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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前夕 ...

  •   交换人质的日子,定在京城密使到达的五日后,地点在郡北平原地区。
      平原视野开阔,适宜双方坦诚而立,于诚心交换而言,再适合不过。
      赢非绝身后所站,皆是禁军和大内侍卫之中皇上最信任的人。而刘鸿隐身边除了数量相近的侍卫外,还有一个黑衣人,手持利剑,横在秦飞扬颈侧。

      “赢某已按照约定前来,王爷打算何时交换秦将军?”赢非绝仍是那副端方打扮,额冠衣带纤尘不染,冰天雪地中也握着他的铁骨机关扇。
      “哦?”刘鸿隐不慌不忙道,“赢大人对约定的内容可能有些误解。本王要换的,并非是阁下……”他停顿了一下,才温和地笑了笑:“而是阁下的性命。”
      他说得太过直白,连身边的秦飞扬都怔住了。

      “赢大人风骨峭峻,本王十分欣赏,断断不愿看到大人做那阶下囚,毁了浩然名誉。本王愿给赢大人一个机会,只要大人自裁于此,本王即刻交出秦将军,并厚葬大人。”
      赢非绝知道刘鸿隐不会轻易放过他,却没想到对方在此处便要他性命。他愣了一愣,继而沉着道:“王爷要我的性命,又何必急在此刻?此处乃是王爷的地界,赢某纵是再有本事,也绝难全身而退。若是王爷按照约定释放秦将军,赢某自愿引颈就戮,任你处置。”

      刘鸿隐心有定见,对这等托词毫不买账。他未再纠缠文字,只缓缓道:“本王听闻匪国的先骑部队近日陈兵西境,甚至袭击了边境一座小城。”他声音中丝毫没有凶狠急躁之意,似是在真心诚意地给对方分析局势:“匪国长年居于贫瘠恶劣之地,耐寒受冻。冬日开战,对他们来说极为优势。依本王看,他们是绝不会等到春暖花开了。”
      赢非绝沉默了。
      刘鸿隐说的没有错。匪国突袭,驻守边境封地的平西王却突然托病,未举一兵一卒抵抗。一城百姓沦落敌手。奏折传到京城时,皇上差点拍裂了书案。朝中呼声更厉,若是秦飞扬再不回京,便当治玩忽职守之罪,依军法从事了。
      若非国土江山危在旦夕,皇上怎会亲笔丹砂书信一封,请他以身来替?
      淮南王自然也看得清楚,更明白自己手上的筹码便是秦飞扬一人。若是人质换了,不仅毫无意义,更易生变。是以目的未达到,他绝不会交人。

      赢非绝双目一闭。他已没有选择。

      “大人!”
      “请大人三思!”
      “不可中了他们圈套啊!”
      赢非绝身后的禁军,皆是他当初一手所带。此时见他沉默,心中皆有不详预感。有人喊出了第一声,接着便有更多人忍不住喊了出来。

      一片高低起伏的急劝声中,赢非绝孑然静立,一身平和。他道:“边境战云密布,西征在即,军中不可无将。”
      四下里听到这句话,隐约知道他要说什么,呼号地更加急切。嘈杂声中一声沉响,赢非绝将手中铁骨折扇收起,朗声道,“赢某虽也惜命,但若能换得秦将军安然返营,不负皇命,一死何妨。”

      “赢兄不可!”秦飞扬也焦灼无比,倾身挣扎。零七手中利刃立时在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他只当不觉,急急吼道,“赢兄切莫着急!当再从长计……”
      他话说到一半,嘴还半张着,却猛地顿住了,扭头去看刘鸿隐。

      对方说得很清楚了,以人换人是皇上的旨意。若自己不能尽快赶回军中,不仅耽误备战,危及出征,无功而返的赢非绝也必会遭到刑部追责,绝不可能善终。淮南王可以从长计议,他们却没有时间,没有选择了。
      淮南王太过不动声色。早前在太平和黟山,都只见他吃了闷亏一味补救,并未当即还手。然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雷霆之势。震震冥冥,若不斩断,怕是要天下皆惊了。

      连秦将军都陡然噤了音,此起彼伏的呼号声也慢慢弱了下去。偌大的山顶上安静下来,只余凄凄风声。赢非绝没有说话,只向秦飞扬摇了摇头,将折扇递向身后,停顿片刻,对身边人道:“将你的匕首借我一用”。
      那人双手发抖,从腰中拔出利器。
      “大人……”不知是谁哀哀喊了一声,他身后所带禁军一排一排低着头跪下去,一时间百口皆缄,沉响遍野,扬尘弥漫,风也呼号得悲切。
      赢非绝接过匕首,看着昔日的下属跪了一地,面色仍如往常一般温雅:“这是赢某一人的决定。多谢诸位,请诸位务必将秦将军安全送回京城。”
      他低头看看手心,不知是在对谁说着:“赢某便为你,再做最后一件事。”

