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川》籍野

9、第九章 夜风（一）

　　片刻后，林静来和颜恪坐在方桌的对立两头面面相觑，段念之仔细盯着锅里的苕粉等它熟。

　　“咳咳，”林静来清了清嗓子，打算打破这尴尬的局面，“这位兄台，你打扰我们吃年夜饭我就不和你计较了，现在你好歹自我介绍一下吧。”

　　颜恪则是看向段念之，直白说道：“喏，她认识我。”

　　段念之没理他，继续盯着自己的苕粉。

　　林静来抱了手臂，抬起下巴示意颜恪看她，道：“你看她是打算介绍的样子吗？”

　　“在下颜恪，安州颜氏，家父是安州太守颜恒川，家母是济云山庄纪岚清。请问阁下是？”颜恪自报家门。

　　“我叫林静来，湘西人。”说完又转头看向段念之，道：“欸不是，这不像你交朋友的样子啊，你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一上来就说自己父亲是谁母亲是谁的朋友啊？”

　　颜恪听了这话脸一白，林静来的意思是他们不是一路人。

　　段念之总算回了神，她从颜恪进来开始就想林秋和嘱托她的事，脑袋快要炸了。

　　“我可没说过他是我朋友啊。”段念之回道。

　　颜恪也说道：“我只是说我们认识，又没有说是朋友。”
　　段念之总算正眼看了颜恪，跟他说：“要吃饭吗？”

　　除夕夜大家都回去吃年夜饭了，他在哪吃啊。

　　“我不吃辣。”颜恪看着面前这一锅拒绝道。

　　“隔壁厨房啥都有，要吃什么自己做。”段念之指了一下饭厅和厨房之间的小门。

　　颜恪没想到她会这么对自己，艰难开口道：“我不会做饭。”

　　段念之笑了，看了眼颜恪，又看了眼林静来，道：“我也不会，你只能求他了。”

　　林静来也不太想为难人，面露难色道：“咱们这非亲非故的，我也不能白给你做饭不是，这样，要不你给我五两银子，要不你待会把这边的碗洗了，我就给你下碗面。”

　　段念之也想让林静来宰颜恪一顿的，却没想到颜恪选择了洗碗。

　　“那行我洗碗，谢谢静来兄弟了。”颜恪冲他抱拳。

　　“谁你兄弟了，欸不是，你真的会洗碗啊？”林静来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眼前这人怎么看都像娇生惯养的大少爷。

　　“做饭不会，洗碗还是会的。”真不巧，颜恪小时候做错了事，最容易被他娘纪岚清罚去洗碗。

　　林静来没办法，去了厨房，打算随手给他下碗面。

　　“林兄我不吃葱记得别放。”颜恪朝着林静来的背影说道。

　　等林静来去了厨房，段念之的苕粉终于好了，她挑起来细细品尝。

　　“我是有正事找你的。”颜恪对段念之说。
　　段念之咽下粉，跟他说：“没事，你说吧，林静来不会坏你的事的。”

　　颜恪见她这么说，又想到自己事有求于人，便只能就在这说了。

　　“我家里有个庶出的妹妹，她姨娘生下她就难产死了，因为……因为生辰原因，她被道士说不详，家中长辈都要把她送到山头庄子上去住，我父亲拦也没拦住。

　　“后来她十一岁的时候，突发山火，庄子上的人都被烧死了，她被隔壁山上寺庙里的和尚所救，又恰逢我大伯母在那礼佛，家里人商量后就把她接了回来。

　　“她常年在自己院子里，也不怎么出门。本来我也对这个妹妹不熟的，可是前些日子我回家，不小心撞见了我的堂长兄往她院子里送东西。我觉得奇怪，我的堂长兄颜悯平时都不跟所有的兄弟姐妹亲近来着，我找机会问了她的贴身丫鬟，开玩笑地问她我妹妹身上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仔细想了想跟我说，我妹妹手臂上有个麦穗印记，我让她给我画下来。

　　“后来我一路查，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手臂上有同样刺青的人，临江仙偷听的那晚，让我有了些眉目，今日在春风阁，我知道了……”
　　“说了这么多，你口不干吗？那边有茶。”段念之打断他，又指了一下旁边的小桌。

　　颜恪还真觉得自己有些口渴，走近小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刚喝完，还未开口，就被段念之抢了先。

　　“她叫颜洛，十五岁，安州人士，对吧？”段念之问。

　　“你怎么……”颜恪面色震惊。

　　“她手臂上的刺青，是潋阁杀手的标志。她本是潋阁的杀手，四年前她背弃潋阁，以颜家小姐的身份重新活了下来。我知道你知道的一切，而且，过几天我还得去趟颜家，和她了结一些事情，一些潋阁的旧事。”段念之刚说完，林静来就端着一碗面进来了。

　　段念之见林静来放下碗，对颜恪说道：“吃完了记得把这些锅碗瓢盆都洗了。”说罢，就和林静来一道去了前边院子里放烟花玩。

　　林静来点燃一个地老鼠，顷刻间那地老鼠就发着光满院子乱窜。

　　段念之看得乐，从那一堆烟花爆竹里翻出一盒摔炮，趁林静来不注意往他脚边摔去。
　　林静来猛地被吓了一跳，“段念之！”

