。
　　灯萤把手中全部的好人卡缝合成大大的一张，发给叶脉后，便累的睡着了。
　　成功的从好人蜕变成为一个大好人的叶脉先生，默默开车不说话。
　　灯萤被叫醒的瞬间，几乎是立刻清醒，手中握着的伞摇摇晃晃，脚步虚浮地踩在地面走了几步，便闻到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花香味。
　　原来没有酸味啊，刚进门庭，跟着叶脉合上伞，放在一处专门归置的地方。
　　再次来到叶家的院落，灯萤发现整个上方都架起了一层高科技的防护罩。
　　上次没有找到的流萤，今晚依旧没有看到。
　　灯萤又一次跟在他身后走，看见他的影子拉得像一道焰火。
　　曾经的宴厅变回了客厅，简约风格的沙发和茶几摆件相得益彰。
　　“进来吧。”
　　叶脉站在楼梯边，用受伤的手臂勾着西服，单手松着领带，白色衬衫慵懒颓废的挂在身上，敞开几颗扣子泄漏出精致的锁骨。
　　他看着在门口踌躇的女孩说，“客房在楼上。”
　　灯萤咽了咽口水，不好意思地跟着他上楼。
　　客房里面的物品也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柜而已，叶脉把盖着床罩掀开，简单收拾好，就离开了。
　　灯萤刚把从家里带来换洗衣物拿出来准备洗漱的时候，便听见叶绿素打着哈欠在说话:“哥，你回来啦。”
　　“嗯。”叶脉回答，“你怎么还没睡？”
　　“晚饭吃的全是叶子，又饿了，睡不着。”叶绿素拖着鞋从门口走过，静了几秒又倒退回来，“咦？客房的灯怎么亮着？”
　　“我带了人回来。”叶脉倒了杯水说，
　　“啊？”叶绿素难以置信，“男的女的？”
　　“女孩。”叶脉不解，“打听那么多做什么？你不饿了？我看厨房还剩半碗薄荷叶。”
　　叶绿素听到女孩就来劲了，那还有心思啃叶子，像是抓到把柄似地八卦，“这不是你二十五年来第一次往家里带人嘛！爸妈知道了肯定高兴！”
　　叶绿素拍手就要去喊，叶脉拉住他，“这么晚了，都睡了，吵他们做什么。”
　　“哦，那好吧。”叶绿素蔫坏地打起了其他注意，“欸！客房的灯还亮着！”
　　“不许。”叶脉沉沉的说。

　　灯萤洗漱完，躺在陌生的床上发呆的时候，听见门被轻轻敲响。
　　“咳，你好。我是叶脉的弟弟，他让我来问一问你，吃不吃宵夜啊？”
　　灯萤实在没力气起身，伸手暗灭床头灯，假装睡觉，刚闭上眼睛，一只闪烁着黄绿色光芒的流萤，从黑暗深处缓缓飞来，到近处时，才看清一只灰色的猫咪，炸着毛弓着背，一双黄绿的竖瞳盯着自己。
　　灯萤打开灯，急促喘息，门外空荡荡的，再没有任何声音传来。灯萤打开手环，贴在耳边轻轻放着催眠的音乐。

　　第二天灯萤醒的很早，起来后发现叶脉醒的更早，早餐都已经做好了。
　　“醒了？”叶脉放好盘子，拉开椅子说：“过来吃早餐了。”
　　“谢谢哥哥。”灯萤声线里带着早起的糯音。
　　“不客气，”叶脉又端来几个盘子和食物，戴着眼镜坐在对面看报纸。
　　灯萤小口吃着，深入贯彻落实了食不言寝不语的好习惯。
　　许久，叶脉冷静的声音率先打破寂静，“吃完我送你去上学。”
　　“不用麻烦的。”灯萤说，“我自己可以——”
　　可以什么？灯萤咬到舌头，可以打车？还是可以逃课？
　　“顺路，”叶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解释，“我下午在你们学校有一堂学术讲座。”
　　“明白。”灯萤了然。
　　随后的寂静一直持续到叶绿素睡眼惺忪地下楼，“哥，你们在餐厅吗？哎呀，我今天特意起的好早呢。”
　　叶脉放下手中的报纸，摘下眼镜擦着，“洗漱好了再过来吃饭。”
　　灯萤默默舀着碗里的粥喝。
　　叶绿素惊喜地走过来:“灯萤！你怎么在我家？来找我一块上学吗？”
　　忽然脚步一顿，神色难言地问：“等等，我哥昨天带回来的女孩不会是你吧？”
　　“嗯。”灯萤喝完最后一口粥，简略地对叶绿素陈述了一遍昨天的情况。
　　叶绿素嘴里塞满了忘记咀嚼的叶片深深震惊，好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