      “赢兄——!”秦飞扬哑着嗓子嘶吼了一声。
      “望王爷信守承诺”。寂寂中一声剑鸣,刺眼的夕阳一闪,血色的光随着利刃深深扎进左胸。

      风止了。每个人都压抑着,屏着呼吸,带着自欺欺人的情绪看着那个仍旧兀自拔直的身影。
      赢非绝晃了晃。又晃了晃。良久,他陡然后撤了一步,单膝轰然跪下。

      “大人……”一声沙哑的嗫嚅之后,是长久的恸然无声。

      刘鸿隐旁观至此,方才点点头:“赢大人风骨令人佩服,本王自当信守承诺。”他抬眼一看身边的黑衣人,眼神中杀伐之意一闪:“送秦将军回去。”
      零七心领神会。

      赢非绝的遗体当着众人的面被盖上白布,放在木板车上,由一人推着,向这边而来。
      零七的剑刃仍横在秦飞扬颈部,挟着他一点点向前走。
      秦飞扬心中沉痛,走得很慢,目光一直盯小木车上染血的白布。天色阴垂,四野茫茫,每个人都在无声地克制着愤怒和悲恸。
      到场地中央,确认尸体无误,零七才松开手中长剑,示意对方可以自行离开。
      那利刃刚离开秦飞扬侧颈,剑势忽而一转。刃身泛起一片危险的寒光,显然带着极强的内力。秦飞扬只觉周身骤冷,不详的预感倏忽升腾,下意识地就要去夺零七的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零七手中冰冷的剑光一落,竟将赢非绝的头颅齐颈砍了下来!还未冷却的鲜血喷洒而出,热烘烘溅了两人一身。
      一击而中,他立即飞身掠回,一声不响地站回淮南王身后。

      秦飞扬呆住了,他对面的禁军也全呆住了。

      “你,做了,什么……”嘶哑而艰难地说出一句话,秦飞扬睁大的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他适才还存了三分“赢非绝或有假死之法”的期望。传闻中玄门之人能活死人肉白骨,以一人之力抵挡千军万马,怎会这样就死了?或许,他有他的办法,可以暂时隐去气息,或许……
      可现在,那张平静闭目的脸滴着血,被提在别人手中。
      他以为皇上和赢非绝安排好了一切的!否则……他凭什么要朋友来换自己的命?
      秦飞扬怒气盛极,几乎到了疯狂的边缘:“你这是什么意思?赢兄已然如你所言自尽,为何还要这样侮辱他?!”

      他杀意太明显,溅了一身血的零七眉一皱,刹那间挡在了刘鸿隐身前。几乎便在同时,又被身后的主人一把拉了回去。
      “秦将军既已自由,本王也要确定该拿的东西已经拿到了才好。”淮南王挥挥手,即刻有人去收那小木车上的身体,“本王会厚葬赢大人,将军大可放心。”
      他转过身,只闻身后一阵狂响和骚动。

      “将军!将军切莫冲动!当以大局为重啊!”
      “将军得罪了,赢大人遗训,让属下等务必安全送将军回京。”

      ……

      骚动渐渐甩在身后。两人回到行馆,简单用了饭,零七收拾了碗筷,最后为刘鸿隐讲解了一遍木偶蛊的操纵之法,容主人靠在榻上回想,自己默默站在窗口看雪。
      他心中烦闷,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很快就要发生。
      刘鸿隐静思了会儿,睁开眼便看见抱着胸站在窗口挨冻的人:“一会儿就要出发,过来陪我歇会儿。”
      “……是。”零七转回身,走到床边,在为他留空的半边床上躺下。
      察觉到身边的人心神不宁,刘鸿隐转过半个身子,将他拢进怀里:“事情都安排好了?”
      他此去,便是要与王德宣会和,赶在小皇帝心腹禁军回京之前动手,无声无息种下木偶蛊。待秦飞扬大军西进,便是天翻地覆之时。

      听到这熟悉低沉的声音,零七心里一下子安定了几分,点点头:“随主人北上的人皆已准备完毕。属下会监视秦飞扬等人的行程,随时向主人汇报。”
      这是他头一回在隐王外出时,没有跟着去。严离嫌疑未脱,需要有人在千山待命,以防生变。

      “我走之后,你将赢非绝的尸体再检查一遍。”
      “是。”零七闭上眼,“……这些事,往后属下来做就好。”
      他刚才面无表情一剑斩下赢非绝的头颅,被喷出的血溅了半身。秦飞扬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个残暴无心的怪物,恨不得将他撕碎。
      所有血腥的,黑暗的,被唾骂诅咒的,不得善终的事,都由他来做就好。

