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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折翼 ...

  •   暴雨前的沉闷压抑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在雨声渐大之时,远处渐有械斗人声。秦赢二人耳力极好,顿时灭了灯火,同时转身。

      推开门的刹那,恰有一道闪电劈过夜空。门外赶来报告的下属满身是血,看见秦飞扬身边的人,吃了一惊,嘴上却还在机械地回报着:“将军,果然有人落入了我们的包围圈。已经斩杀了大部分,剩余的几个还在负隅顽抗……赢、赢大人?!”

      秦飞扬脚下一拧,回头看着不经意握紧折扇的人,只道了一句:“在下有个请求。”
      “将军请讲。”
      “请赢兄尽量不要出手。我秦家的事,由秦家人来解决。”

      短兵相接的那一刻,零七便知道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从数量上来看,对方带来的人几乎全皆守在外围,坐等他们来自投罗网。真正护着秦飞扬的,估计不足两三人。
      对方有备而来,而他们人手不足,撤退为上。
      夜雨里响过一声短促的哨声,鬼魅一般的黑衣人突然收敛了杀气,几个转身便隐入茫茫黑夜,平地消失了一般再不见踪影。零七脚下一顿,也欲隐退。
      “拦住他!”
      锐器破空之声逐雨而来,零七眼底一沉,本已向后轻掠的身体猛地顿住,蓦地向回弹去。
      噗噗噗数十声,一排弩/箭钉死在他适才所站的位置。半刻不停,那些适才还围战数名暗卫的大内高手,此时齐齐向他一人围攻而来!
      暗卫再能以一敌十,也扛不过这么多大内高手和禁军的围攻。对方只需十人一组车轮来战,便可耗尽他的力气。

      他今日,怕是回不去了。

      凌厉的攻势容不得他多想,零七劈手夺下一人手中长剑,且战且退,很快便被近百人围了起来。
      “停手吧。”秦飞扬慢慢从灯火阑珊处走出来,也淋在大雨之中。
      零七长剑依然在手,冷冷地立在众人包围中央。他身上,还有一支小婵制作的信弹,和些许主人留下的木偶蛊。
      几乎是瞬间,零七生生撤出一只手,探入怀中。

      这动作激怒了四周围战的高手。他要拿出什么?暗器还是毒/药?闻说淮南王有一支精锐火/药部队,还有能将方圆半里内夷为平地的火器!
      数十把刀剑齐齐向他砍来,力求即刻卸下他的左臂。
      便在同时,零七也已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伸手向阴影中一扬。
      “噗——”血雾几乎和那件物事同时扬起,零七忍着痛,极快地结出一串手语。暗处树枝随之一晃,像是被凛风刮过。
      ——别人听到刚才的哨声便会撤出交战地带,可他的近身暗卫不会。而现在,他的近身暗卫会带着一枚玛瑙扳指,立刻赶回千山总部。

      “不必追了。”秦飞扬抬手制止,目光从晃动的树枝缓缓移回包围圈中。他要的人,已经逃不掉了。
      雨声滂沱,四边重新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想知道,秦飞扬会如何处置这个亲手斩下了“赢大人”头颅的人。

      零七静静地站在大雨中,划过夜空的闪电一次次照亮他苍白的脸色,又一次次昏暗下去。

      秦飞扬向他伸出手,可忍了又忍,终是什么也没做,只道:“你先止血。”
      零七仍警惕地持剑而立,见他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自己又确实失血过多,便抬手极快地封住几处要穴。
      “不用紧张,我不会问你任何关于淮南王的消息……至少现在不会。”

      零七皱起眉。不知道为什么,秦飞扬越是温和,他心中的焦虑和躁意就越甚。
      秦飞扬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涩声道:“你过来。”
      不是绑上,不是带走,不是就/地/正/法,也不是捆回去刑讯逼供。
      “过来,我不想对你动手。”秦飞扬语气一软,“我带你走,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可偏偏是这么一句半点杀意也不带的话,彻底激起了零七心中的惶怒。他以剑撑地,决然地维持着对峙的姿势:“若想用我威胁主人,大可不必浪费时间。”
      秦飞扬摇摇头,没有正面接他的话,反而又向前走了几步,与他一同淋在如倾暴雨之中:“我问你几个问题。”
      赢非绝在他身边,淡淡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零七如何能懂。

      秦飞扬一瞬不瞬地盯着零七:“我问你,你脸上的伤疤是如何而来?”
      对方一震,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不记得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十九年前,京城以南八十里地,一座废弃的城镇中,你在一条小巷的尽头等你的兄长。他听见远处有人呼救,让你躲在巷尾的水缸后等他。”秦飞扬一字一句说得清楚详细,“可你等到的,却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零七没有说话,可所有人都能看到,他黑色衣袖下滴着血的手缓缓握成了拳,青筋一根根爆出。

      “我再问你,你为何要去那个城镇?如何得来这一道伤疤?后来,又因这道伤疤失去了多少本该拥有的东西?”

