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变奏曲》庄舟

27、孤儿院记忆

　　众人散去的时候，已经几近凌晨两点。且说这吃火锅的愉快时光的后半段，每人吃一口肉三个哈欠，吃一口素两个哈欠，还是秉着光盘行动的意念，把桌子上所有能在肚子里过夜的东西全部清空了。
　　赵嘉扶着腰从廖雪家出来的时候，街上除了风还是风，这上眼皮和下眼皮就和热恋似的，难舍难分。
　　放在兜里的手机突然一震，赵嘉拿出了吃奶的意志力才艰难地将手机解锁、进入短信截面、又揉了几次眼睛，才看清短信内容，只有短短的四个字：牛鬼蛇神。她想也没想，回复道：魑魅魍魉。回到家里，她看着床，就挺尸一般地向床上砸了过去，再然后意识模糊，进入了梦乡。
　　院子里有一棵凤凰花树，正是凤凰花开化的季节，满树的鲜红。太阳也和那树上的花一样，火辣的不像话。屋子里孩子们睡得正熟，树的枝丫处躲藏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我今天路过院长室的时候，听到他们说咱们院的床不够了。他们想把这棵树砍了，做成床，给今天新来的那批小朋友用。”廖雪嘟着嘴，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树上的花瓣。
　　赵嘉骑在一个枝杈上，这里正对着孩子们睡觉的楼层的窗子，孩子们小小的面庞从眼前的花和花的间隙里突兀地闯进视线。
　　廖雪比赵嘉大两岁，也比她在这个地方多待了两年，这两年的时间，说短也短，就孩子的记忆而言，不过是日复一日的吃饭和睡觉，他们的院长总说他们小，院里的大门常年锁着，他们从没去过街上，在孩子们认知的世界里，只有这围墙里的一小片天地。
　　偶尔，院里会送走一批孩子；偶尔，也会迎来一批新的孩子。
　　孩子们总有些喜欢热闹的天性，每当迎来新的孩子的时候，大家也都会一股脑儿地往前凑去，看看究竟是又来了什么样的朋友、或者敌人。当然，新来的小孩看着眼前的一群已经是这个院子的老住户的孩子们，他们也会下意识地去分辨这些朋友、或者敌人。
　　那一天，是赵嘉来到这个院子的第一天。那个厚重的大门一开，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夹心饼干，门后的小孩急着想进去，门里的小孩个个都想冲到前面看看这些新面孔。场面闹哄哄的，赵嘉被挤得喘不过气，工作人员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孩子们激动的情绪安抚下来。
　　新孩子们开始进行自我介绍。
　　赵嘉低着头，用脚踢着旁边的石头，一不小心，竟然把石头踢了出去，赵嘉有些慌张地抬起头，廖雪捂着被石头砸中的头蹲了下来。
　　赵嘉被院长训了一顿，罚站了一天，回去的时候，膝盖几乎已经没有知觉，好不容易在床上躺下了，肚子还不争气地抗议。黑暗里，赵嘉似乎听到旁边有人笑了，正想着挣扎起来一探究竟，哪知这一天下来，站得太直了，身板都僵了，又给跌回床上。
　　“给，我有块多余的饼干。”
　　赵嘉认出了这个声音：“你……”
　　“今天这事儿也不全怪你，我本来站在后面的，是有人把我推到前面去了。”
　　“既然已经看到石头了，躲开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推你？”
　　“大概是平时我太爱管闲事，见不得别人被欺负。”
　　凤凰花树上。
　　廖雪看着赵嘉久久不说话，只是盯着那扇窗子，问道：“你在想什么？”
　　赵嘉看着廖雪：“我在想就这么些个熊孩子，有什么好的，还不如这棵树。可是这棵树却要被做成床，供着那些熊孩子睡觉。”
　　廖雪看着赵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然不住笑了起来：“你自己不也是熊孩子。”
　　赵嘉有些不满，但又无法反驳，有些置气地又往上爬。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高得可以看到围墙的外面。
　　赵嘉看到了围墙外面的小巷子里，正好有一个骑着破旧自行车的老大爷，后座上载着一个银色的箱子，旁边还别着个喇叭，那喇叭旧的咔咔响，几乎听不清在吆喝着什么。不远处，还有一个散着头发的大叔，嘴里叼着烟，头歪在一边夹着电话，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聊得异常投入。
　　她几乎忘了自己还在树上，激动地冲廖雪挥了挥手，就踩着一根较为粗壮的树枝，站了起来，她好像看到了更远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很多人，还有很多奇形怪状的楼。
　　“姐，我好想去那里玩。你看，好多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
