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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共死 ...

  •   刘鸿隐抬眼向零七看去,后者神色凝重地望着天边的层云。霜天上正掠过一只苍鹰,展翼盘旋。

      天光无常变幻,云积了又散。三日三夜,也不过就落了两场雨。刚刚将衣衫淋个半湿,便又停了。谁也没有把握能确定此时挪开脚步一定安全。情势依旧没有好转,零七也不说话,身上黑衣风干了又汗湿,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愿对方一个人胡思乱想下去,刘鸿隐低咳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纵云步看清楚了?可有什么问题?”

      零七这才回过头,担心地看向他,摇摇头:“属下有些累,可否日后再向主人请教?”

      他能坐能站,能活动手脚,能闭目养神,其实并没有多累。累的,是那个人。虽然刘鸿隐面上云淡风轻,脚下稳如泰山,晃都不曾晃过,可零七知道,此时他的腿已经麻过了痛过了,怕是早就僵住。只要一个分神,脚下松了力,随时都可能引发机关葬身火海。再强悍的人,即便是受过极端训练的暗卫,也不过能比平常人多坚持些时间。但眼下,仅仅拖延时间是不够的,若不主动解决问题,坐等看天,无异于找死。

      他拳上紧了几分,衣上湿意更重。理智是找回了,紧张和担心却越涌越汹。暗卫指挥,却让王爷涉险破阵,以至如今生死攸关的境地……

      低空上一声声鹰唳扰得人心尤为烦乱。零七皱着眉望向那只苍鹰,若非此时束手束脚,一颗石子也足以叫这禽类跌下山崖去。鹰类志在长空,何以飞得如此低……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眉间一挑,抬手屈指置于唇间。

      一声尖哨惊空遏云。盘桓的苍鹰得了讯号,回应了一声响唳,直直冲将下来,见那挺拔而立的黑衣人一抬手,便稳稳落在他前臂上。信鸽一般只走熟悉的路线,讯鹰却可识人寻路。零七迅速展开绑在鹰脚上的纸卷,瞳眸蓦地一缩。

      纸上寥寥数行,除却山下情况的简要汇报之外,还有一行字:求生无路时,破死门以生变。

      作为生门的司婵离开后,阵中曾有大变。若再破去死门,阵中再变,或可有生机。激动与紧张接踵而至,零七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虽然即使生变,能否破阵仍是未知,但至少能让主人暂时脱困,休整片刻。

      只是死门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闭了闭眼,默默将信报收好,回头见主人在远处耐心等着他,眉间半挑,明显是询问的意思。

      零七按下心头复杂至极的情绪,简要挑了些内容回报:“严首领得到消息,带了通晓阵法的暗卫前来。小婵姑娘已将山顶阵中埋满火药之事告知,故而山下不曾轻举妄动。”

      隐王平静地“嗯”了一声,心知玄门的阵法,岂是外人能够窥知的。何况自己困在阵中,零七又两次放出信号,下面的人绝不敢草率行事。

      零七一瞬不瞬地望着远处那个人。那张曾日日夜夜看着的脸上倦容极深,嘴唇失了血色,而身影却毫不动摇,稳得令人安心。风声和苍鹰扑翅之声渐渐淡去,时间的流逝再无声响。良久之后,他缓缓垂下眼眸,一张冷漠的脸上,浮起从未见过的温柔和坚决。

      绝境死地,只要他还活着一刻,便要为他争取一刻。

      “零七?”

      “……是?”他乍然惊醒般抬起头向对方望去。

      那射来的目光中所带的决绝之意让隐王心中一惊。若是仔细辨认,看似冷静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立刻警觉皱眉:“纸上还写了什么?”

