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观玉轩吟》浪花浮蕊

72、以后

　　“你别和我生气了呗。”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没有以往的耍赖或撒娇，因为他觉得恋人之间不应该有隔阂，哪怕再细小微末的枝节也要讲出来，否则这些隔阂终有一天会成为炸弹。
　　他爸还在那会儿，无论陈雅琴闹成啥样，他爸也能在当天把事情解决把人哄好，两人又回到你侬我侬的恩爱模样。
　　拿纱布的手毫无预兆地顿在半空中，顾清玚着实有点怔愣，他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茬，原以为昨晚两人说话后他就该把这事放下了。
　　他略带爱怜的用手背蹭了蹭周暮璟的下颌骨，稍稍敛了笑容，“我不是生你的气。”
　　他过不去的那道坎始终是他自己。
　　那些事情刚发生时，他听到最多的安抚话就是---慢慢都会过去的。
　　最开始连他自己都这样安慰自己，可越长越大，顾清玚越发明白过去发生的事情根本不会被时间带走，只会被时间磨砺，成为一道深可刻骨的伤痕。
　　尤其是发生在童年时期的。
　　他突然变得不敢轻易接受别人的好，那些好在他人眼里是幸福、是快乐、是无忧；在他眼里却是阿雪扑腾的手、母亲含泪的眼和父亲冷漠的神情。
　　他们无处不在的提醒着他的不配。久而久之，他自己也默认了这种不配。
　　渐渐地，他连人类交往中正常的包容与让步都不敢接受。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可他却无法改变。
　　就这么浑噩了几年，直到初中，他遇见谷子珩。那人的热情冲破了他的冷淡，在他的高墙上开了扇窗，让他得以窥见外面鲜艳的颜色。
　　但那是贴了反光膜的玻璃，他把自己的心藏在了反光膜之后，谁也看不见。
　　从某种意义上顾清玚是感谢谷子珩的，所以他在自己的区域外沿圈了块地方给他，任谷子珩高兴。
　　真正出现生机是遇见了牵动他心神的周暮璟。
　　他闯入他的世界，把新奇带给他，并且悄无声息的建了扇门，牵着他亲自去感受世界的美好，教他融入并乐于其中。
　　可他始终是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态，就像是偷活了不属于他的人生……
　　之后林落萧的离开更是当头喝棒、让他清醒，他把自己的难堪、懦弱、胆小一股脑的瘫在周暮璟的面前。
　　你看啊，我的内里就是这样的不堪、自私，我根本配不上你的好，那些对我好的人的结局你也看见了。
　　快走吧，快离开我吧……
　　可那发光的少年不顾脏污拥抱了他。
　　还有落萧的“拥抱幸福”。
　　多么温柔而有力，他感受到了久违的鲜活与喜欢，他以为他克服了。
　　但当他意识到周暮璟因为喜欢而为他做出牺牲时，惶惶不安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他还是承受不了，他害怕极了。
　　这时他才知道----过去的根本不会过去。
　　它们比谁都奸诈，表面上温顺无害，却在大大小小的事情上无知无觉的影响着他的选择，如影随形让他无法摆脱。
　　像肉里的一根软刺，他明明知道它的存在，可怎么也揪不出来，这种感觉坏透了。
　　顾清玚手法细腻的仔细缠着纱布，白色的纱布慢慢覆住烂红的皮肤，过度黏合导致点点血丝的渗出，洇在薄薄的布上，又被后一层的纱布遮盖。
　　“我很自私。”
　　“你瞎说什么呢？”浓黑的剑眉崩成一条直线往眉心挤压，他很不爽顾清玚这样说自己。
　　顾清玚像没听见，自顾自将小药箱整理好，然后搁在大腿上，右手轻轻攥着左手指尖，呈环形抱着药箱。
　　“我一点也不想再背着谁的人生了。”这东西太重，多少个午夜梦回间压的他险些活不下去，已经够多了，真的够了……
　　顾清玚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平静了，把周暮璟的心都挂了起来，神怕他最后来一句分手，他不由急道：“我什么时候给过你负担？”
　　顾清玚摇摇头，直视着周暮璟，“那我问你，几年后当你不如意了，你回忆起这时，会不会后悔现在的选择？”
　　“后悔不应该为了小情小爱放弃自己擅长的理科而选择薄弱的文科，如果选了理科自己如今也不会过成这样，或许生活的更好呢？”
　　周暮璟被他这一大串问傻了，半响没说出话来。
　　他抿着嘴唇，眼眸半垂，“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万一……万一哪天不在一起了，我不希望你想起我时是带着后悔和怨恨的。”
