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观玉轩吟》浪花浮蕊

73、出国

　　好看的桃花眼懵懂的眨了两下，继而半眯着，显得整个眼形更加狭长，浅色眼珠让人看不清眼里的情绪，仿佛蒙着层早间的薄雾。
　　他好像更喜欢周暮璟了，顾清玚能清楚的感受到胸腔里的瓣膜因为刚刚的话而猛烈的跳动。
　　他确实是这样。
　　比如上次闻见周暮璟身上的烟味，虽然他讨厌这个味道和行为，可他顶多蹙蹙眉头，就算周暮璟当着他面抽，他也只可能不咸不淡的叮嘱一句：抽烟不好。
　　还有两人相熟那会儿督促周暮璟学习，他会把重点和笔记瘫在他面前，他认真学顾清玚高兴，他学腻了要玩顾清玚也不会多说什么。
　　不是说他不喜欢周暮璟，是他就是这么个人。
　　不，一定程度来说他不愿意提过多的要求是因为他怕要求变成厌恶。
　　周暮璟很了解他，也为两人的关系做了许多，这些他都感知的到。
　　低低的笑声轻轻溢出喉咙，顾清玚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我明白了。”
　　他仰着脑袋，满脸戏谑：“你是嫌我不够无理取闹是吗？”
　　“这个嘛。”周暮璟歪着脑袋思索了会，“也不是不可以这么说……哎你别打我啊……”
　　他举着满是药油的手掌笑着往旁边滚，顾清玚照着他屁股又是一脚。
　　那个地方软乎乎的，踹起来的脚感极好。
　　“我错了错了，小男友。”
　　“我这么说是因为无论你怎么闹我都哄的好。”周暮璟迟来的求生欲总算上线了，他挺着胸脯非常自信。
　　“但我声明哈，我还是很心疼的。”
　　他顺嘴出溜，“下次见那玩意一次我打一次。”
　　顾清玚刚伸出的脚又默默收了回来，周暮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一脸悻悻地撇了撇嘴：“一时嘴快一时嘴快。”
　　“哎。”顾清玚叹了口气，心烦的皱着眉心，他是真心把谷子珩当做最好的朋友的，却没想到谷子珩对他是存的是这幅心思。
　　头疼，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谷子珩了。
　　“好了，别烦了。”虽然周暮璟很不想如此说，但是为了安抚顾清玚他还是说道：“该见面就见面了。”
　　“我知道。”
　　让顾清玚没想到的是，他和谷子珩的再见面却是高中时代的最后一面。
　　那是暑假的第一个星期，不过早上八点他就站在了木天机场。
　　这个时间机场已经人满为患，处处都是拉着行李箱的人，而身后稍慢几步的则是来送机的。
　　穿着灰绿色立领短袖和黑色束脚裤的顾清玚站在公用大厅中央的位置，他左手紧紧攥着手机，抬高视线费力在人群中搜索着。
　　谷子珩出国这一消息还是他在初中群里看到的。说是舍不得这帮子初中同学，刚好也是放暑假，时间充裕，走之前可以聚一聚，好好请大家吃顿饭。
　　中考一年了，平时也没什么机会见，又是想疯爱玩的年纪，谷子珩一提出来班上的人几乎立马响应。
　　但顾清玚没有去。
　　以他和谷子珩的关系，如果真想让他去一定会亲自告诉他，通过班群这种方式只是想让他知道这个消息而已。
　　那天的同学聚会因为是谷子珩组织的，所以没一个人私聊顾清玚问他会不会去，基本上默认了他会出现，当他们去了但没看见那人的时候不免八卦地问了几句，迎来的却是谷子珩难得的冷下来的脸。
　　一帮人顿时识趣的换了话题。
　　也不知站了多久，顾清玚终于扫见了那人。
　　许是他盯的有些久，正在走动中的人有所感应般抬起了头，两人目光普一接触，谷子珩犹如被野兽追咬瞬间撇开脑袋避开了视线。
