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川》籍野

1、第一章 山雪（一）

　　北风似刀子般刮在脸上，段念之抬手挡了挡，望向天边，此刻虽是刚过中午，可却看不到一点太阳。天上阴沉沉的，天气也是阴湿寒冷的，果然初到此处，还不太习惯。越往后走山路越是难行，段念之和小厮便牵了马徒步走着。

　　段念之在去往即墨的途中接到祖父的信，他要自己在腊月十四前赶去济州给济云山庄的庄主纪辰阳祝寿。一算时间，但凡自己晚两天收到信都不至于要跑这一趟。

　　济州城本就在北方苦寒处，济云山庄更是在群山之中，天气更为寒冷。段念之本长于西南，十五岁后出来游历也是多在南方地区，一路奔波来，对这气候多有不适。好在济云山庄派来引路的小厮说这就快到了。

　　“听闻纪庄主有一双儿女？”既是祝寿，段念之来的途中自然要多打听打听纪家的事，只是时间紧，打听到的消息也有限。此刻再多问问小厮总不会错。

　　小厮听了，连忙回道：“是的，庄主和夫人十分恩爱，十年前成婚，如今衡少爷和芷小姐都九岁了。”

　　之前就听说纪辰阳和夫人有一对龙凤胎，看来所言不假。

　　纪辰阳如今三十，那便是二十岁成的婚，不算早也不算晚。

　　“此番纪庄主过寿，可是来了许多人庆祝？”段念之顺着话茬问。

　　“庄主自来低调，说是大寿，却也只给最亲的亲戚和几位故交发了帖子。前日潋阁的林阁主和老爷的同窗，也就是江宁林家的二老爷一同到了，昨日表少爷也回来了，余下的都是济云山庄自己人了，想来姑娘您也没听过。”

　　江宁林家，织造大家。潋阁，江湖上有名有姓的组织。不过在段念之最熟悉的还是纪庄主的姐姐纪岚清，当年济云山庄的大小姐嫁给了安州颜家的大少爷颜恒川，生下了一个儿子，可后来夫妻离心，和离后又嫁到松阳原家去了，一年后生下一个女儿，可刚出了月子，就又同丈夫和离，带着女儿回了济云山庄。

　　“不知纪庄主姐姐的女儿如今多大，能不能同我聊些闲话？”段念之想着问问年龄，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什么。

　　“表小姐如今十三了，可能与您玩不到一处”小厮回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表少爷刚满十九，与您年纪倒是相差不大。”

　　小厮来时也打听过了，知道她如今十七。

　　就这么一路说着，就到了济云山庄门口。段念之只是在不远处站着，仰头却能看到整座山庄依山而建，楼宇错落分布，显出济云山庄的大气。悬挂在大门前的匾额上的“济云山庄”四个字更是苍劲有力，金光闪闪。

　　“庄主早知道姑娘今日会到，早已准备好了，姑娘随我进去就行。”小厮说道。

　　段念之跟着小厮去了大厅，见主位上坐着一男一女，想来便是庄主和庄主夫人了。

　　纪辰阳刚满三十，正是而立之年，生的相貌堂堂，又是锦衣玉冠。

　　段念之看到他就能想象到，过几十年他会成为别人口中德高望重的纪庄主。

　　庄主夫人则是梳了一个云顶髻，仅插了两根金簪，但仅凭段念之都能看出来，俱不是凡品。她在那坐着，都能让人感受到一股子端庄的气质来。

　　德高望重的纪庄主的贤内助，段念之又忍不住又想到几十年后别人口中的庄主夫人。

　　“晚辈段念之，拜见纪庄主。纪庄主大寿，祖父年寿已高，本想亲自来祝贺，奈何身体不宜长途跋涉，特命晚辈带上寿礼前来祝贺。”段念之上前行礼，再依礼数解释一番。

　　纪辰阳笑了笑，连忙让段念之坐下，同时又给其他人介绍道：”这是我曾经在西南结识的忘年交段老爷子的孙女，绪风是认识段老爷子的。”

　　就坐下纪辰阳下首的男人笑了笑，身上一股儒雅之气，想来应该就是江宁织造林家的二老爷，林绪风了。

　　“当初到西南游学，还多亏了段老爷子的照顾。不知段老爷子近来身体可好？”林绪风问道。

　　“祖父一切都好。”段念之闻言答道。

　　看了眼堂上其他人，许是庄主夫人看出来了气氛稍冷，缓缓开口道：“段姑娘小小年纪便敢孤身前来祝寿，令我实在佩服。这堂上许多人你应该都不认识，我便来介绍介绍。首先呢，我姓徐，你叫我徐夫人便好。”

