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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宣泄 ...

  •   零七不声不响地上药包扎完毕,便被人赶去床上躺着。

      刘鸿隐身上没什么伤,最多是些爆炸时碎石擦出的小伤口,大部分也被另一个人挡了去。强撑了三天三夜,更多的是疲惫。淋了两场雨,又在崖下潭中潜了不少时间,此时只觉得浑身污秽。他命人备了热水,向内室一望,零七安静地躺在床上,似是已经入睡,便放轻动作,脱衣坐进了浴桶。不一会儿,便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一双微凉的手浸入水中。刘鸿隐眉心一动,睁眼便瞥见浴桶边,不知何时添了几小桶热水。他睡了许久,桶里水温也渐凉了,正该换些热水。

      那双手被水温热了,才在他肩颈附近穴位按起来。熟悉的气息和力道唤起舒适惬意,王爷向后靠了靠:“伤势如何了?”

      身后的人默不作声。

      隐王自然看的出,从崖下开始,零七便沉默得十分反常。两人平安归来,均未受重伤,这结果比起当初在太平已好上太多。可按照自家暗卫固执的性子,此时如何劝说,也不会起作用。他悠然向后一仰,挑了重点问:“适才崖下,你说了什么?”

      零七仍不出声,身子却迎上去,让人靠枕在自己胸前。

      肩上的力道越来越重,虽仍在合理的范围内,但也足以说明他心绪难平。刘鸿隐将肩头的手按住,微侧了脸道:“水凉了,先添热水。”

      “主人若被火药伤了手脚,此时可还能阻止属下的动作?”肩上的手微微颤抖,低暗哽咽的问句自身后缓缓传来,声音沉在喉咙深处,似是在竭力压抑忍耐着什么。

      总算开了腔,却是如此不知好歹的问话。刘鸿隐干脆松了力气,转身向桶壁一靠,挑眉向他笑道:“既是天命所归,无手无脚,便差不动你了?”

      轻松调侃的口吻不仅没得领情,还适得其反。零七脸上以可见的速度褪去了血色,目光却似燃起了火。一按再按的情绪终于被这不以为然的态度激化,无法言说的烦躁自心头急涌上来,无处发泄。他忽而一把提起身边装满热水的小桶,猛地向坐浴的人身上倒去。

      水不是刚烧开的,虽不伤人,温度却依旧灼烫。

      令人窒息的白雾迎面扑来,刘鸿隐目光一紧就要发作。抬头却见零七全身僵硬,双手因用力过猛不住颤抖。那向来冷漠得毫无表情的脸上一片苍白,再也掩饰不住担心和后怕。

      他太清楚那是怎样的感觉……罢了,分寸全失总归是因为太过在意。就让他发泄一回,也无不可。

      半坐在浴桶里的人暗叹一声,手攀上桶壁,闭目屏息。

      “哗啦——”一整桶热水瞬间浇下,热气带来的氤氲横在两人之间,朦朦胧胧。

      隐王微微皱眉,低沉地哼了一声。其中的纵容和用心,一分不落地随着水汽散了开去。

      露在水上的皮肤几乎瞬间泛起红来,十分扎眼。零七呆了呆,缓缓低下头去。倒水前他用手指试过温度,知道绝对伤不了人,此时看到大片红痕,又怔怔地心疼起来。几番忍耐,才没有跪下去。他垂着头,声音低得不成样子:“主人以后,断不可如此涉险了。”

      哪怕两人此时均无大碍,哪怕这一赌确是同生,他仍是心有余悸,全身发凉。

      不论刀砍剑伤,他都能以异能之身及时替他抹平。可眼睁睁看见冲天火光淹没身边这个人的瞬间,他只觉得连魂魄都抽离了身体。如果那时候他迟疑了一瞬,动作慢了一分,又或是记错了崖下的深潭……那样的后果,只要一想起便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浑浑噩噩乱想之间,淮南王已如往常一般出浴穿衣,揽过还垂头默立的人,将他带到床上。零七的伤大多在背上,自然向里趴卧,待主人也上了床,便习惯性地替他拉上被子,却被人连被褥一起搂进了怀里。

      他刚才满心不安只求发泄,这会儿清醒了,才后知后觉地念起犯上行为,心里一乱,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属下刚才——”

      “刚才无妨。”

      “先前——”

      “先前很好。”

      身边人恰到好处地拦住话头,他连“失礼”二字都无法出口,更不必说道歉和请罪了。

      刘鸿隐挑了嘴角,戏谑之意更浓。伸手在对方身上随处揉揉捏捏,见人渐渐放松了身体,才捉住他下巴,声音微微沙哑:“想清楚了,你要用这种姿势请罪?”

