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侠庸医》锦织枢

8、月关江

　　那孩子与这些情绪爆发近乎疯癫的人们形成了一个荒谬的对比。好似一场闹剧中唯一的清醒者，又好像唯一在现实世界中梦游的人。

　　自己先前想的不错，看来他们在归盘山的行程还不能告一段落。陆长路与那小孩对视了良久，小孩也不转移视线，脸上也不见什么情绪变幻，目光穿越人群锁定在了陆长路身上。尽管陆长路这一身穿的有些狼狈，天武山仙师少见，但也不至于像这样盯着自己看。

　　陆长路走了过去，蹲下来与那小孩平视。他牵起了那纹着奇怪纹样的手，将自己的声音放柔，手上探着他体内的气息，张口询问道：“小朋友，你的父母呢？我们带你去找你爹娘，好不好？”

　　小孩没有回答，但是自他手臂上传来的气息足以让陆长路震惊。但他也不敢妄下定论，只是在心里默念：祖师爷在上，我陆长路勤勤恳恳在天武山打工，没有福报总归前世指不定积了点阴德，若是这一遭让自己摊上了什么破事，那就是您不给弟子保佑，不带您这样玩儿的啊……

　　祖师爷显不显灵不知道，但陆长路探完气息就知道，这事儿已经变得复杂了。他起身直接拽起小孩的衣领，将他拖到了一边，远离那些嘈杂纷乱的人群。长峰一直盯着陆长路的动向，见他突然拖着孩子走，知道他有事要做，便跟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小峰，剑给我。”

　　长峰二话不说便拔下了自己剑。他见陆长路一只手把那小孩按在了树下，恐怕拔不出剑鞘，便直接将剑抽出后再递给了陆长路。这个小孩，就算是长峰也能看出来，是少有的还没沾染上毒液的村民，或许对于医治其他人有什么必要的价值。陆长路接过去了醉痕，反手握住，瞄准了少晌，自上而下的就要向小孩胸口捅去。

　　长峰反应极快，见状立刻抬腿揣向那剑刃，他自己的宝贝爱剑就这么被自己踹飞到了一旁草地上。陆长路手腕被那迅疾力道震得生疼，倒吸一口凉气，咬着嘴唇憋住没喊疼，好悬眼泪没掉出来。

　　“有你这么对师兄的吗？！有吗！没有！天武山三百年才能出你这么一个欺负师兄的败类！”
　　“败类个屁，你对人家小孩下手干什么，魔怔了？”
　　“师兄我还挺想魔怔的，唉。”

　　陆长路也没再按着小孩的肩膀，转身坐在一边，捡起来醉痕，望着那些聚在一起疯癫的人叹息。他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找到燕云平，燕云平必定已经遇见了现在这种状况。可老云神出鬼没，现在就算找，恐怕人早就到月关江了。

　　“小峰，问你个问题。如果有一天，你师兄我死了，可以保苍生太平，但是必须你动手。否则就是苦难无数。你动不动？”
　　“什么鬼问题。”
　　“是啊，什么鬼问题，但是师兄我就是得经历这么个选择啊。”

　　长峰坐在了他身边，要他把话说明白点，陆长路却抱着醉痕直叹气。长峰出手管他要，他却还在发呆，便心说你抱着醉痕不放，醉痕也没法帮你解决问题。陆长路在短暂沉默之后，终于开了口，他把醉痕还给了长峰，倚靠着树干开始跟长峰讲述自己的想法。

　　这小孩胳膊上的图案，陆长路不认识，但是他体内的气息，陆长路熟悉的不得了。先前他们就讨论过，在许久以前，伏魔令——也就是江湖门派结盟，共同剿灭妖魔的仙魔战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伏魔令，剿灭的对象就是被称为“神”的那位鬼王。长峰能识别得出，正是因为他们继任之前的师傅，天武山药屋与三途涧的前代主人，是在伏魔令中去世。伏魔令中期，长峰与陆长路继任天武山仙师，代表天武山重新出征。虽然二人保全性命回归，但师尊已死，同门死残大半，天武山元气大伤，时至今日也没缓过来。

　　“神”带来的创伤，仅仅以文字无法描述。逝者被带去生命，又在活着的人的心中，刻印下了永远不能磨灭的恐惧与悲伤记忆，这就是“神”。

　　“你知不知道，后来神明遗迹？”
　　长峰当然知道。神明遗迹，伏魔令中被摧毁的“神”所占据的地方。那地方现如今被众门派弟子以术法封印起来，遁入了时间缝隙中，再也无法出现。而“神”使用过的妖器，也被一同埋进了那永恒的白昼，以防再次现世，落入他人手中。

　　毕竟没有人想再经历一次伏魔令。

　　“当时天武山派出的是谷休，我们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再问一问这件事的细节。眼下我敢肯定，这个小孩的身体里，埋入了本应随着‘神明遗迹’一同遁入时间缝隙的，那支绝世妖器。或许是完整品，又或者是碎片，总而言之——他的身体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神’的所有物。”
　　“此话当真？”
　　“绝无半分虚假。而这孩子，如果没有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必然因血肉溃烂死亡。而如果我不取…”

　　如果不取，便无法调查出被封印的神之器物究竟为何会出现。长峰建议，不如先不杀这孩子，带回天武山从长计议。既然这许久，也没有听说关于“神”的动向，就证明他暂时还不是威胁。

