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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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寂静，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
山风吹得衣袍振振，刘鸿隐脸色阴沉，一言不发，只管往山上疾赶。即使零七临机处置，尽力补救，但损失已不可逆转。这一笔账，来日自然要与小皇帝好好清算。
如此凶险的阵法，必是赢非绝到了。既然士兵们能一层层撤下来，零七定已辟出了一条危险不大的路。只需一路注意暗卫的标记，加以小心即可。
一路脚不沾地，走了小半日。眼见离山顶不足三里，四遭竟无一点生气，如同死地。隐王心中一紧，烦躁顿生，脚下不觉更快。山路一转，却见路尽头一块巨石边站着一人，头发有些散乱，衣衫狼狈。那人回过头来，惊诧道：“王爷！”
刘鸿隐脚下一顿，直接在对方臂间一抬，也不与他虚礼，皱眉道：“谢将军还在此处做什么？速速下山。”
这谢将军便是困在山中的主将。他本是要等能撤的人都撤了，自己才肯下山。可既不见司婵姑娘和那位营救他们的小兄弟下来，又不见山下派来援手。正准备上山顶一探，却见有人顺着山道上来，领头的竟是自家王爷，脸色还阴郁得骇人。他此时也顾不上礼节，急道：“司婵姑娘被困山顶阵中，那位小兄弟昨日天未黑便独自上去了，到现在还没消息，不知道司婵姑娘是否……”
“有他在，司婵不会有事。”
斩钉截铁的结论让谢将军一愕。回想之下，又不觉得奇怪。那位小兄弟身手不凡，行事雷厉果决，又足够谨慎。若不是他，不知大军几时才能脱身。否则，昨晚也不会任他孤身一人上山顶。
刘鸿隐心里急着找人，无暇再与他纠缠：“大军已经回营，你也速下山去。”见对方还在犹豫，声音不自觉地冷下去：“回去！本王另有要事交予你办。”
他走近两步，低声交代了几句。谢将军一惊，瞪圆了眼，怒道：“末将也曾怀疑将领中出了叛徒，却未料……末将这便回营详查，还请王爷多加小心。”
不再多言，隐王拍了拍他肩，擦身而过。
……
云门山孤峰独立，山顶三面皆是悬崖，只有一面山势较缓，能引得几条小道登顶。零七留下的记号到巨石便止了，最后一段登顶的路，他们走得格外谨慎。
令人意外的是，这山顶上似乎并无危险，他们一路走来，竟未踩中一处机关。
山顶是一片林子，林中有石，石缝生树。地势高高低低，落差极大。荒草深处可没胫，浅处则不足寸许。风中偶尔传来人声，又轻得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他们寻声去找，转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便见眼前一棵大树，树下倒着个小姑娘。
司婵歪歪斜斜地倒在树下，脸色白得透明，一根断了的绳索卷在她脚下。她紧闭着双眼，意识已不清醒。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在迷迷糊糊呢喃着什么。
“卫、卫……哥哥……小婵……坚、坚持得住……你……别急……”
零七在周围？听到那声称呼的瞬间，刘鸿隐便直起身子环视起四周。
草木茫茫，哪有人的影子？他弯下腰去扶起司婵，伸指在她人中一掐，轻喊了几声。
小姑娘勉强将眼睛睁开条缝，辨清面前的人后，眼中惊惶一抹，急急去抓他衣袖，却因毫无力气，只虚晃了个动作便垂了下去：“不能……进……快走……”
可面前的人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只锁着眉，声音里是她从未见过的顾念和担忧：“他在里面？”
小婵挣扎着摇头：“王、王爷不能……冒险……”
“知道了。本王让人先送你回去。”似乎已在她眼中看到了答案，眼前高大的身影站起身来，向身后点了点头。立即便有黑衣人俯身将她抱起来，一刻不停下山去了。
司婵刚离开视线的刹那，阵中钝响忽起。远远近近，飘忽不定。
凡玄门阵法变化极其复杂。云水墨虽曾透露一二，但毕竟不可能尽言。按照已知的情形推测，恐怕小婵本身便是一道生门，因而他们一路登顶并未遇到奇险。而此时生门缺失，这阵中大变将至。
他心知此时最好的选择便是立刻退出阵去，再耽搁下去，绝难脱身。
“出阵待命。”
几条黑影瞬间退至阵外，对视几眼——那下命令的人却自然而然地转过身，直直向阵深处走去。为的，自然是司婵口中，身在阵内，却尚未现身的人。
待那鬼魅般的钝响停下来，刘鸿隐举目四望，静下心仔细留意四遭情况。一看之下，便微微眯了眼睛。
