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川》籍野

10、第十章 夜风（二）

　　安州距离秣陵并不太远，颜恪快马加鞭，大年初二晚上就回到了颜家。

　　段念之一路走走停停，逛了好几个小镇子，才在正月十五这日夕阳下山时到了安州。

　　她找了个客栈安顿好行礼后，又向老板打听了颜府的位置，打算去找颜洛。

　　街上的好些人在为今晚的花灯会做准备，点灯的点灯，摆摊的摆摊，大家都忙忙碌碌。也有出来得早的妇女们在走百病，她们身着白绫袄蓝缎裙，成群结对，走桥渡危，登城摸钉。

　　段念之初来此处，听老板说了一遍怎么走，走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把自己绕晕了。

　　她看自己仿佛在几户人家的侧门处，面前几个小厮正把木桶从一旁的板车上卸下。段念之瞧着那车，好几个大的木桶呢，就是不知道装的什么。

　　她叫住一个小厮，礼貌问道：“这位小哥，请问颜家怎么走啊？”
　　那小厮猛地被人一问，仔细打量了她，语气强硬地问：“你找颜家做什么？”

　　段念之赔了笑，道：“不知小哥还记不记得颜太守从前的那位夫人？”

　　小厮迟疑地点点头：“当然记得。”

　　“那就好，前些日济云山庄庄主祝寿，我去祝寿时认识了府上的颜恪少爷，今日来便是找他有些事。”段念之背了手，装作有事不便详说的样子。

　　小厮看她那样子，也不敢怠慢，忙指了前边道：“这是颜家侧门，正门还在前边左转，小的还有些事，就不亲自带姑娘去了。”

　　段念之道了谢，就往他指的方向走去。

　　她刚走到大门附近，就有一个小厮迎了过来，见了她便问：“您可是段姑娘？”

　　段念之点点头：“是我，怎么了？”
　　“我们家少爷知道您要来，让我从大清早就守在这门口了，还来派人来问了我好几次您来了没。太阳都落山了，您可来了。”那小厮忍不住抱怨，又想到段念之是客，声音越说越小。

　　段念之见状笑道：“真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不过你家少爷安排得挺好。要是这门口的人不给我通传，或者是传给了其他什么人，就麻烦了。”

　　“您快跟小的来吧，我家少爷还等着呢。”

　　段念之跟他进了颜家，路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竹影，是少爷的随从。”竹影回答道。

　　“嗯……好名字，我姓段，你应该知道。”段念之一路跟着竹影，一路上余光看到这颜家大宅，心下感慨还真是富贵人家，有权有钱，才住得起这种清雅又不失精致的大宅子。

　　刚过垂花门，从园子往颜恪的院子去时，来路却被人拦了。

　　“三弟这是有客？”来人笑着问道

　　段念之看眼前人锦衣玉冠，眉目生得极好，和颜恪有两分相似，就是她看起来总觉得有些阴寒，不似颜恪那般明朗，听称呼应该就是颜恪那位堂长兄了。

　　“回大少爷的话，这是舅老爷故交的孙女，我家少爷在济云山庄时和她相识。如今她游学至安州，我家少爷自然尽一尽地主之谊。”竹影行礼回话，倒是有理有据没什么差错。

　　“既是三弟的朋友，那我认识一下也无妨。在下颜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颜悯道。

　　段念之看着颜悯面上带笑，可眼睛里却毫无笑意，身上有些寒栗，面上还是得体回道：“在下姓段，见过颜大少爷。”

　　话音刚落，竹影忙说：“我家少爷还等着段姑娘呢，就不跟大少爷多聊了。”

　　正好，段念之也不想不多聊了，忙跟着竹影去了。

　　“松涛，再去外面给我看看竹影把人接到没！”颜恪坐在书房里等人等得不耐烦，心里牢记挂着，干什么都不顺畅。

　　“知道了少爷，我这就去。”松涛也是跑了好几趟了，行，这会又得去。

　　松涛刚出院门，就看着竹影带着人来了，忙转身回去朝书房扯着嗓子喊道：“少爷人来了！来了！”