      零七摇摇头,忽略那语气中按压的怒火与焦虑。

      “说话。”对方声音一沉再沉,步步紧逼。苍鹰寻路,信报里竟通篇在说“毫无办法”……这绝非暗卫作风。

      零七喉间一哽。他本可以随意编些什么,可此时却偏偏什么也说不下去。扛了片刻,终究不愿在最后的时刻仍欺骗对方,他闭目坦白道:“有个方法或可一试。虽无万全把握,总好过坐以待毙。”

      刘鸿隐压着火听他将方法说完,哼笑了一声:“若阵转动之后,仍旧无法可破?”

      零七动了动嘴唇,做出个轻松的表情:“属下无能,也无法可想了。事情未必会那么糟糕,阵法转动后,主人不妨尽力一试。”

      故作轻松的语气彻底将另一人激怒,刘鸿隐脸色阴鸷至极,全然不搭腔。山下必是以为阵中尚有暗卫,派一个去死门试试也未尝不可。可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零七再去为自己送死,为的,仅仅是一个谁都不知结果的“机会”?若是如此,当初他又何必冒险入阵?

      “主人,”见到意料之中的反应,那人语调有些急了,“眼下若不变通,更无活路。”

      入死门便有活路了?刘鸿隐眉心急蹙,冷冷截住对方话头:“不准!若是没有别的办法,不必再……”

      “属下恳请主人一试。”那个永远服从的声音,第一次生生将他的话打断。零七头一垂,他并不想惹对方生气。若还有别的办法,他们何至于束手无策,在此困了三天三夜?眼前既有条路,不试上一试,他绝不甘心!

      他还要再劝,却见隐王脸上倏忽苍白,身形一晃,强忍了一阵才稳下来。想是僵直的腿上猛地一阵抽筋,险些松了力气。

      生死关头绝不能再耽搁,零七也顾不得许多,语气明显急促强硬起来:“主人何不一试!”

      如果一定要用一个人的性命,去换另一个生还。该怎么做,答案显而易见。怕的是即便他死在这里,主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尤是如此,他也只能赌这一局。他可以死,但身边的人是一郡之主,是终将问鼎天下的王者,怎能同自己一起死在这里?

      他从来就不是死板的人,可一旦事关某人,就无比固执,只一遍遍重复着“请主人一试”。

      刘鸿隐不再言语,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南疆古墓,夜雨郡南,千山刑堂,太白竹院,云门救援……一次又一次的倾命相护,算尽心思,默默陪伴。而后在今日……投入死局,去换一个无甚希望的结果?教他再见不到,再唤不出?

      他很清楚,自己的体力所剩不多,僵住的腿已开始不时抽筋。缺水少食,再拖下去两人都会力竭。既已没有选择,倒不如干脆彻底一些。

      长叹一声,刘鸿隐闭目道:“罢了……”

      他睁开眼,语气中已褪尽了之前的恼怒和无奈,代之以绝不容质疑反对的强势威严:“既然要赌天意,本王不介意赌大一些。”

      零七猛地抬起头来,某种预感瞬间攫住心脏。

      淮南王行事虽稳,却绝非畏缩胆怯,缚手缚脚之人。既然已无万全对策,山穷水尽之地,也唯有以命一试:“赢非绝匆忙之间,未必能将火药埋得足够深。先前雨虽不大,或许也足够将其浸湿……不妨便看看,本王是不是天命所归之人。”

      零七心里一震,已经明白对方要做什么,急喊道:“主人不可!”

      刘鸿隐唇角略挑,眉目坦然:“怎么?你的赌法里必须死一个,我的赌法里却可能一起活,有何不可?”

      零七顿住了。他本可再劝上几句,却又觉得没有意义了。隐王平日对他再包容,一旦真下了决定,便不是任何人能够违抗的。

      既无上策,同生共死的赌法,自然比必死一个要好。

      零七久久地看着他的主人,目光终于一软,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反而安定了。若真命该如此……碧落黄泉,他始终追随着他便是。