　　“你说得对，带回天武山吧。只是记得一定拦住掌门师兄，他最为痛恨这些东西，想必见了这孩子就会直接下令取物。”

　　长峰点头应声是。卫元明最触不得的忌讳，就是这伏魔令。话又说回来，这些吵闹的村民，若不阻止只怕会力竭而亡，但两人也一时间想不出好办法。陆长路起身去抓住一个村民的肩膀点穴，这村民果真安静，但一解穴就又会疯癫起来。无奈之举，陆长路只能一一将这些村民的穴位封闭，让他们暂时昏迷。来时谷休说他会前往月关江办事，让他们去月关江，从这里到月关江要一日路程，叫上深谙术法的谷休回来，也要两日，到时候保不齐这些村民会饿死。而解除术法，陆长路不擅长，保人性命，他却是一等一的高手。陆长路的药匣子里不只有针，更有一些必要的药草。天武山灵气充沛，有些药草只在天武山上生长，比如陆长路从匣子中掏出来的一株“雪炉草”，其下部为草，上部为白色拥着砖红的花苞，神似雪拥火炉。陆长路催长峰去林子里拿一些野菜和清水来，自己坐在地上开始将这雪炉草用灵力催化。照理来说，有药炉最好，伏之将不在，也只能用自己的灵力凑合。

　　长峰动作甚是快，陆长路还没把雪炉草催好，他就已经带着水和野菜回来了。陆长路余出一只手，用灵力引来长峰桶里的野菜和清水，另一只手催化的雪炉草已剩精华，两者相合，陆长路手掌一翻，便有无数红色丹药从空中落在了地上。陆长路与长峰大眼瞪着小眼，谁也没说话。

　　“……干啥，傻了啊，小峰，捡啊？”
　　“你炼完药之后，不应该，直接把它们送到村民嘴里？”
　　“哪那么多方便事儿，你以为看小说呢啊？赶紧捡，你师兄我腰啊自从伏魔……别打啊！我不吹了行吧！！”

　　待两人将村民挨个把药送进他们嘴里，天都已经快擦亮了。陆长路翻着白眼躺在地上，一边用手拍地一边直喘气。

　　“奶奶个腿儿的……老子亲手炼的药，这帮龟孙儿……嘴都不张……还得老子硬塞……”
　　“穴还不是你点的？”
　　“我为了谁啊！这不是为苍生吗！要不是你骗我，说解了穴好喂药，我至于追人追了三里地吗！哎呦我天……祖师爷咧……”

　　得，骗傻子的他也信。

　　然而事不宜迟。陆长路做的药，照理来说吃下之后可以让昏睡中的人有足半个月不必吃饭，一般是用来让那些久病不醒的人吃的，而陆长路只带了一株药草，一没有药炉，二用量也小，恐怕只能撑住四天。长峰把陆长路从地上拽起来，陆长路还骂骂咧咧的抱着长峰的腿不想走，长峰用手指了指醉痕，陆长路这才肯自己起来。

　　“咱俩不如先换身衣服，你多风光啊，剩个护甲，整了一个美男诱惑，我呢？你师兄我就差摘片树叶了。”

　　叨叨得多，但是道理也在。蜘蛛的腐蚀不是假的，俩人穿的确实不太好。眼前就是村庄，该怎么办，两人心里也有办法。长峰好歹遵守点礼仪，对着那空房子弯腰道了一声“得罪”，陆长路却已经窜进去开始翻箱倒柜了。

　　“这家人玩得好大，这衣服，比我身上剩的还少，长峰，你看这件适不适合——”

　　长峰直接出刀把陆长路手里的粉红薄纱套装给切了。

　　“造孽！你就是造孽！西长峰，造孽！”
　　“我这辈子最造孽的事儿就是跟你搭伙儿。”

　　长峰直接掏出来了两件深蓝色的成套长衣扔给了长陆，自己卸下了护甲又重新穿上了另一套黑色布衣。陆长路还正照镜子，直接被长峰抓着拖了出去，毫不迟疑的御剑就走。

　　“哎！我们还没和归盘山道别！”
　　“两天后就回来，没什么好道别的。归盘山发生了不少奇怪的事，眼下还是暂且远离。”

　　确实。他们还有很多事没有解决。神秘人也好，巨大蜘蛛也好。就连那身体里有妖器的孩子，也被他们留在了归盘山。归盘山的瘟疫就像通往地狱的大门，他们几次从死神手里逃出来，总算得以赶往月关江。然而，究竟是他们从死神手里逃出，还是死神压根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就不得而知。

　　起码陆长路认为是后者。

　　归盘山瘟疫绝对没有结束，只有把谷休接过去，才能真正开始。陆长路坐在后边，眼睛一直望着归盘山的方向，他疑心这一切，却不知如何是好。

　　“陆长路，我们已经进了月关江了。”
　　“哦，那就马上能见到谷休师弟了？”
　　“你没感觉？”
　　“什么感觉……”

　　陆长路一晃神便反应了过来：没有感觉，就是问题。月关江水关大破，谷休前来摸索镇妖阵法，然而他们已入月关江却完全没有察觉到有关阵法的灵力。这只能证明一件事，月关江阵法已无，此处妖物已经不必顾忌，必然会开始作乱。但是谷休正是前来查看阵法，他必然早就已经到达月关江，为何时至今日，这阵法非但没修补好，反而已经消失？

　　“难道……”
　　“不错，”长峰点了点头，“谷休或许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