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观玉轩吟》浪花浮蕊

69、矛盾

　　莫名秀了一场的周暮璟还有些洋洋得意，只是他这意没得多久就迅速瘪了下去。
　　尤其是当晚上一个人裹着冷冰冰的被子窝在床上时，憋屈之感极为浓烈。
　　他当然知道顾清玚看见墙上的表会生气，但他只以为是一小段时间，况且自己浑身烟味，他一担心肯定破功呀，再哄上几句，这事自然而然就过去了嘛。
　　可谁知道顾清玚直接忽视他。
　　放学时来了句‘我回自己家’，人就毫不拖泥带水利落十足的走了。
　　对，走了。
　　给他发消息打电话也全都没回应。
　　对，石沉大海。
　　明摆着要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明明白白的冷着他。
　　连带着第二天张源也幸灾乐祸的颠颠跑来取笑。
　　“你这两天咋没和清玚一起吃饭啊？不对劲哟。”
　　“你是不是欺负人了？”
　　周暮璟懒得理他，余光瞄了眼顾清玚，又忍不住死鸭子嘴硬：“没有。”
　　“没有？”张源食指骨节轻轻抬了下眼镜，不太相信他的话。稀罕道：“没有清玚能不理你？”
　　被戳中痛处的周暮璟瞬间炸毛，一巴掌拍在张源单薄的胸口，引的他堪比杀猪的嗷了长长的一声。
　　“打是情骂是爱。”
　　他又故意为难地补上后半句：“我家阿玚就喜欢这样的。”
　　简单的一句话把张源吓得往后一蹦，后腰磕上桌子才稳住身体，脸上的惊恐怎么也掩盖不住。
　　“那你别打我，我可对你没情。”
　　“……”
　　“也不能骂我啊，我可不爱你。”
　　“……”
　　“我爱你爹。”
　　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手抓起桌上的笔袋砸向张源，刚到半途就被看热闹的柯青远精准的一把抓住。
　　张源贱兮兮的一翘兰花指，像是隔空点在周暮璟脑门中央，唱戏一般咿呀着：“咦~~死变态。”
　　“……”
　　操了！！！
　　全都是泡沫。
　　晚自修铃声一打，周暮璟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键结束令人头昏脑涨的学习，把桌上乱七八糟的试卷一股脑往书包塞，然后逮着机会不顾顾清玚的抗拒堵在人身前。
　　“阿玚，我昨晚上快冻死了。”周暮璟委委屈屈的诉苦。
　　大夏天还能冻死，这借口……
　　烂。
　　顾清玚睨他一眼，绕过人走了。
　　周暮璟像个名副其实的小媳妇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这个点的五路车人多是惯例，本就滞闷的空气又因为夏天的到来多了份让人忽视不去的黏热。
　　背着鼓凸凸的书包一个搡着一个，周暮璟艰难的伸长胳膊尽量护着顾清玚，终于挤到后车厢，两人才得以喘口气。
　　他把窗户推到最大，车辆行驶时晚风呼呼灌了进来，给闷热的车厢带来了一丝丝清爽。
　　“现在是不是好点了？”
　　没人回答。
　　“鼻尖还有点冒汗，要不要擦擦？”
　　依旧无人回应。
　　他掏出纸巾打算身体力行，还没来得及将纸拽出，只见顾清玚抬起手腕，指尖轻轻一揩，抹掉了。
　　“……”
　　周暮璟无奈，尽量放软嗓音，略带撒娇的唤了声：“阿玚……”
　　谁知顾清玚一听，直接侧过身旁若无人的玩起了手机。
　　哎，哄媳妇不易。他爸以前是怎么嫩么溜的？
　　他只得闭上嘴，摸出抄写在纸条上的英语单词，默默背着。
　　车站到家那一路，周暮璟小嘴叭叭个不断一直没停过，换个人都快烦死了，但顾清玚愣是没吭一声，任由他自说自演。
　　顾清玚刚要关门，周暮璟眼疾手快将腿一卡。
　　“阿玚~快十一点了，你舍得把我一个人搁外面？”
　　“那你要是关门，我也没办法。”他低垂个脑袋，整个人的情绪明显落了下去，语调说不出的委屈。
　　“那我只好在外面顶着寒风好好反省了，我知道自己这事做的不靠谱。”
　　“可我也只想离你近点啊。”
　　顾清玚放松了力道，手虚虚握着门把，没接他这个话题，只是问：“不是你躲着我的吗？”
　　“我……”周暮璟眼神左右闪躲，弱弱反驳：“那是……心虚……好吧。”
　　他嘀咕了句：“况且只有二十分钟……”
　　短暂停顿了会，想想又添了两个字：“而已。”
　　顾清玚鼻腔冒出一声不明意味的轻哼，扭身去洗澡了，也没管门口的人。
　　“铃铃铃……”
　　一阵急促又突兀的铃声划破了夜半的寂静，吓得周暮璟手里的笔不争气的一抖。
　　“阿玚电话。”
　　浴室的水声没有停歇，想是水流声太大没有听见。
　　周暮璟认命的站起身，想把手机从门缝递给顾清玚，可不经意间扫见来电显示，他顿时改变了注意。
　　他手腕一转，准备把手机向下扣在茶几上，结果食指往上收时，直接接通了。
　　？？？
　　这屏幕也太敏感了吧！！！
　　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边愉悦的声音就透了出来。
　　“清玚你在干什么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啊？”
　　周暮璟还在组织措辞，谷子珩却也没等他回答，紧接着兴奋道：“你知道不我们今天可算把科给分了？”
　　“嘿嘿嘿嘿……”电话那头是掩饰不住的开心：“接下来就是发奋图强，努力和你一所大学了。”
　　周暮璟英俊的脸沉了又沉，最后黑成了一块碳。
　　“哈哈，现在说这个好像还有点早哈。”他尴尬一笑，笑完，好像才意识到电话这边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不禁问：“清玚你怎么不说话呀？”