      零七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若不是这一道伤疤,他怎会被那个人在刑堂救下,走到今天?

      “你的记忆是被谁封住的?为何被封住?你以前是谁?为何会来到淮南郡?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秦飞扬愈问声音愈急,步子也越走越近,问到最后一句时,几乎逼到了零七眼前。

      一道闪电划裂了半空。
      零七面色如纸,手中长剑却瞬放光华,咆哮着正冲秦飞扬命门而去。
      秦飞扬踉跄后掠,仍是被对方划破前襟。他随手抄起地上散落的兵器,两人立时战在了一起。

      零七一身血腥,剑气裹挟着一股无法解释的狂躁,几乎放弃了防守,越攻越急。千山训练暗卫的路子,从来都是以攻代守,以命为刃,宁折不退。
      秦飞扬在这般攻势下连连后退,却仍咬牙对四面吼道:“都不许上来。”
      围了满场的大内高手,“死而复生”的赢非绝,淮南王要他无论如何必须活着回去的命令……零七都顾不得去想了。他不能让秦飞扬继续说下去,手下愈发狠戾,近乎全是同归于尽的杀招。

      “将军小心!”
      刺耳的金戈撞击发出撕心裂肺的声响。零七的剑尖擦着对方剑柄而过,扎扎实实没入对方左肩。而秦飞扬的长剑,却停在他身前两寸,再不肯前进。

      “秦兄还手!莫要让他后悔终身。”赢非绝手中折扇噗地收拢,忍不住出声提醒,一张向来和气温雅的脸上也起了七分焦急。他如何看不出,零七身负着不同于其他黑衣暗卫的上乘内功,脚下踏的是一身仙风的纵云步,甚至对秦飞扬的剑法路数也有一定了解。秦将军若还是一味忍让,恐怕性命难保。

      “将军——!”四下接连惊呼。几个武功不俗的下属持兵蓄势,若非此时秦飞扬性命受制于人,早已冲了上去。
      然而秦飞扬却闻若未闻一般,双目争红,反手一把握住肩上没入寸许的剑刃,猛地向前逼近几步。不断涌/出的血染湿/了他肩头衣衫,秦飞扬干脆抬手一扯,布料应声撕开。
      纵横沙场的将军后肩上,横着数个两指宽的丑陋疤痕,皱皱地凹陷下去,像是被什么怪物抓咬而致,粘着鲜血,令人毛骨悚然。
      “你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了解你的事?”他死死盯着持剑的黑衣人,一步步向他逼近,声音蓦地严厉起来,“很多年前,我在那个废弃的小城里救过一个连面都没有看清的人。他当时正被饿极了的流民围攻……这几块皮肉,是那些饿鬼一样的流民扑上来活生生咬掉的。”

      零七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心跳如捶,耳边轰鸣,从头顶到胸腔都疼得发颤。明明占尽了上风的他,一时竟被对方逼退了两步。
      ——“幸在那时,有一位少年侠士路过,挺身相救。本王来不及感激,为求脱身只能暂时逃离。”
      不,不可能的。零七垂着头,沙哑的声音从他喉间一字一字挤出:“一派……胡言……”
      他猛地抬起血红的眼睛:“一派胡言!”

      太多的情绪从秦飞扬眼中一一流过,最终化于苦笑之中。
      “你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么……那么我为你收藏了十年那张地图呢?太白山上的竹庐呢?水池下的机关呢?”
      零七脑中轰隆一声炸开,直炸得眼前忽明忽暗。他一直不明白,为何秦飞扬要将太白山圈套最重要的一步赌在他的“直觉”上。若是他当时没有灵光一现发现机关,岂非功亏一篑?
      现在他懂了。也迟了。

      秦飞扬一扬眉,不再绕弯子:“太平县外,赢大人为何要抓你为质?为何不立刻给你种下摄魂?你的记忆是用玄门之法封上的,可要解开,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解药至少需要分两次施予。”
      “南疆古墓中,你用以背诵伯照图谱的时间是多久?一炷香,还是两柱?纵然你博闻强识,记忆超群,可失血过多的情况下,能真正记住的又有多少?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自己以前是不是本就记得图谱内容?古墓墙上的字句,不过是唤醒了你的回忆?”

