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川》籍野

2、第二章 山雪（二）

　　段念之回到流觞阁二楼，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仔细看了起来。

　　纸条泛黄，应该有些年份了，感觉像是信纸上裁下来的，上面的字迹不知为何缘故也微微晕开，但依稀可以辨认。

　　“山有木兮木有枝。”只有这一句。

　　段念之刚捡到那只纸鸢的时候就注意粘在竹骨上的纸条，轻轻一扯便扯下来了。然后又听到了脚步声，她下意识将纸条塞进袖中。而之所以和颜恪废话那么多，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结果差点被抹了脖子。

　　段念之又把纸条塞进袖中，摸了一把刚刚被刀对着的脖颈，又抬手活动了一下筋骨，仔细思考着要不要早点走算了，可那张纸条又让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不一会就到了傍晚，段念之正发着神，暗香就敲了门。

　　段念之让她进来后，她开口道：“夫人在膳厅设了宴，请姑娘前去用饭。”

　　“好的。”段念之回道。

　　在去饭厅的路上，段念之想起之前在路上打探到的关于徐夫人的事。她在济州城客栈里住了一晚上，店小二跟她闲扯的时候说，徐家以前救过老庄主，徐夫人双亲早逝，徐家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人了，临死把她托福给了老庄主夫妻。徐夫人从小在济云山庄长大，之后又嫁给了纪辰阳。两人成亲后没多久，老庄主夫妻就相继去世，济云山庄做主的人也就变成了纪辰阳和徐夫人。

　　“听闻纪庄主有一双儿女，怎么今天白天没见着啊？”

　　“衡少爷和芷小姐前两日感了风寒，抱病在床，也就没有出来见客了。大小姐前一阵也着了凉，听说身子才好，这两天也没怎么出来。姑娘您也穿的有些单薄，还是注意些，别也染了病。”暗香回话道。

　　“大小姐是？”

　　“大小姐是纪庄主的姐姐，嘉月小姐的母亲。”

　　不知道为什么，段念之觉得大小姐这个称呼有些怪怪的，但又想不出来该怎么称呼。

　　再想远点，她碰不上面还好，碰上了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段念之又和暗香随口聊了聊天气，暗香说，今年比往年都要冷，两人不一会儿就走到了膳厅。

　　进了膳厅，只见两张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部分菜肴，只等人到齐了便开席。膳厅左侧，纪辰阳和林绪风坐在一处聊天，林秋和则是坐在一旁喝茶；膳厅右侧，徐夫人和一个看起来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子坐在一起说笑，想来另外一人应该就是纪岚清了吧，原嘉月则站在纪岚清身后玩帕子。

　　见段念之来了，原嘉月马上跑过来拉了段念之的手，转身冲自己母亲和徐夫人道：“母亲，舅母，念之姐姐来了！”

　　徐夫人连忙冲段念之招手，示意段念之到她面前来。

　　段念之走进后，就对段念之介绍道：“这位是嘉月的母亲，纪夫人。”而后又对纪岚清说，“刚和你说过的，这是段老爷子的孙女，念之。”

　　“见过纪夫人。”段念之听完后，给纪岚清行了个礼。

　　纪岚清笑了笑，很是温婉大气。“今天下午嘉月缠着你玩，打扰到你了真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还得感谢嘉月带我逛山庄呢。”段念之听了后连忙回道，都是客套话。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小姑娘撅了嘴说到。

　　正说着，就又进来了一个人。段念之斜眼瞥见了一身黑色，便知道是不久前差点抹了自己脖子的人。

　　颜恪先是同长辈打过招呼，然后自然的看向段念之，又问徐夫人：“这位是？”

　　徐夫人自然是给两人介绍了一番，段念之见颜恪装作没见过自己，不想多生事端，便也装作是初次见面。两人打了个招呼，算是认识了，然后徐夫人就招呼着开宴了，男子坐一桌，女子坐另一桌。

　　菜肴中有好些是段念之之前没怎么吃过的北方菜，溜肉段炖粉条都很下饭，锅包肉还挺好吃的，她一向不爱糖醋口味，也觉得不错。席上徐夫人和纪岚清闲聊，段念之即插不上嘴也不怎么在意，一心吃饭。原嘉月倒是跟她介绍了好些菜，段念之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姑娘了，这顿饭吃的很开心。