这阵，他见过。
太平县外，无名谷中，将中了“摄魂”的零七困于其中的阵法，便是如此。
云水墨曾说过，此阵布置简单快捷，可一旦占了天时地利，威力不输任何凶阵。
思虑至此，他脚下迈出半步，远处巨石罅隙中忽而射出数十支羽箭，呼啸着迎面而来。羽箭上燃了火，隐隐冒着黑烟。
与在太平时相比，这机关委实算不上厉害。刘鸿隐看准来势，脚下站定，袖中真气鼓动，只待拂袖扫开那几支火箭。
然而便在那一瞬间，某个可怕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刘鸿隐心中骤然一沉，急速向阵外看了一眼，足下点地，几乎要冒着危险强行向外掠去。
电光火石之间，阵中草木深处猛地跃起一人，黑衣劲装，疾如雷电。他离隐王尚有不少距离，凌空而起，半途截下数支羽箭，想也不想，迅速用肘窝压死一抹，灭了箭上火焰，旋即又扑向剩下的箭矢。
刚才那一瞬间，刘鸿隐突然明白赢非绝为何敢于故技重施，布下同样阵法。
阵是一样的阵，只是这阵中的机关已不是寻常的陷阱暗器，而是埋在地下，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火药。若是他刚才扫开了那些火箭，箭上燃着的火点燃了哪处机关，怕是整个阵里都要烧成一片火海。
赢非绝是布阵行家。云水墨曾说过，他师兄极善于利用天时地利，用最简单的阵法，造就最难解的麻烦。
此阵他既破过一次，按理说对方不该重复再用。而赢非绝偏要原原本本地再来一次。即便原样重现，也足够将他们困在此处。
这是何等的挑衅！
刘鸿隐反应极快地拦下几支漏网之鱼，拂袖灭火，立刻便向那人看过去。
那人臂弯处有些焦黑，却浑不在意，也正急切地向这边看来。
危机四伏，命悬一线，而两人目光相接，却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刹那的安心。
零七见羽箭之火全部扑灭，当机立断地从袖中摸出信弹。前后不过眨眼之间，紫烟腾空而上。阵外暗卫听见阵中异动，本要进来查看。此时见了信号，生生停了脚步，倏然齐退。
阵中既布满火药，多一人便多一分踩中的危险。
他早已入阵，只是苦于不知如何破解，又不能轻举妄动，引发机关，将自己和小婵彻底困死在阵里，才一直在此蹲守。淮南王入阵时，他的心便拎了起来。阵内步步凶险，他担心随意出声会惊扰对方，故而一直沉默，却也时时刻刻留意着主人的情况。
“手臂如何？”刘鸿隐担忧地盯着他臂弯内侧，黑衣全都烫烂了，皮肉一片焦黑。然而比起灼伤，零七血染似的眼睛更如一把利剑，直直刺进他心里。
他担心零七，零七又何尝不在为他紧张。
知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零七稍稍转了个方向，挡住对方视线，定定神，摇头道：“属下无事。主人不该亲自涉险，这阵……”
“这阵未必不能解。”没有去纠结这明显不属实的回答，刘鸿隐看了看他的位置，沉吟道。
知道眼前的人从不说毫无把握的话，零七闻言眸中一亮：“主人知道如何……”
“直觉。”
“……”
调侃和玩笑未得到该有的效果。眼见对方一言不发，面色愈发阴郁，刘鸿隐揉了揉眉角，沉声说道：“玄门阵法看似玄妙，实则有其破解之途。你所在的位置，能否看到阵中树木树顶的投影？”
零七直身，利落环视四周，点头道：“可以。”
刘鸿隐抬头看天，巳时刚过。今日与当初在太平县时不同，日光充足，不必强行破阵。但巳时与未时投影方向完全相反，到时能否看清投影，还要看天意。
“破阵方法云水墨曾经说过。休息片刻，说与你听。未时末开始，由你指挥，我去破阵。”
零七没有应答，眉心深深绞起。无论如何，这般冒险的事，不该由主人去做。
看到意料之中的反应，刘鸿隐将手向下一压，示意他别动 ：“我这里地势太低，看不清树顶投影。此时交换位置，不知要引发多少机关。”
零七面色凝重，仍是沉默。
“我武功如何，你该了解。太紧张，反而不利指挥，”刘鸿隐顿了顿，缓下语气道，“我信你。”
有些话旁人说了没什么作用，某些人说了便极是安抚。对淮南王如此，对零七亦是如此。心知再坚持下去也没有意义，小暗卫点点头，两人原地坐下休息，不再赘言。
鸟鸣山更幽。黟山主侧峰皆多松，山脉上其他峰谷则不拘一格。深秋时枯叶如蝶，阳光穿过树木虬枝，投下的阴影懒洋洋地漫然摇动。时而人鸟同寂，一壑秋风。若非眼下生死关头，刘鸿隐倒不介意来一壶酒，看着身边的人好好醉上一场。
——未时末。