　　颜恪恨不得让他闭嘴，忙回道：“知道了，叫竹影把人带书房里来。”

　　段念之和竹影都听到了松涛那两嗓子，段念之忍不住笑，竹影虽然觉得丢脸但还是觉得好笑。

　　松涛见他们进来，先是对段念之说：“小的松涛，见过段姑娘。”又给竹影说：“少爷让你带段姑娘去书房。”

　　段念之进了书房，颜恪就让竹影下去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啊？”颜恪忍不住问。

　　段念之看着他靠墙的两面大书架，一边看一边回道：“我说的正月十五来，没错啊。”看书脊，三坟五典四书五经跟新的一样，倒是那些个杂说游记染上了旧色。

　　颜恪看着她背着手走到自己书桌面前看桌上的东西，仍说：“那你也不能让我干等这么久啊。太阳都下山了才把人等来。还有，你看什么呢？”

　　“这个点我才到安州呢，刚放下东西我就来了。”段念之回道，“啧啧啧，看着琉璃砚狼毫笔，不愧是大户人家。”

　　“得了吧你，我都问过我舅舅了，你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长大的。”颜恪反驳道，“上次关于我妹妹的事，你说你要来一趟我家，你还没跟我说你要干嘛呢？”

　　说了半天终于说到正事了，段念之却道：“我口渴了，给我倒杯茶我再说。”

　　颜恪嘟囔了一句：“事儿多。”却还是给段念之倒了茶。

　　段念之喝了一口，放下茶盏，道：“这个呢，潋阁训练杀手，必然得拿些东西控制住杀手，可以理解吧？”

　　颜恪点头同意。

　　“这控制的东西呢，就是毒。具体用毒解毒过程很复杂，我就不跟你说了。不过她当时还太小了，体内的毒素不多，但留着始终是个隐患。

　　“恰好呢，现在的潋阁阁主，哦你也见过，林秋和，他呢……人比较好，查档案的时候查到了这事，心里放心不下。他交代我来颜家要做的事儿呢，就是看一看，这个背弃潋阁的人，如今如何。

　　“若是品行端正，就让我把解药给她；若是……那我就不用管了，她自求多福。还有，我想查查她为什么要背弃潋阁。虽说杀手训练常人难忍，但她有天赋，当初也自己也同意了入潋阁。而且，潋阁也不是那种将杀手当做没有感情的工具的地方，据说，她同期的其他人都对她挺好的。”

　　段念之说完这一大段话，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茶，再道：“我要做的事就是这些，还想问问你的看法，毕竟她现在是你名义上的妹妹。”

　　“我……我其实也不清楚我是个什么想法，”颜恪面露难色，“一开始我只是疑惑她的来历，没想到会查出来这些事。你要做的我不拦你，而且，我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四年前那场山火，究竟是不是天灾。”段念之补上了他没说完的话，“总之，我想先见她一面，今晚上走百病，要不你安排安排？就是时间有点紧，得快点。”

　　颜恪一听，她倒会给自己安排事，当即把松涛竹影喊了进来

　　他吩咐松涛道：“你去给祖母说一声，三小姐平时都闷在院子里，恰好今天我这来了客，天也快黑了，我想带她们女儿家出去看花灯走百病。”又对竹影说：“你跑快点先去给三小姐说一声，我们跟在后面马上来。”

　　松涛竹影听了马上就跑出去办事了。

　　段念之也跟着颜恪出去，往颜洛的院子走。

　　“咱们先找个屋顶，偷偷看看颜洛在干嘛呢。”段念之出了主意。

　　颜恪想了想，同意了。

　　他俩踢脚，找了个隐蔽但是又看得见颜洛院落的屋顶飞上去。
　　他俩刚坐上檐顶，往院子一看，俱是一脸震惊。

　　“不会吧，咋俩偷看得这么合适。”段念之扯着嘴角，笑得勉强。

　　颜恪也是一样：“是啊，这么巧。”