　　旁边男席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喝酒，不过段念之也没怎么在意就是了。

　　一席人吃完后，纪辰阳开口跟大家说：“谢谢大家远道而来给我祝寿，绪风，小林，颜恪还有小段，往年生辰我都会去岁寒山上的时清轩住两天，那庄子虽小，可山上雪景甚好，不知今年各位可否陪在下去那边小住两天？”

　　纪辰阳开口，大家自然是没有拒绝。徐夫人又说，岁寒山不远，就是在山顶，从济云山庄出发，约莫要走一个时辰。她安排明日午后出发，再住上两日，说完后大家都回了自己住处。

　　段念之回到流觞阁，吩咐暗香多打点热水，泡了个澡又换了身衣服。暗香说要帮她把换下的衣服洗了，段念之则说她一个人游历在外，习惯了自己收拾东西，就让暗香回去歇息了。

　　段念之站在床边收拾衣服，叠外衣时忘了袖中还有东西，一抖衣服，傍晚塞进去的纸条就飘了出来，在空中打了几个转，最后落到了床底。

　　段念之拿了桌上一盏蜡烛，趴下身去，准备捡起来，然后就看到床底靠墙的一侧有一个长条状的东西。

　　段念之收好纸条后，废了老半天劲把东西给弄了出来，看清是一把折扇。她用手帕狠狠擦掉了积尘，缓缓展开了扇子。

　　扇骨是上好的紫檀木，扇面则是一副日出江水图，画的也是甚好，就是做工虽好却称不上绝佳，不太配得上那么好的扇骨和扇面。段念之来的时候看了看爷爷准备的寿礼，里面也有一把折扇，做工和这把差不多，不算绝佳，但也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扇骨用的是棕竹，扇面是风起竹林。

　　看着挺像一对儿的，段念之心想。

　　段念之又拿着这把扇子使劲扇了两下，试图再去去灰尘，打算明天见了纪辰阳或者是徐夫人就交给他们，然后去浆洗房洗了自己的衣服，算着两三天后回来应该正好干了。有小丫鬟想要帮忙，被段念之拒绝了。出门在外，还是不要惯着自己的好。晾好后就回了流觞阁躺下准备睡了。

　　睡前回忆了一下今天有印象的人，原嘉月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徐夫人和纪岚清看着都挺好，就是纪辰阳和徐夫人之间的关系有些怪怪的，段念之说不出来哪里怪，就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的恩爱。

　　这都是人家的家务事，段念之又跟自己说，少瞎想瞎评论。她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脸，以示惩戒，然后又想起了颜恪。

　　“怪人。”段念之心想。

　　第二日暗香一早便送来了饭，段念之刚吃完，碟子都还没来得及收下去，原嘉月就在门外探了脑袋，被段念之看到，就笑嘻嘻地着走进来，说：“我还在想念之姐姐有没有吃完早饭呢，我来的真巧，刚好吃完。”

　　段念之见了她也很是开心，突然想起来之前在路过英山一个小镇子的时候上买了一只缠花蝴蝶，于是翻了出来，给原嘉月看了看，然后给她戴头上了。

　　小姑娘一向戴的都是珠花一类的头饰，这缠花蝴蝶还没怎么见过，一下就喜欢上了。

　　段念之一边戴一边说：“这是我之前路过英山的时候买的，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啦。”见原嘉月想要推脱，又接着说，“不要推脱哦，我很喜欢你，你这么可爱，蝴蝶很好看，你也是！”

　　原嘉月听了，连忙说：“谢谢念之姐姐！”一张小脸笑的开心极了。

　　上午又和原嘉月去山庄其他昨天没去到的地方逛了逛，除了遇到林秋和与一个气质清冷、披着厚披风的女子之外，就没什么特别的事了。

　　林秋和给段念之和原嘉月介绍了一下，那女子名叫沈愈，也是潋阁的人，同纪庄主也是故交，前些天有事，今日才赶到，也会和他们一起去岁寒山。

　　外面太冷了，段念之和原嘉月逛完后就回了流觞阁，中午也一道在流觞阁用了饭。段念之给原嘉月讲自己在游历途中的故事，原嘉月跟段念之讲自己平日里在山庄中怎么玩，两个都是会玩的，年龄虽然差的多，但是聊的到一起。