　　段念之感激一笑，心想终于不用干坐着了。起身给徐夫人行了个礼，再加上之前同林绪风说过话了，便也向他行礼，说道“见过林老爷，有听爷爷说起过您和纪庄主的事。”

　　徐夫人又看向坐在林绪风旁边的男子，说道：“这位是潋阁的林阁主。”

　　那男子生的极好，眉宇疏朗，着一身竹青色长袍，未带冠冕，用一根玉簪束了头发，芝兰玉树便该是如此。他闻言便起身，微微颌首，“潋阁林秋和，幸会。”

　　段念之在打量林秋和，林秋和也在打量段念之。十六七岁的少女，身量高挑，一袭天青色衣裙，头顶随意绾了个圆髻，也只插了根碧玉簪，未施粉黛，通身也未见其他装饰，一双柳叶眼干净清澈，充满灵气。

　　“段念之，幸会。”段念之也颌首回礼。

　　话音刚落，一袭粉红色的身影就从段念之面前掠过，定眼一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就冲到徐夫人怀里了，而后一个小丫鬟也匆匆忙忙跟着进来了。

　　“今儿又来了客人，舅母怎么没派人告诉我，我也好一起来迎接啊！”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小姑娘冲徐夫人撒着娇，在座的各位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徐夫人拿帕子掩了腌笑，先是看了眼段念之，又对着小姑娘说：“客人在那边呢，快去见礼，也算是迎接了。”

　　小姑娘见状便过来给段念之行礼，说：“见过这位姐姐，我姓原，名嘉月，姐姐叫我嘉月就好，不知该如何称呼姐姐？”

　　段念之挺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半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说：“我姓段，名念之。”

　　“念之姐姐好！”声音甜甜的，一听就是在蜜罐里泡着长大的。

　　原嘉月说完就拉起段念之的手，转头看向徐夫人，说：“舅母，我可以带念之姐姐出去玩吗？”

　　徐夫人见小女孩连手都牵上了，忍俊不禁道：“今儿个你就是济云山庄的小主人了，好好带念之姐姐转转，招待不周的话我可要罚你的！不过还得先问问念之同不同意呢。”说完又看向段念之，笑道，“让嘉月带你转转山庄可好？”

　　段念之正求之不得呢，点头应了就被原嘉月拉着出去了。徐夫人又派了个丫鬟跟着段念之，同着原嘉月的小丫鬟一齐跟在了后面。

　　冬日里少见绿色，山庄里的花园子也是凋的凋，败的败，虽然有人打理，但还是难掩植物颓败。

　　“念之姐姐可别看这现在不好看，等到了春天，那才叫一个百花齐放，争妍斗艳呢。”原嘉月说到。

　　“真的啊？”段念之开口，话音一转，又问道，“这山庄里可有梅花？”腊月里，梅花应当开的正好。

　　“念之姐姐喜欢梅花吗？”

　　“挺喜欢的。”

　　“流觞阁那边就种了一小片腊梅林，正好流觞阁也空着，要不我派人禀了舅母，念之姐姐就住流觞阁可好？”原嘉月抬起头看向段念之说道。

　　“嗯——”段念之有些许迟疑，“这样不会失礼吧？”

　　原嘉月甜甜笑了一下，脆生生地说：“舅母人好，不拘这些繁文缛节的。”说完便吩咐跟在后面的小丫鬟道：“采云快去和舅母说一声，念之姐姐喜欢梅花，问问舅母可否安排她住流觞阁。”

　　小丫鬟采云听了就转身跑向正堂，段念之则是被原嘉月带着四处转了转。

　　她们在山庄四处转悠的同时，徐夫人也派人将流觞阁收拾好了，采云也回来了，说段姑娘的行李已经放到了流觞阁，原嘉月便同段念之一同去了流觞阁。

　　这是一座三层的楼阁，精致小巧。小楼前方当真种着一小片梅林，腊梅正开，远远望去，黄色的花朵星星点点立于枝头，一阵风便能送来幽香。

　　“表小姐和段姑娘还是进屋的好，外面风大，刚刚在外面转了许久了。”徐夫人派了丫鬟倒是很机灵，“流觞阁二楼临窗处设了小榻，也能赏梅，奴婢再去拿些茶点，表小姐和段姑娘不如上楼去坐坐。”

　　听完这话，段念之点点头，和原嘉月随着她上了楼，一边走一边问道，“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奴婢叫暗香。”暗香恭敬回答道。