　　他钉在原地，脸色肉眼可见的僵硬着，有些长的三七分刘海从两边垂落，遮住了大半个眼尾，一同遮住了眼中疯狂涌动的情绪。
　　直到被身旁穿着不俗的美貌妇女轻拍了下胳膊，他才像回过神来。
　　顾清玚看着他侧身对妇女低语了几句，稍稍弯腰环抱着她背上下抚了抚，又从一旁中等身材的朴素女人手里接过行李，一手握着行李箱，一手半拥抱着那女人，然后再没顾后面抹着眼泪的两人，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
　　“子珩……”顾清玚极轻的唤了声，实实在在的呆愣住了，双脚迟钝的调转方向，谷子珩却已经擦着他肩走了过去，留在他视线中的只有一个走的迅疾的背影。
　　来之前他也犹豫过，脑中幻想过的无数场景也不如现实一幕来的有冲击。
　　顾清玚望向窗户外面的天空，今天的天色很好看，透碧透碧的蓝，像一快典雅的蓝色绸缎被浸泡在锃亮的玻璃缸里，云朵也分外洁白，像顽童随意泼洒的颜料从半空呈炸落的烟花状铺展至大地，虽只有蓝白两色，却显得格外浓墨重彩。
　　一架飞机伴着轰鸣冲破云层划过天空，继而冲向远方，尾翼和两翅在深蓝色的天幕中勾勒出三道平行的白线，向前延展又慢慢从后消退。
　　“回家吧。”周暮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顾清玚的左边，缓缓道。
　　指尖点了下眼尾，他呼了口气，扭身跟上周暮璟的步伐，手臂紧挨着他的手臂。
　　“我有点饿了。”
　　“刚好，我做了蛋花菌菇汤，还在锅里温着呢。”
　　“那快走，回家回家。”
　　经过分科的高强度学习后，庸散的暑假生活安逸的叫人全身筋骨都完全放松了下来，好似躺在一片飘荡在小河里的绿叶上。
　　卧室里，周暮璟光着膀子穿着黑色的大裤衩毫无形象的俯趴在床边从超市打特价抢来的灰色毛毯上，两腿翘起，两个脚丫还时不时轻快的拍两下，手臂柱起拖着手机玩的正带劲儿。
　　顾清玚则倒坐在书桌前的椅子里，下巴搁在椅背，两手环着椅子捏着横屏的手机，两个大拇指略显笨拙的点着屏幕。
　　“阿玚，你到我这边来。”周暮璟两指如飞的按着按钮，屏幕上的小人被他指挥的快跑出了残影。“从后面绕。”
　　“你跑太快了，我都看不见你。”脑袋上标着2的小人跑过公路，一抬眼前面连个影儿都没了，直憨憨的站在路旁。“你等会我。”
　　“看见那棵柳树没？朝树的方向跑。我马上回来。”说完就见1号小人驾着匹白色的小马从树后面窜出来，手里的鞭子一摆一摆的。
　　“哈哈哈，你咋嫩么傻站那，上马，我带你溜一圈。”
　　“去山上，我想站山顶看海。”
　　“这简单，待会我们去开船，上海上浪。”
　　正玩在兴头上，周暮璟手机突然弹出来电显示，他眼疾手快一划，还是没抵住屏幕卡顿，两小人瞬间被浪打进了海里，接着显示‘Game Over'。
　　“我天，太几吧……卦连环掌，中华有神功啊！”脏话都蹦出了几个字，周暮璟硬生生的憋回了嗓子眼，惊奇无比：“还有这种死法？”
　　顾清玚闷声笑着，看他吃瘪的模样开心的不得了，取笑道：“马勒的及时。”
　　“勒吐血了。”他配合的呕了几下，切出游戏，“我要看看哪个乖孙打的电话……哟，稀奇。”
　　“谁啊？”顾清玚将手机甩在桌上，抽了张纸巾擦拭着手指缝间握着手机冒出来的汗，嘴里漫不经心问道。
　　“你见过的光头。”
　　顾清玚唇角弯起又悄咪咪的压下，过了一个月，这人从光头熬到了冒出头茬的寸头，就开始喊别人光头了。
　　前任光头边说边重播了回去，铃刚响那头就接了。