　　用完饭不久，就该出发去岁寒山了。段念之拿上了昨晚捡的折扇，同原嘉月一道从流觞阁往大厅走。

　　路上原嘉月和段念之说，阿衡阿芷生了病还没好，舅舅舅母不打算带他们了，本来还想和阿芷一起玩的，这下是不成了。

　　段念之觉得奇怪，孩子生了病，父母双双出去住。但是碍于外人的身份，也不好和原嘉月说什么。

　　到了大厅，段念之见基本上人都在了，有点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啊大家，久等了。”段念之开口道。

　　纪岚清微微一笑，说：“没事，大家都才到呢。”

　　段念之拿出昨晚捡的折扇，交给纪辰阳，说：“我昨晚无意中拾到的，看起来并非凡品，心里想着，还是亲自交给庄主您的好。”

　　纪辰阳拿着折扇，脸色有些复杂，感觉应该是认识的，展开看清扇面后，脸色大变，急忙问道：“你是在哪拾得的？”

　　“流觞阁二楼的床底下。”段念之实话实说，看着纪辰阳的样子，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祖父送您的寿礼，不知道您有没有仔细看过，里面也有一把折扇，和这把挺像的。”

　　纪辰阳听后连忙吩咐人去找出来。

　　旁边林绪风脸色也是一变，神色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另外一把折扇就被找了出来，纪辰阳刚拿到手上，徐夫人就冷冷开口道：“好了，既然东西都是找到了，先出发吧，再不走就要下雪了。”

　　纪岚清拉了拉徐夫人的手，表示安慰，又轻轻唤了一声：“绍宁。”

　　原来徐夫人闺命叫徐绍宁。

　　大家都觉得此刻气氛不太对，但年长的几位失魂的失魂，冷脸的冷脸，剩下的小辈都又都不好开口，一行人就这么尴尬着上了路。

　　路上其他人没怎么说话，段念之和原嘉月走在最后小声聊个不停，大部分是原嘉月一边指着某处，一边跟她讲自己以前在这边玩的经历，春夏秋冬都有。

　　快要到的时候，颜恪突然停下来，等她俩上前，跟原嘉月说：“母亲和舅母心情不太好，你去陪着些。”

　　原嘉月听了也只好快步走向徐绍宁和纪岚清。

　　“纸鸢上的东西，是不是在你那儿？”黑衣服的高马尾少年开口仍是冲冲的。

　　“什么东西啊？”段念之只装作不知。

　　“真的不在吗？”颜恪有点急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段念之只摇摇头，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颜恪烦躁地抓了抓头，转身打算走了。

　　“突然想起来了，你说的是这个吗？”

　　颜恪听见声音，连忙转头，只见段念之拿着一张纸条举到自己面前。

　　他抬手想抢，段念之早就预判到了，立即握进手心，将手背到身后。

　　“别想抢，你打不过我的，也不要想着试一试，这纸条我挥挥手就没了。”段念之看着颜恪的眼睛十分认真地说道。

　　颜恪气得要死，偏偏又没什么办法。

　　“现在，去过前面小厮说一声，我要去附近随便逛逛，让庄主和夫人不用担心，至于你，乱跑一下他们应该是不会担心的吧？”段念之赌这纸条应该挺重要的，威胁颜恪去跑腿。

　　颜恪听完不情不愿地去了。说完就回头走向段念之，两人一道往旁路走去。

　　段念之一边走一边问：“那只纸鸢到底怎么回事？”

　　颜恪经历了一系列的心理斗争，最后发现应该不说实话怕是不行了。

　　“你来的那天，我在路边捡到了一封信，然后在远处看到舅母从楼上丢下来一只纸鸢。我拆开信，没敢读，就发现了里面被裁了一处，舅母的行为又十分怪，然后我去找纸鸢，那天风大，它飘到了梅林，被你见到了。”颜恪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信呢，你带了吧，给我看看。”段念之毫不客气。

　　到了此刻颜恪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了，他从怀中掏出信来。

　　“我知道看别人的信不好，但是，事已至此，对不起了。”段念之拿着信，一边自我反省一边拆开。

　　两个人一起看了一遍，发现是纪辰阳写给林绪风的信，只是言辞暧昧，道尽相思，不太像同窗，倒像是分离的小夫妻。

　　段念之拿出纸条给拼上，“你舅舅......玩挺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