　　“哈哈……”段念之发出得逞的笑。

　　林静来又点燃了一座小的烟花盆景，霎那间，那盆花朵造型的烟花随着那一点火焰发出如星河般绚烂的光彩，很快便熄灭了，可刚才的光影却还历历在目，久不消弭。

　　颜恪洗了碗出来就看见这二人玩过的烟花残骸摆的满院子都是，还没反应过来，脚边的突如其来的炮声就把他吓得惊慌失措，反应过来后看见段念之和林静来没心没肺的笑。

　　段念之看着最后的几枚摔炮也玩完了，就和林静来把东西收拾干净了。他们在正屋烧了一盆火，又摆了几盘瓜果和花生瓜子，坐一起守岁。

　　段念之一边嗑瓜子一边对颜恪说：“今天晚上你回客栈住吗？”

　　颜恪内心翻了白眼，面上还是有礼貌地问：“现在也回不去了，你这儿这么大就不能给我个住的地方吗？”

　　段念之把瓜子壳丢进火盆里，看着那壳瞬时就被烤焦了，回道：“那你要么住西耳房，那房间小，但是也有床：要么和林静来一起住西厢房，就看他肯不肯了。”

　　“我不要和别人一起睡。”林静来断然拒绝。

　　“没事，我住耳房也行。不过，你这正房不是没人住吗？”颜恪看着旁边内屋空着的床疑惑道。

　　“我记得你说你自有安排来着。”林静来想起来她之前说的话。

　　段念之看着烧的旺的火，语气凝重地说：“那是我留给一个人的，就是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来这秣陵城。”

　　林静来和颜恪感受到她气氛都不太对，都没再开口。

　　过了一会，段念之想到了那个困扰许久的问题，说：“你们说，为什么人就是永远不知道满足呢？自己过得好了，还想要子孙后代也一直过得好，为此不惜花尽心思算计，仕途、利益、婚姻……”

　　“前人希望后辈有出息，乃是人之常情，难免会将一切安排妥当。”颜恪说道。

　　林静来想到自己父母，头都大了，开口说：“他们总是站在前人的角度上，跟你说这样该做那样不该做，可是根本没有想过，我们的经历也好，人生也好，都是独一无二只属于我们自己的，我偏不喜欢他们安排好的道路，若是人人都那样走，这世界还有什么意思。”

　　“所以我逃出来了。”段念之和林静来同时说，而后又相视一笑，心想不愧是他/她。

　　颜恪见状，也不由得思索他们刚才说的话。

　　午夜时分，林静来如愿以偿点燃了新年的一串鞭炮，亲手迎来了仁安二十一年。

　　大年初一的清晨，段念之起床熬了锅粥，她正坐在灶前发呆，林静来就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

　　“哟，熬粥呢。”林静来揭开锅一看，然后转道去舀了几瓢水倒在外边锅里，放上蒸盘，又摆上昨日买的馒头包子，再对段念之说：“外边灶烧上，我去洗点圆白菜待会炒。”

　　段念之依他说的把外面锅烧起，看着林静来在前边忙，若有所思道：“诶你说，我要不要买个再去买个小丫头给我洗衣做饭啊。”
　　林静来还没开口，段念之就先自我否决：“算了算了，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吃，就偶尔自己想了做个饭，洗衣服也还成，买丫鬟太麻烦了，带走也麻烦。”

　　“我也觉得，买了人还要负责他的伙食，我打馆子住客栈不得带上他啊，多麻烦呢本来钱就不够用。”林静来边切菜边说。

　　“噗——”段念之听乐了，“你不会是因为没钱才学着自己做饭的吧。”

　　林静来手中动作没停下，无语道：“那不然呢，我有钱我天天打馆子。好吧，虽然我偶尔也会想吃点自己做的清淡小菜。”

　　林静来突然想到什么，放下手中的刀，转过身来看着段念之，神色复杂，说：“其实吧，我昨天晚上跟你讲的那些话不全，还有点没讲完。”

　　段念之拿着火钳刨了一下柴，刀：“那你再说说。”

　　“我是不想被家里人安排，但是直到现在，我还用着家里的钱。这件事时常围绕在我的心头，午夜梦回之时，我老是觉得……觉得……”

　　“觉得啥？”段念之看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忍不住问。

　　林静来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心一横，道：“觉得自己很窝囊。想要离开家庭的束缚，却又不能仅仅靠自己活下去”

　　段念之看着他又转过身去切自己的菜，想了想，出声安慰他道：“嗯……我只是不想被我爹娘的掌控，我爷爷奶奶还是对我很好的，至少不太用担心钱的问题。虽然我还是靠着一些朋友关系赚了点钱，现在没伸手向家里人要了。但是，你可以想想自己怎么赚钱啊，你看你，武艺不错，能给人当个打手；识字，可以去帮别人写信抄书；跑的地方多，可以在茶楼里吹吹牛说个书什么的……”

　　林静来听她说了一堆废话，忍不住背着她抚额：“我还是自己想想怎么能赚钱吧。”

　　半个时辰后，两个人吃完了早饭，坐在饭厅里看着那一堆碗碟，一致决定将剩下的收拾收拾留給颜恪，并让他洗碗。

　　段念之想着林秋和给她安排的事，对林静来说：“我得走了，突然被人安排去一趟安州。钥匙留你一把，你走的时候记得把这些东西放回原位，把门锁好。还有，跟颜恪说一声，正月十五，安州见。”
　　林静来有点震惊：“你这就走啦，之前不还说要多留几天的吗？”

　　“没办法，事发突然。”段念之也很无奈，“咱们还是啊，青山不改——”

　　林静来冲她抱拳，接下话来：“绿水长流。”

　　段念之也朝他一笑，眼睛弯弯的，道：“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