      零七本就是趴卧,被人一搂,半个身子都趴在对方身上,尽是邀请的意味。他当即红了脸,更说不出话了。

      暧昧的气氛虽好,过度了就会变成尴尬,尤其在两人都极疲惫的情况下。是以刘鸿隐自得其乐地欣赏了会儿零七的窘态,欺身在他下颌上吻了吻,便适可而止地松了手,声音认真道:“提醒叮嘱是好事,我自会注意。往后若想说什么,也都可以,无需多想。”

      虽然知道身边的人不会因此计较怪罪,但话真说出来,零七心里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无论如何,事情不该这样发展……可此时将规矩礼数拿出来说,却又明显很不合适。

      刘鸿隐见他埋头不语,手上却一点点收力抓紧了被褥,也不强求回应。在零七贴身藏着两人发束的地方拍了拍,随意将话题带开去:“你如何知道崖下是深潭?”

      收紧被褥的动作突然停了。

      “又是直觉?”

      “……地图上有记录。”

      那张地图零七曾仔细地逐块研究过,刘鸿隐“嗯”了声表示了解,不再多问,倦倦闭上眼睛。

      屋里安静下来。门外风声衬得被中更暖,平静低缓的呼吸一声声吹在耳边,令人安心沉迷。零七睁开眼睛,极其小心地向温暖的来源靠了靠。良久之后,又靠了靠。

      腰间的手臂有力又温柔,不容反驳地宣誓着所有权,却又从来不曾真正禁锢。

      身边之人的一次犯险,就让他方寸大乱。而那人多少次看着自己身犯险地,又还将有多少次,要承受自己自作主张的牺牲?

      可他什么都没说。

      除去早先偶尔火大了训斥两句,更多的时候,是无声无息却从容不迫的包容体谅,和耐心等待。

      心口酸得紧。他逃不了,也不想……

      刘鸿隐收回拂过睡穴的手指,看着终于调稳呼吸沉沉睡去的人,摇头笑笑,再次阖上眼。

      * * *

      谢将军结束了一整夜的审问,赶到院中时,清晨的鸟雀还未呼晓。风冷得料峭,院中屋檐下闪着亮晶晶的白霜。

      他来的早,却更有早来人。淮南王负着手,已在院中石桌边等待。秋末冬初日起得迟,群山还掩在一片云雾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不敢让人等得太久,他紧赶两步上前,行礼道:“末将见过王爷。”

      “审的如何?”

      谢将军叹了口气:“没有用刑,副将对背叛之事供认不讳。

      刘鸿隐“嗯”了一声,转过身来。这副将跟了父亲近十年,很是亲信。手中之剑亦是父亲所赠。父亲千古之后,自己藏兵暗处。黟山这一支尤为重要,调来领兵的将领大多是跟随父亲的老部下。可惜当初的赤胆忠肝,终究为时间所磨。一身胆识本领,也用错了地方。

      他闭了闭眼,沉声下令道:“按军法处置。”顿了顿,微微抬起下颌,目光淡淡扫动:“有求情者,同罪论处。”

      谢将军一惊,立时跪下:“末将不敢!副将的供词中提及至亲之人遭人挟持,才一时糊涂,辜负了老王爷当年知遇之恩。末将自知不察,亦难辞其咎。”

      刘鸿隐嗤笑了一声。死在阵中的万余士兵,便没有父母妻儿、兄弟姊妹,便不是他人的至亲之人?他目光投在远处山崖横生的劲松上,半晌,缓缓问道:“悍将渴战,却不得不在山间一藏数十年,不能建功立业,你们可有遗憾?”