      ……

      零七睁开眼时,身边已经空了。屋里尽是安神香的气味,想也知道是谁点来让他多安睡片刻的。
      终究是没来得及告别……他怔怔地看着空了半边的床,脑子里一时乱糟糟的,忽地想起怀中还有封有关太白山上老者坟墓的密信,猛然站起来想追出去,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追不上了。
      他低着头沉默了片刻,愣怔的眉眼忽然敛起,警醒地喊了声:“零二?”
      主人既已动身,其他六名暗卫必会跟随而去。然而,值守暗卫经常隐匿的檐瓦上,分明还有人在!
      那人没有回应。
      “什么人?出来。”零七眉心一蹙,声音骤冷,掌心已然聚起内劲。
      黑衣黑影应声而出,撤开防备,径直在他面前跪下,一言不发,双手将一本黑封册子举过头顶。
      窗外泠泠月光映雪,一片白茫茫。这情景,他再熟悉不过了。经年之前,他也曾这样举着自己的暗卫记录,用同样规矩的姿势跪在王爷面前。
      这是淮南王给他的近身暗卫。
      近身暗卫并非人人用得。千山首领没有,守军之将没有,重要幕僚没有。哪怕是刘氏旁系子弟,若非危机时刻暂时配一个上去,也不会有。
      那名暗卫见他接过了记录,行了礼便隐入黑夜。
      零七缓缓转过身,将怀中藏了数日的密信取出来,塞在枕头下方。他将手覆在主人刚睡过的枕头上,闭上眼。良久之后,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到达摆放遗体的房间时,赢非绝的头颅和身体已经洗净拼接起来。
      他点起灯。手下的皮肤触感略硬,正是人死数个时辰后的正常表现。零七拎着那头颅,细细查看了一番,也未发觉什么异常。
      可就在他放下头颅的那一刻,手指忽而在那脸上抚摸了一下。
      又是一下。
      他来来回回抚着这张脸,感觉十分熟悉,就像……曾经触摸过很多次一般。

      * * *

      秦飞扬怔怔地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喝着已经冰凉的茶水,眼前尽是那黑衣人凌厉一剑斩下赢非绝头颅的模样。
      门口有人轻敲了几声,秦飞扬背门而坐,大吼一声:“不许进来。”他猛灌一口茶,任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里,低吼了一声,缓缓把头埋进手臂里。
      怎么可以是他……怎么可以是他!
      嘎吱——
      秦飞扬蓦地警醒,扭头去看,南窗不知何时竟无声无息地打开了,被冬夜的风一吹,连连撞响。便在他扭头的同时,冰凉的扇骨在他后肩一按,秦飞扬猛地回头:“你……!”
      “秦兄噤声。”来人压低了声音。
      秦飞扬一瞬不瞬地看着来人——冠带一丝不苟,铁骨折扇在握,分明便是已经“死”去的赢非绝!
      他彻底懵住了。
      赢非绝言简意赅地点点头:“我没事。”
      “到底是怎么回事?”秦飞扬怔忪着还没回过神来。他与对方共事多日,早已十分熟悉,今日被对方逼死的人……怎么看都是赢非绝本人。

      赢非绝将南窗关紧,回头道:“秦兄可还记得我们在太白山上设的局中,有位擅制面具的高人?”
      秦飞扬皱眉:“……难道!”
      “那位真正擅制面具的高人与我师门关系匪浅。四年前我师叔病逝时,他曾来吊唁。那时,便送了我一张面具。”
      秦飞扬立时便明白了。这张面具,必是和赢非绝的脸一模一样。
      “面具缝合之后,再难分辨。这一点,秦兄是知道的。”
      秦飞扬呼吸一滞,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艰涩地点点头。
      “皇上寻了一名身形差不多的死士,换上了面具,跟着我学了十几日。若是时间长了,难免露馅。但刘鸿隐此人极为清醒,绝不会容‘我’活着离开淮南郡,必要当场发难。”
      秦飞扬松了一口气。他适才郁结于胸,此时竟显得十分疲倦:“赢兄没事就好,连我也被你蒙过了。”
      赢非绝一脸歉意:“皇上与我决定地十分匆忙,无从事先知会将军。若非如此,恐怕骗不过淮南王的眼睛。”
      见秦飞扬摇头表示无事,他继续道:“面具毕竟是面具,即便做得再精致,缝合得再完美,再能以假乱真,也终究和人的皮肤是不同的。第一次摸到或许没有感觉,但摸到的次数多了,总能体会出区别来。瞒不了多久。若是曾经接触过类似面具,怕是发现得更快。”

      秦飞扬深吸一口气,慢慢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南窗。
      月色暗淡,风呼啸地越来越尖利,夜空里落起冷雨。
      他道:“最后的解药,赢大人可准备好了?”
      赢非绝“嗯”了一声,又道:“秦兄相信,今夜一定是他来?”
      “淮南王囚禁了那位忠心耿耿的首领。此时,也没有别人让他如此信任了。”
      “……秦兄真的相信,淮南王对他的左右手起了怀疑?”
      秦飞扬摇摇头:“不会不信,也不会全信。他起了多少疑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实囚禁了那个人,他那个秘密组织的应对速度比起以往必会降低。”
      他踱步到窗边,继续道:“他那个秘密组织,我们查了这么多年,也只意外地查到严离这一个人的信息……机不可失,我已经等了太久了,绝不能再等下去!无论付出再大的代价,我也一定要……”
      他眼角发红,狠狠握着拳头,句尾深深咽进喉咙里,发出闷响。
      赢非绝叹口气,什么也没说。
      秦飞扬却已转回头去,看着窗外凄风冷雨,不知在想些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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