　　院内颜悯和颜洛正站着说话，冬日风大，颜悯给颜洛拢了拢厚厚的披风，又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好，这一幕恰巧被屋顶上的两人瞧了去。

　　竹影也到了，院门口的婆子进去通报。

　　“刚刚路上我遇到你这堂兄了，他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反正不太好，平时遇到这种人我是不会结交的。”段念之想起方才那双毫无笑意的眼，忍不住打冷颤。

　　“你也觉得？他就是这样，我也不太敢在他面前造次。”颜恪小声同意道，“可是你看，他对颜洛笑得多温柔啊，我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子。”

　　“我懂你，正因为这样更不敢接近了。”段念之也没想到会看到颜悯这副表情。
　　竹影进了院子，没想到大少爷也在这。一个颜家大房尊贵的嫡长孙，一个颜家二房近乎透明的庶女，怎么会在一处。

　　段念之和颜恪见状，都知道自己须得出现了。

　　再等人通报的时候，颜恪问段念之，为什么潋阁会让她来。

　　“因为颜洛肯定不认识我啊。”段念之回道，“欸你父亲后院里还有没有人啊？”

　　“你关心这个干嘛？”颜恪不解。

　　段念之无语：“关心一下你这个妹妹的生存环境。”

　　“没有，我娘跟他合离了，之前的姨娘生产时难产了。这些年祖母倒是想往他房里添人，都被他拒了。”

　　“那谁管你这妹妹啊？”段念之大为震惊。

　　“祖母吧，而且她本来就不怎么出院子，出也是给祖母请安。”颜恪回答。

　　刚说完，里面就来人请他们进去了。

　　颜恪和段念之前都没想到颜悯会在这，心里都有些不太踏实。

　　“见过大哥。”颜恪先给颜悯行礼。

　　颜悯点点头：“三弟安好，刚刚我听你的小厮说，想带三妹妹出去走百病？”

　　“这不，段姑娘来了安州，我想都是女孩子家应该玩得到一处。而且，在这段府，我也就三妹妹这一个亲妹妹。”颜恪回道，又笑着对颜洛说，“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段姑娘，先前在济云山庄的时候，嘉月也很喜欢和她一起玩。”

　　段念之听颜恪强调了亲妹妹，又见颜恪对自己说：“我大哥颜悯你先前见过了，就不再介绍了。这是我另一个妹妹，颜洛。”

　　段念之也微笑着对颜洛说：“我叫段念之，按年龄，你应该唤我一声姐姐。”

　　颜洛行礼后道：“见过段姐姐。”

　　“我叫你洛洛可好？”段念之记得，林秋和在信上跟她说了，在潋阁的时候，她还叫落落。

　　颜洛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又很快恢复正常。若不是段念之一直盯着她没眨眼，怕也是会错过。

　　“当然好。”她回道，倒也是落落大方。

　　“算了太亲昵了，估计你也不习惯，我还是唤你一声颜家妹妹好了。”段念之道。

　　颜悯此时说：“你们既然要去看花灯走百病，那我也跟着一道吧。”

　　“你出去玩不带二妹妹四妹妹五妹妹，小心她们回来闹你。”颜恪想着他伯父家里那一堆妹妹们，揶揄道。

　　“这有什么，我母亲本来就是要带她们出去玩的，只不过让我二弟跟着罢了。”颜悯轻笑道。

　　段念之却是跟颜洛说：“元宵节，得穿白绫袄儿蓝缎裙，颜妹妹不妨去换了衣裳讨个吉利。我行走在外，就不讲究了。”

　　颜悯也顺着她的话说：“是这个道理，你去换吧，我们等你。”

　　听了颜悯的话，颜洛才进了屋去换衣裳。

　　屋外的三个人，则各自在心里打着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