      “够了!”零七猩红的眼中闪着杀戮的血光,“你以为这样我便会相信?图谱是我当场背下的,你们不过是被主人抢先了一步……”

      “你喊他什么?!”秦飞扬真正怒了,“以后不准再喊!”
      “洗了脑,给点甜头,就能让人为他出生入死……他爹用的是这一套,他用的也是这一套!”
      “你到底是什么人,难道他真的不清楚?你怎样来到淮南郡,怎样被他们抓/住刑讯,又怎样变成今天这幅样子,难道刘鸿隐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你身上所带的能力,有谁不想要?若是今日刘鸿隐出了事,你是不是会心甘情愿为他替死?他对你示好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当真不明白?!”
      “皇上派出了这么多人,不单单是来接我的。他们也是来接你的。”秦飞扬吼道,“你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不敢承认!”

      句句切中要害,句句令人心神溃散!

      “闭嘴!”零七目眦欲裂地将长剑拔/出对方肩头,鲜血疯狂地喷涌而出。他却丝毫不为所动,立即反扑,直取对方心口。
      他是谁?他当然知道他是谁。他是无名无姓的影子,是千山修罗殿训练出的,编号为零七的暗卫。没有自由、没有尊严,只是主上手中的一件工具。

      他适才群战之中已失血过多,此时更是心神俱乱,眼前明暗变幻。四下持兵待战者见他破绽毕露,当下同时掠起,一拥而上。数剑齐发,齐齐扎入他身体。
      零七喉中发出一声沉重惨烈的痛哼,跪倒在地。

      秦飞扬呆住了,看着轰然倒下去的零七,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半晌,他突然发出一声怒吼,来不及捂住肩上的血洞便一剑震开围上来的下属,全然不顾形象地厉声斥责道:“谁叫你们上来了?谁允许你们上来的?你们怎么敢!”

      那些下属一击得手,原要乘胜追击,却未料秦飞扬会突然出手。有几个来不及收招,竟被他一剑扫裂衣袖。

      零七痛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咬死牙关。血顺着鬓角流进眼睛里,世界瞬间一片猩红。耳边什么也听不清了,他模模糊糊地看见秦飞扬提着剑激动地冲下属喊着什么,然后转过身来,顾不得自己的伤口,焦灼地对着他伸出双臂。
       即使仍旧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再不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和秦飞扬毫无关系了。

      他趴在冰冷的地上,在黑压压的人群中间,低着头,双手泼满了污血和碎肉,双眼猩红,仿佛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昨日种种,如潮水波澜,一一涌至眼前。
      那天他从修罗殿的大门走出来,殿外的阳光仿佛要更暖一些。他跪在那个人面前,低头奉上暗卫记录,起誓今生今世誓死追随。
      小心翼翼地互通心意,一次又一次的维护与尊重。从分执一端的鸿雁挂坠,到藏在胸口的相缠发束,乃至绝境险地的同生共死……

      忽地,他喉咙深处发出几声似笑却非笑,似哭又非哭的闷/哼。
      四下众人一惊,都下意识横起武器。
      ——那是一个充满绝望,近乎疯癫的惨笑。

      谁来告诉他,怎样才能抹掉自己的过去?
      残忍猛烈的药物也好,生不如死的刑罚也行。只要有人能给他指出一条道路,他甘愿一滴滴流尽不属于暗卫的血液,一刀刀剜去所有可能背叛主人的筋/肉骨骼。
      信任、善待和尊严,生死与共和结发一生的承诺,他都不要了,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只要能让他回去。哪怕做回一个卑微低贱的暗卫,哪怕会日日夜夜受尽残忍严苛的酷刑!

      可他回不去了。

      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晕过去,被带走,强行解开记忆,想起以前那些事。
      他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会怎么想,怎么做。会不会站在秦飞扬的身边,用自己所知的一切信息,去对付主人。

      零七沾满血的手指蓦地动了动,想伸进暗兜里。那里曾经放着用于自绝的毒/药,和一瓶见血即燃的化尸粉。
      可是那个人亲手把这些东西从他的生命中拿走了。

      不好!
      警戒多时的赢非绝目光忽锐,机关扇中猝然射/出两枚暗针。
      近乎力竭的黑衣人猛地一震,晃了几晃,不甘心地爬了两步。他半个脸泡在冰凉泥水里,刺痛的眼睛死死睁着。明灭不定的烛火中,秦飞扬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终究是没来得及告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折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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