　　廖雪顺着赵嘉手指的方向，也看到了那块地方，到底是比赵嘉年长，虽然她的眼睛几乎也已经黏在外面掰不回来了：“万一我们出去了，找不到回来的路怎么办？而且，被院长发现了，我们会被罚得很惨的。”
　　一番挣扎以后，赵嘉和廖雪终是溜了出去，在玩耍面前，小孩的自制力根本不值一提。她们走了很久很久，才从那四周围着土墙的、七万八绕的小巷子里走了出来。
　　街上琳琅满目的东西让两个小孩毫无招架的余力，她们就这样手拉手，东瞧瞧西瞧瞧，仿佛怎么也瞧不够。
　　“姐，那个馒头长得好奇怪。”
　　“我之前在院长室看过一个和这个很像的，院长好像管它叫蛋糕。”
　　“蛋怎么会是绿色的？”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好吧，那就暂时叫它发霉的馒头好了。”
　　街上挤满了人，赵嘉只有在中午饭的食堂见过大家挤在一起的样子，可是饶是如此，也远不及这里的十分之一。街上的大多都是大人，赵嘉要把头抬得很高很高，才能勉强看出人们的样子，更多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在一个个移动的石柱间走动，偶尔那石柱动得快了，她还会摔倒，不过她会很快爬起来，就像和别人打架的时候一样，这样才不会被那石柱压倒。
　　眼前映入一个发着光还会叫的东西，那卖玩具的老伯和蔼地看了赵嘉一眼，就转头继续向别人推销起这玩具。记忆中，赵嘉第一次见这样的东西，她惊喜地问道：“姐，这是什么？”
　　身后没有人答应，久久地。
　　她满是疑惑，回过头，眼里只剩下一个个陌生的石柱子，耳朵里连风声都听不见了。
　　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样喊得嗓子都发不出声音了，一路狂奔回孤儿院。不过她没有哭，只是一身是泥。咬着牙，中途走错了路，好几次又回到了原点，终于还是找到了通向孤儿院的那一条弯弯绕绕的迷宫一般的小巷子，翻进了围墙里，看到院长办公室前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赵嘉揉了揉眼。
　　等到赵嘉走到院长办公室前，看清了廖雪的脸以及她有些红肿的眼睛，她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那眼泪如此突如其来，又或者积蓄已久，总之来势汹汹。
　　廖雪看着赵嘉的哭相，倒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还伸手弹了下赵嘉的额头：“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我刚才一回头就发现你不见了，一下子我就慌了，后来想着回来吧，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找到回来的路，可是我绕了好几圈，发现我迷路了，就不争气地哭了。有个好心的叔叔正好看到了，我告诉他地方，他就把我送回来了。”
　　廖雪指着院长的办公室，赵嘉透过虚掩着的门的门缝中，看到了椅子上坐着的男子。那人一身黑色的西装，一身西装上几乎没有一丝褶皱，皮鞋也刷得晶晶亮亮的，但他并没有系领带，衬衫的扣子在脖颈处特意解开了两个，脖子上似乎挂着一个挂饰……
　　“赵嘉——醒醒——”
　　赵嘉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正在经历大地震，而脑子里同时掀起了大海啸，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秦天放大的脸庞，然后，四目相对，皆是一阵茫然。
　　秦天不可思议地看着赵嘉惺忪的睡眼，又将赵嘉彻底地打量了一番，声音中带着些许的不确定：“你睡着了？”
　　赵嘉仍是一脸精神掉线的模样：“难道我醒着？”
　　搞清了状况的秦天几近咆哮：“你回家睡觉，给我发个短信写着什么，魑魅魍魉，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就不能发个正常点的吗？你脑回路是不是被过山车给撵了？”
　　赵嘉的大脑渐渐苏醒：“你不是给我发了个牛鬼蛇神，我这不是看着对仗，就随手发了一个。”
　　秦天一脸无奈：“牛鬼蛇神是在告诉你，我这里有情况。”
　　赵嘉已经彻底苏醒，心中的小火山也回味过来彻底喷发：“你还好意思说我，有情况就有情况，关键时刻装什么婉约派？装什么神秘派？你是觉得你不显摆一下，我就会瞧不起的文化啊还是智商啊？我要是脑回路被撵了，你的脑子早就已经从北冰洋游到南极洲了。”
　　电光火石之间，枕头是矛，枕头是盾，被子是掩体，一场没有硝烟但有棉絮满天飞的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