零七微微倾身，细心认真地查看四下投影，辨认树顶，记在心中。然而实际上，他并不像面上表现得那样平静，身侧攥紧的手心早已汗湿。他和王爷并非第一次合作，不是不相信自己，或是不相信对方。但现下要凭自己的判断，让主人用性命去试出一条路……莫说破阵的人受伤在所难免，一旦有人分心，踏错一步，他们面临的，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这些后果，只要想想就令他难以承受。
一直不言不语的人突然回身，喊了声“主人”。
“嗯？”刘鸿隐抬头。
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儿，他才抿了抿嘴唇：“还有别的方法破阵么？”
他这一开口，便将勉力掩饰了数个时辰的担忧和顾虑说破了。刘鸿隐仰头静静看着对方，所站之处虽地势较低，气度风华却依旧坦然镇定。他明眸如炬，道：“开始吧。注意看我脚下，这套纵云步法，不是哪里都学得到的。”
零七心头一震。纵云步据说是仙山道门从群山飞鹤中化归出的步法，轻盈奇巧如羽化登仙，外人难窥一斑。他不是不明白，主人并非是要在这生死关头传授什么步法，不过是希望他在过度紧张时，有些事物可倾注注意力。顾念与心意不必明说，零七当下定了定神，点头开始。
阵不复杂，仍是当初的模样。只不过山顶三面悬崖，不像当初在太平县外山谷中，只沿一个方向即可。零七辨别了路径，只需先将人指到最深处悬崖边，破了五行阵势，再迅速穿过大片阵地回到登山小径即可。
两人稳住步子和节奏，一人宏观四野把握方向，一人步履登仙足不染尘。虽与平时分工极不一样，但默契之下也无半分差错。
时间一点点流逝，刘鸿隐一点点向崖边五行阵推进。便在即将踏入五行阵时，眼前乱意纵横的树影，突然不见了。他眉心一皱，脚下猛地急顿，抬头向天上望去。
一片乌云被风吹至，笼在山顶之上。太阳立时不见了踪影，地上的光影自然也无处可寻。
破阵本就天时地利缺一不可，保险来说，应该等。可这片乌云会不会走开，什么时候走开，都很难说。若是时辰过了，便要再等明日未时。他刚要下令等待，便听零七冷静地出声道：“属下记得。”
零七果真从不教他失望：“属下刚才便将所有位置都记下来了，即便没有阳光，也能继续。主人若是相信……”
“往哪里？”完全未在信与不信上耽搁时间，刘鸿隐看了他一眼，转身重新看准前方。
然而就是这一转，却让零七僵彻底住了。刘鸿隐问了两遍，不见人回答，疑惑之下便想回头看看。
“别动！”蓦地一声厉喝，因紧张而嘶破了音。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攫住咽喉，零七只觉得全身血液在一瞬间冻结成冰，四肢发凉。理智在那一刻荡然无存。
淮南王的脚下，踩着一枚火药触发机关。只要抬起腿来，顷刻之内便会在爆炸和火海中化为焦炭，尸骨无存。
几乎在同一时刻，刘鸿隐也发觉了异样。腿上本已松了力气，当即又直直踩了回去。
他抬头一扫，心中便明白了大概。怕是这阵刚设立好，赢非绝便砍断了不少树冠。云水墨既已将此阵的破解方法相告，赢非绝自然也需再防一手。这一手，即便他们提前知晓，也无从猜测树冠真正的位置。
零七脸上的血色褪得极快，似是全灌进了眼睛里。他猩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主人脚下，双腿几乎要站不住，只想立即跪倒在对方面前。
“属下失职……”几乎将人逼疯的紧张和悔恨，让他声音扭曲得让心颤。然而此时，即便他长跪至死，即便说再多的“失职”、“知错”、“该死”，也于事无补了。
“不是你记错了。”面前的人太过激动，刘鸿隐沉默了一阵，出声唤他，“零七，再放一次信号。不论等上多久，任何人不得入阵。”
差点要失去心智的人，终于在这一句话后渐渐找回了呼吸。零七看着那熟悉的从容脸庞，深深呼吸几口，从怀中摸出细筒放了信号，道：“赢非绝动了树顶。”
“嗯。”阵中情形如此，他们出不去，外面的人更不可能进来。若是军中或千山的人贸然入阵，他们怕是死得比现下还快。
天边墨云翻滚，群鸦惊飞。凉风忽起，零七一身冷汗未干，更觉寒意刺骨。
刘鸿隐仍旧望着天，忽而淡淡道：“要下雨了。”
“是……”零七脑中还有些乱，正勉力找回清明，听到这话陡然一震。
阵法的设立，最是依仗天时地利。云门山孤峰直耸，因无遮挡，太阳一出干燥极快；可若是天降大雨，便也湿得极快。正值深秋，树木凋零，更无阻挡。如果雨水足够，渗入地下浸湿火药，说不定便可轻松破了这阵。
他知道主人说的不错，为今之计也只有这条路可以一试。
刘鸿隐将重心移稳，低沉的声音无比镇定：“节省体力，等。”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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