      已然拿定了主意,刘鸿隐便没有习惯再耽误时间,身影倏忽一闪,直向崖边五行阵掠去。纵云步仿佛凭虚御风,即便脚下痛麻,也丝毫不减其势。

      还未站稳,只觉脚下土地猛烈震动。便在同时,机关触动,异变突生。滔天火光平地掀起,声声令人胆寒的巨响逐地而来。

      几乎在土地震动的同时,远处的人影急掠而起,来不及去思考什么机关、方位,只不顾一切向火光里的人扑过去。

      零七目眦欲裂,只觉得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了肋间,冷汗瞬间披了满头,全身都冷得打颤。适才的一切心理建设都化为乌有,除了火光里那个人,他眼中再也没有别的事物。

      刘鸿隐脚下也不停,转势向零七而去。几乎拼上了生平最快的速度,两人间数十丈的距离不过眨眼之间便到。零七一拧身挡在主人身后,任热浪携裹无数尖利碎石疯似的打在背上。连续不断的击打和尖锐疼痛迫得他一口血涌上喉间,两人近乎本能地向着爆炸和火势延绵的反向掠去——即便那是峰顶一侧的悬崖。

      绝望自心底狂涌上来,他心知两人的反应不过是求生的本能,峰顶片刻便会化为火海。

      电光火石间,记忆的断片突然在脑中急速翻动。

      地图……详尽的地势水纹记录……悬崖……深潭……

      “深潭”二字仿如压城黑云中力透的一缕阳光,零七来不及思索分辨,拖着被他护住的人纵身跳下悬崖。

      巨大的火云在上空炸开,地狱火海尖啸着滚滚追来。

      崖下,是一方深潭。崖边生树,纵生的虬枝将坠落的两人衣衫割得凌乱。

      零七抢在落水之前撕开前襟,抓住信筒用牙咬开。

      耀目的信弹冲破层层树影和火光,直上高空绽开。

      几乎同时,“砰”地一声,两人直直坠入深潭,沉沉陷入了黑暗。

      * * *

      哗啦——

      泅水的人猛地浮出水面,大口换着气,立即又回身扎进水中。

      零七拖着疲惫的身体,一遍遍不甘心地在水中寻找。分明每一刻都觉得会用尽力气沉入水底,却又能在下一刻从不知何处找出力气来。几日前破阵本就受了伤,先前为主人 经潭水一泡,痛得头晕目眩。

      可有人此时比他更疲惫,更危险。

      入水时的巨大冲力将他撞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他浮在水面上,另一个人却不知漂去了哪里。

      半日搜寻,一无所获。他抹了把脸,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忽然狠狠一拳,砸得水花四溅。而后将头埋进水里,良久良久,一动不动。

      “在做什么?”不知过了多久,疲倦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在岸边响起。零七带着一脸的水猛地抬起头来,看到了那张熟悉又令人心安的脸。

      刘鸿隐被他充血的双眼惊了一瞬,便见自家暗卫迅速跃回岸上,直直向自己走来。到得身边,也不说话,身子一矮,稳稳将他扶住。

      做法没有什么不妥,可那生硬的动作,怎么看都有些……不客气?

      “啪——啪——”

      打火石单调的碰撞声回响在山洞中。零七一言不发地坐在火堆边,小心地烤着某人的外袍。见靠在壁上休息的人披着中衣踱了过来,侧脸问了句:“主人冷?”

      刘鸿隐弯腰在他手心放了件东西:“刚才在潭底找到的。”

      东西已经被对方捂热了,躺在微凉的手心里很是舒服。零七低头去看,才发现是属于自己的那一半鸿雁吊坠。他坠崖时急着发信号,撕开了前襟,东西应该是那时候掉落的。

      王爷没有多说,坐在一旁闭目调息起来。可零七知道,若非也在一遍遍潜水寻找自己,他又怎会在潭底看到吊坠。

      起身将手中热烘烘的干衣小心披在闭目休息的人身上,他埋着头闷声说了句什么。

      “嗯?”刘鸿隐倦倦睁眼,忽觉洞口照进来的夕阳一闪,几条黑影已无声地跪在一丈开外。千山的反应向来迅速。信号既发,很快就有暗卫找到了崖底。

      “先回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8章 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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