　　“哎唷这么快，老实说是不是想死我了，啊胖子？”周暮璟语气贱兮兮的，又解释道：“刚打游戏划错了。”
　　那边黎施顿了下，罕见的说了句：“那你先玩。”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挂电话。
　　“哎哎~”周暮璟喊住他，纳闷地屈指绕了绕头，“大老爷们不兴矫情这套啊！”
　　“你在那边咋样啊？”
　　黎施苦涩一笑，挑了个笼统的说法：“就那样吧，哪都不好搞，特别像我们这没学历的。”
　　“嘿，妄自菲薄了啊，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他迈着小步悠悠哒哒踱到阳台，窗帘拢在两侧，防盗铁网上缠着从花圃买来的假叶子，一眼望过去很洗眼，大片阳光依着网的形状投射在地板上，切出小块小块的光斑，他伸手捻着片绿萝的嫩叶玩。
　　“那么多小小年纪出门打拼的不都活的挺好么，咱也不差。”
　　“我还等着胖哥胖嫂的苟富贵呢。”
　　“猪你又取笑我。”黎施双手握着手机，无奈的叹了口气，“以前怎么说也在学校，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周暮璟捏着叶尖在指腹间慢慢搓成卷，眉宇随着卷的成型紧紧皱起，他灵敏地感觉不对，黎施可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是不是南边不好闯啊？”还没待人回答，他又问道：“胖嫂呢？我记得她快过生日了吧？”
　　“我也摸不准女孩子喜欢什么，她有银行卡没？”周暮璟斟酌道：“我直接打下去，你让她自己买点喜欢的东西呗。”
　　黎施抹了把脸，手心染着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湿渍，被他随意抹在黑色的短袖上，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还是泄出了一两声哽咽。“她生日还远的很。”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烂记性，到时候忘了胖嫂不拿着刀追回来砍我啊！”
　　“兄弟谢了，我明白你啥意思。”他用上牙咬着肥厚的下嘴唇，顿了两三秒，说：“我实话说了，洛洛......她有点不舒服，你借我点钱，我这月工资下来我马上打给你。”
　　说完，黎施愧疚的低下光溜溜的脑袋，他还是没勇气说实话。
　　周暮璟一听顿时急了，忙问：“胖嫂怎么了？严重不啊？这事还说什么借啊？”
　　“不严重不严重，就......小手术。”
　　他稍稍放下点心，“行，卡号给我，我马上给你打，一千够不够啊？”
　　“不不不，三百就够了。”黎施抿着嘴巴，右手成拳轻轻打在心脏处，脸上的神情很坚毅，“猪，兄弟记心里呢。”
　　“多大事，你让胖嫂好好养身体，不够再说，这事可不能含糊。”周暮璟刷一下拉上窗帘，卧室瞬间暗了大半，他抓起床头的短袖，三两下套在身上，“我现在出去给你弄，挂了啊。”
　　顾清玚退出游戏，跟着到了门口，也开始换鞋。
　　“我马上就回来，外面热。”周暮璟刚打开门，一股热浪铺面而来，他嫌弃的撇着嘴角。
　　“一起，顺便到车站对面的花圃买点花，上次买的都是绿色植物，颜色太单调了。”
　　“挺好看的呀。”他一点也没觉得单调。
　　顾清玚扫过他不羁的大裤衩，中肯点评，“审美有待提高。”
　　“我眼光还不错吧。”他晃晃脑袋，从沙发缝里摸出钥匙，“我见你第一面，就知道这小孩长的好看。”