　　“暗香，好名字啊，应了这梅花，”段念之说，“那便麻烦你去泡壶茶了。”

　　“不敢，奴婢应当的。”暗香说着便退下了。原嘉月也让采云随暗香一同去帮忙。

　　段念之也和原嘉月上了小榻坐着。在小榻上看向窗外，别有一番风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腊梅林，面积虽小，可风景甚好。再往下看便是山庄中的其他楼阁亭台点缀于山间，先前在大门口看是仰视，这会子就成了俯视了。

　　段念之自认没什么文采，看了这风景，也只能说得出风景甚好。原嘉月却是个性子活泛爱说话的，看了两眼就提起话头来，“先前听舅母说姐姐在外游历，可有些好玩的事能说给我听听么。”

　　段念之笑笑，养在舅舅家的表小姐，可能没什么机会出门，对外面的世界自然是向往的。她单手捧了腮，说道：“我自小长在西南，十五岁之后就出门游历了。这两年是在江浙一带玩，最好玩的就是春天时分了，我在姑苏的小巷子里住了一小段时间，江南的春雨缠缠绵绵，光是听雨打在粉墙黛瓦和青石板街上都别有一番趣味。天放晴时去坐那乌篷船，船家摇船，只需坐着，便能晃晃悠悠地看尽小桥流水人家。下午时城郊处还有很多人放纸鸢，大多是小孩子，他们会比谁放的高，可有意思了。”

　　原嘉月听完好不羡慕，又拉着段念之说了许多。暗香和采云也提着茶带着点心回来了，两人就着茶点聊天。

　　“念之姐姐可有兄弟姐妹？”原嘉月随口问道。

　　“我有个大两岁的哥哥，如今也在外游历，不过不同我一道，也只有过年时才能见面。”

　　“我也有哥哥，哥哥平时住在颜家，这次舅舅过寿，他也来了。不过他比我大挺多的，都不怎么和我玩，还是念之姐姐好，不嫌我烦，愿意同我说话。”小姑娘一边吃糕点一边说，可爱极了。

　　段念之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的糕点屑，又看向窗外，突然注意道梅林间有一道突兀的白，看不清具体是什么，但在段念之眼里格外刺眼，她十分好奇是什么。

　　这时，原嘉月起身向段念之告辞，“念之姐姐，我得先走了，出来太久了，我怕我娘骂我，就不打扰了。”

　　段念之起身送了她出去。原嘉月还没走太远，暗香便道：“算算时辰，在过不久就要吃完，姑娘休息休息，我去厨房问问，今儿个晚饭怎么安排。”

　　段念之点点头，让她去了。再想想刚才的一点白，凭着记忆走进了梅林。

　　天近黄昏，段念之回忆着刚才看到的位置，踱着步子走去。走近了才看清是一只白色的纸鸢挂在树上。

　　段念之觉得有些奇怪，她明明记得，刚上楼的时候没有看到，是同原嘉月说了一会子话才出现的。可这个天气，有谁会放纸鸢呢，想想都觉得不对劲。

　　她取下了这只纸鸢，正奇怪着，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转身便看到一扎着高马尾黑衣男子走了过来。长相称得上一句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他见段念之拿着纸鸢便开口道：“这纸鸢是姑娘的吗？”

　　“不是，”段念之开口否认，接着又说，“你是哪位？”

　　“在下颜恪，纪庄主是我舅舅。”颜恪报上姓名，又问道，“姑娘你是？”

　　“替长辈前来给纪庄主祝寿的，你应该不认识我。”段念之回道，“我姓段，这纸鸢是我在这梅林中捡的，是颜公子您的吗？”

　　颜恪点点头，段念之便将纸鸢递给了他，道：“这天气颜公子竟然还能放纸鸢么？”

　　且不说纸鸢是小孩的玩具，这寒冬腊月的，一个男子出门寻一只纸鸢，着实让人觉得奇怪。

　　“实不相瞒，这是我妹妹的，她贪玩，非要放这纸鸢，北风凌冽，一不留神就给吹到这梅林中了。”

　　颜恪面上客气解释，心底里却觉得这姑娘烦死了，问东问西。

　　“哦，公子的妹妹可是原嘉月原小姐，她刚刚才从这流觞阁出去呢，阁下不知道么？”

　　段念之说完便感受到对方身影一移，再次反应过来时，一把匕首便已抵住她的喉咙，颜恪站在段念之身后，两人之间只隔一丝距离，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少管闲事。”

　　声音冷冽，看来不太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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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