　　“噗。”刚还愣着的人这会直接被他逗笑了，周暮璟曲起指关节，一瓜子敲在他脑袋上，顾清玚一时没防备疼的往后缩着脖子。
　　“你这小脑瓜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什么？”敲完看顾清玚吃痛的模样他又忍不住伸手去揉，“我的人生为什么要你背着？我又不缺胳膊断腿。”
　　他两腿叠加伸直，脑袋抵在床头，整个人有些懒散。
　　“你也说了以后的事说不准。”
　　顾清玚听到这里，脸色显而易见的变了。
　　“那我为什么要想以后不确定的事呢？”
　　“我当下就很快乐呀。”
　　顾清玚抬起目光，有点难以置信的扫向周暮璟带笑的脸庞。
　　“这事很简单。”
　　“我想离你近点我就这么做了，我也在为我想要的而努力，当然我知道我能力比你差点，可最大的结果就是你在文火我在文快，也差不到哪去了。”
　　“这结果我很满意很开心啊，就隔一堵墙，下课后不到一分钟我就能见到你，多好。”
　　“可是……”
　　顾清玚刚出声，就被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阿玚，”周暮璟稍稍停顿了下，黑眸直白的看着顾清玚，他的双眼皮前半部分不太明显，从中间那个点才开始向后延展，衬得眼睛线条很锐利，当他认真的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不由得让人深陷其中。
　　“你得承认这个世界上有的人的理想就很小，小的只容的下那一个人。”
　　“我为自己的欲望奋斗努力让自己不白活不枉当下，哪里错了？”
　　“再说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会不如意呢？这么不相信我？”
　　被质问的那人弯着脊背，手无意识的拧在一起，嘴唇蠕动几次，也没说出话来。
　　周暮璟直起身子，微微掰开顾清玚的手，小幅度的揉着他的指尖。
　　“记得以前我很喜欢一首歌，里面有句歌词我印象很深刻。”
　　“是什么？”顾清玚轻声问道。
　　“在人间已是癫，何苦要上青天。”他拉着顾清玚靠近自己，柔软的嘴唇微微嘟起慢慢贴上他额间的小痣，低低道：“你对我已是人间至欢，我为何还要追求别的极乐？”
　　这句话犹如夏日沁凉的井水，点醒了顾清玚滞闷的脑袋，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好像释怀了。
　　踌躇了好一会儿，他才吭哧了句：“暮璟，谢谢你。”
　　“小傻子。”他呼撸了把顾清玚的脑袋，故作神秘的挑起半边眉毛：“当然了，还有后面小半句。”
　　看他这表情顾清玚就知道有诈，脸转向一边，专心致志地抻着肩膀。
　　周暮璟不在乎的笑了笑，出其不意的扒着他的腰把人放倒在床上，从身后贴着顾清玚，嘴里唱着走调的歌。“不如温柔同眠啊！”
　　“……”
　　“这句你自己编的吧？”顾清玚怀疑道。
　　“我编……编你个大头鬼哟。”他都被气笑了，手臂怼了怼他，不可置信：“小时候没看过包青天？”
　　顾清玚往前蜷着身子，没接他这话茬，突然道：“暮璟，你帮我揉揉肩膀和左手臂，好疼。”
　　“那个玩意儿伤到你了？”周暮璟一听，赶紧一骨碌翻身坐起，动作小心的扶起顾清玚，慢慢带着把长袖校服和里面的白T给脱了。
　　肩背被撞红了一大片，左胳膊处明显有两根红指头印，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尤为刺眼。
　　周暮璟倒了点药油在手心，掌握着力道按在撞红的那处，看着斑驳的背，心情一时很复杂。
　　“我这会即心疼又开心。”
　　顾清玚：“？？？”
　　“嘿嘿，顾清玚我给你说我老爱你这样了。”发完彩虹屁的某人就开始翻旧账。“我还记得去年冬天你摔了一跤，回来死不吭声自己一个人死憋着，可把我气坏了。”
　　“你这反差真快。”顾清玚脖颈不易察觉的漫上了一层薄红，不自在的撇开目光。
　　“对比对比嘛，铁葫芦都能开瓢了，得称赞称赞。”
　　顾清玚难得想翻白眼，他现在并不想搭理某人。
　　“不过有一说一。”周暮璟正色道：“阿玚我是你男朋友，我喜欢你对我提出什么要求，哪怕很过分，我也很喜欢。”
　　“我喜欢的是你的全部，清冷、懂事、知理的阿玚我喜欢，耍小脾气、有小情绪的你我更喜欢。”
　　在一起四个月里，很多事情上都是顾清玚在纵容他，可他也想纵着这个人宠着这个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