　　顾清玚白皙的脸上爬上一抹可疑的红，他推了把周暮璟，不自在道：“贫什么嘴，走啦。”
　　周暮璟顺手捞起鞋柜上的帽子扣在顾清玚脑袋上，“遮一下，太阳太烈了。”
　　银行里，周暮璟看了下卡里的余额，略微犹豫了下，还是打了一千过去，他刚输上数字，就被顾清玚给伸手挡住了。
　　“怎么了？”
　　他也不说话，只把数字改成了五百，然后一抬下巴让周暮璟输密码。
　　“初中玩了三年呢，胖嫂还不舒服，五百不够吧？”周暮璟看着顾清玚的脸色小声反抗道。
　　“让你输就输。”
　　“行吧。”还是媳妇重要些，剩下五百他再出来趟就是了，不急这一时。
　　只是他没想到，他刚拔完卡，顾清玚就拿自己卡插了进去，利落的又打了五百过去，速度之快把周暮璟都给搞得一愣一愣的。
　　“不是，这你也要分？”
　　顾清玚飘了他一眼，推门往外走，淡淡道：“黎施是你朋友，就是我朋友，你心意是你的，我的是我的。”
　　“哎呦喂。”周暮璟脸一秒乐成太阳花，大夏天也不嫌热的伏在顾清玚肩上，“我早就说你可贤惠了，你还不承认，多可人啊。”
　　顾清玚面无表情的嗔了他一眼，肩膀往后一抖，想甩开身上的大包袱，奈何某人扒的那叫一个牢固。
　　“嘿嘿嘿。”他颇为猥琐的笑出声，四处瞅了瞅，趁着没人吧唧一口啃在顾清玚脸颊上，“我就喜欢你这个劲儿。”
　　“你......”顾清玚立马扭头看看四周，又看看头顶的烈日，无语道：“光天化日下，你收敛点。”
　　“我就不就不，略略~”他故意吐着舌头，两手扒着下眼睑，做了个鬼脸，整个人幼稚到就差去幼儿园报道了，“你拿我怎样？”
　　“你去学前班吧。”顾清玚突然加快步伐，凉凉道：“我一个人去花圃。”
　　周暮璟就像没听见，依旧自然而然的贴在顾清玚的后背，没安静一会儿又唠道：“晚上想打篮球。”
　　“可以。”
　　“那你陪我。”
　　顾清玚稀罕道：“哪次没陪你。”
　　“嘻嘻。”
　　浆灰的水泥地上被太阳烤的热烘烘的，脚掌踩在上面隔着鞋底都能感到浓烈的热气，鸟儿倦倦的站在枝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吱咋两声，梧桐树上茂盛的树叶也偷着懒微微打成卷，减少太阳炙烤的范围，长长的街道被夏日烘托的格外慵懒，两条贴在一起的影子也随着午后的节奏慢慢穿过寥寥的人群向街对面移去。
　　圆润金黄的太阳笼着影子，渐渐从天空正中央擦到地平线，隐于小山后面，只余一层紫红交掺的余晖半挂在天际那一头，温暖着辛勤而归的人。
　　小小的防盗网上落着些许夕阳光晕，堪堪打在叶尖，引的叶片簌簌晃动，像在低吟一首小情歌，地板上几盆还沾着水珠的血红玫瑰和纯白茉莉羞的绻起花芯，连绿叶都被衬的差点浸上了粉，直到晨光再次降临，才敢大着胆子缓缓绽开。
　　这一开就是八月十日。
　　一大早顾清玚就醒了，他无聊的盯着周暮璟的睡颜，他睡着的时候难得显得很纯良，阖上的眼眸也掩去了几分平时的锋利，看着看着顾清玚就忍不住亲了他一口，偷香成功后又伸出指尖划着他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
　　“哎哎~你干嘛？”周暮璟一把捏住作乱的手指，笑着说：“好痒。”
　　“不装睡了？”
　　“这不你看我看的太入迷嘛，我怕我一睁眼你又脸红。”
　　顾清玚一巴掌按在他脸上，鼻腔哼了声，不客气道：“美的你。”
　　“不美你看我干嘛？”
　　他没理这话，从枕头下摸出一串东西，在周暮璟眼前晃了晃，“铛~生日快乐，暮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