      “末将不……”

      “军中要的是绝对的忠心与服从。是否遗憾,不在本王考虑之中。将军领兵多年,对此的领悟必要比本王透彻……”话音一顿,刘鸿隐走近一旁的石桌。桌上,横放着当年父亲赠予副将的佩剑。

      “……是剑伤人,还是拿剑的人伤人?”缓缓将长剑抽出,刘鸿隐并起两指将薄刃夹住,淡淡问了一句。霎时间,强横的内力转于指尖。“锵”地一声脆响,利刃应声而断。

      谢将军定定地望着年轻的郡王,仿佛在他眼中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中,看到了老王爷的影子,却又……不尽相同。

      “副将定罪之后,全军观刑。”刘鸿隐背过身去,凛然袖手。威严的语气如清晨山间的雾气,引来阵阵寒意,“这把剑……日后随他入葬罢。”

      冰冷的断刃“哐啷”一声掷在地上,发出叹息般的沉响。

      “起来。将军这几日辛苦了,下去休息吧。”觉察出人还未离开,又问,“你还有事?”

      谢将军点头道:“是。将士们都想见见那位小兄弟。当日,若非他强行控制住了诸位将领……”

      他话未说完,屋里悉悉索索起了响动。刘鸿隐看了他一眼,道:“知道了,此事日后再议。”

      谢将军有些惊愕。屋里还有人?一大早在屋外议事,为的就是不影响屋里的人休息?

      * * *

      “醒了?”一推开门便见床上的人半掀了被子,刘鸿隐笑笑,去桌边倒了杯水。

      零七撑起手臂,一双星目望着他:“暗卫挟持军职要员,是属下的意思。如需属下去解释交代……”

      不知他何时醒来,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刘鸿隐走过去将被子重新掖好,在他脸上捏了捏:“善后之事不用你担心。”

      被人重新按回床上,零七也就老实靠着不再起身。他虽情急之中才出此下策,但挟持军中多名将领确是大罪。想及此,坚持道:“刚折损万余士兵,若此时姑息,军心难免动摇。既是将士要求,属下去给个交代,也是应该。”

      什么?刘鸿隐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就说到这事上来了?怕是醒时迷迷糊糊,听了谢将军那句话,便想偏了。他在床沿坐下,随口道:“你伤未痊愈,不宜乱动。”

      碎石飞溅到的小伤口,在暗卫身上便和无伤没有区别。零七扣住搭在自己膝上的手,尽量轻松道:“小伤无妨。主人不必担心,属下受得住。”不过是被绑到军前问个罪,鞭打棍责,有什么是暗卫受不住的。他担心的反倒是眼前的人。如有可能,应尽量避免让主人前去监刑。

      刘鸿隐见他一脸心甘情愿又视死如归的表情,恶劣本性又起,干脆也不解释,笑道:“好,你倒是有气魄。我先去了,晚些时候有人来传你。”顿了顿,又道:“若是不行,不要强撑。”

      当晚淮南王在个偏僻的小屋找到他时,零七正皱眉靠坐在墙角,脸色不太好。他身边放着个小桶,见主人进门,一扭头,“哇”地又吐了一阵。

      虽然一再告诫谢将军看着点,还是把人弄成这样。心疼地叹口气,刘鸿隐将手中的醒酒茶递给他,问道:“不是说受得住?”

      那是你没说他们要灌酒!零七腹诽了一句。
      军中之人向来不在乎什么身份地位,见他有真本事,又救下数万将士,恨不得个个都上去和他说上几句话。不允许饮酒,士兵们便以水代之,他杯里的却是实实在在的陈酿。本就不擅饮,又从未应对过这种场面,难免被灌得头晕目眩,随后又被抬起来上下抛了不下几十次……
      零七将散发着酒气的小桶向身后掩了掩,乖乖接过茶喝了,长吁出一口气,老老实实将头靠在对方身上,平息胸中起伏。

      “歇会儿。”刘鸿隐小心地将人圈进怀里,“为何强撑?”

      零七没拒绝这个姿势,难受地摇摇鼓胀的脑袋:“属下听几位将领谈及副将的事,便想留个心。”

      强撑着不肯离席,是为了探听军情?还如此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刘鸿隐无奈地揉了揉眉角,知道他还有后话:“嗯?”

      “属下只是猜测,尚未证实……他恐怕,与千山有联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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