　　“他不在。”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低沉却又含着股少年的特质，谷子珩愣了愣，迟疑的问了句：“你是谁？”
　　“清玚干嘛去了？”
　　那边的少年痞痞一笑，玩味道：“我嘛……”
　　正等着下文，对方却出人意料的画风一转：“阿玚在洗澡。”
　　话音刚落，耳边剩下的只有嘟嘟的忙音。
　　谷子珩指尖用力攥着手机，牵动着手背上的青筋格外明显，半响才再次点开黑了屏的手机。
　　十一点十二分。
　　他满脑子都是刚才那人叫的极为亲密的‘阿玚’，还有那令人不舒服的自大语气，让他觉得自己问了个特别傻气的问题，对方都不屑于回答的多余一问。
　　谷子珩泄气般躺在沙发，左脚赤足垂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右腿呈倒V型踩在沙发，柔软的真皮沙发因为他的用力微微向下凹陷，手背轻轻盖在眼睛处，却也挡不住从眼角滑下的清泪。
　　初中的时候他时常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顾清玚身后，说他跟着顾清玚倒不如说他牵引着顾清玚。
　　在校园里两人可谓是形影不离，不管他要去做什么吃什么顾清玚都会淡淡点头，班里的绯闻八卦、流传的事迹也都是通过他顾清玚才知晓，他一度成为了顾清玚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渠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他第一面起，他就意外的很喜欢亲近顾清玚。
　　他喜欢顾清玚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对着他含笑；喜欢他无奈却又纵容他胡作非为的样子；看他清清冷冷，就忍不住想去逗逗，让他因为自己笑的开怀；他更喜欢在别人眼里，把他和顾清玚看做是一体的。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一见钟情吧。
　　只是他明白的有些晚。
　　那时他只以为自己把顾清玚看做最为重要的朋友，喜欢和朋友玩也很正常。直到上次知道顾清玚有喜欢的人了，他才懵懵懂懂意识到他对顾清玚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朋友那么简单。
　　那个晚上，一向没心没肺的他罕见的失眠了。一闭上双眼，大脑里都是顾清玚大方承认的场景，那眼角眉梢荡漾的喜悦与开心是藏不住的。
　　他始终认为自己在顾清玚交际圈中是占第一位的，即使两人不在同一所高中，他也从没想过顾清玚会喜欢上人。
　　好像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在戳刺他的心脏，很难受也很嫉妒。也正是这种感官上最为直接的痛觉才让他清楚的想明白自己对顾清玚的感情。
　　是喜欢。
　　但他是一个男孩子，他不敢说出口，怕顾清玚觉得他恶心、认为他是变态，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喜欢是畸形的，他好像从骨子里不认可这份喜欢，却又一次次情不自禁的深陷其中。
　　可转念一想那人也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他再情难自已也是妄想。
　　虽然知道，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在脑海里一遍遍勾勒能让顾清玚喜欢的女孩的样子，甚至在无人知晓的夜晚把他的脸套在了那美丽拂动人心的女孩的头上。
　　一到白天，他又是那个只敢以朋友身份发消息、约他玩、粘着他的人了。有时想想这样也挺好，起码他还能把他当朋友。
　　可今天晚上的一通电话，打破了谷子珩竭力维持的平静。就像一口古老无波的井，突然被砸入了一块重于千斤的大石头，水花溅了他满身满脸，又渐渐聚起漫集淹没他双脚、口鼻，他感到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
　　他不得不承认事实：顾清玚喜欢上的是一个男生。刚面对这个认知，一个想法几乎瞬间冒了出来。
　　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我比他先认识顾清玚三年，是顾清玚初中三年里唯一的朋友，他对自己的情谊肯定比那个后来的男生多，只是我没有说而已，让那人占了先机。
　　对，一定是这样，都是男的，为什么不是自己？
　　谷子珩五指成拳，泄愤般不停砸在沙发上，牙齿咬着下唇憋着哭腔。
　　“宝宝，你怎么了？”听见动静的谷母探头看了眼会客厅的情况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她捉过儿子的手，慢慢掰开紧握的拳头，掌心遍布着血红的指印，抠的深的还渗出了丝丝血迹，谷母一脸心疼，秀眉紧紧蹙着，都顾不得涵养急切高声唤道：“秀兰秀兰，快把药箱拿过来。”
　　“啊？太太你说什么？”匆匆从厨房拐出的女人用身前的围裙擦拭着两手，左耳侧对着这边，有些没太听清谷母说的话。
　　“我叫你拿药箱。”
　　“哦哦好，我马上马上。”
　　“宝，你到底怎么了？和妈妈说说啊。”她坐在沙发边沿，费力将儿子搂进怀里，双手不断抚着谷子珩一抽一抽的后背，眼睛里也闪出了泪花。“你别吓我啊，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我不想说。”他双臂环上谷母的细腰，将脸埋在肚子处，整个人还有些打嗝。
　　“好好好，不想说就不说。”
　　“哎呦喂，这小少爷怎么哭成这样啊？”保姆被这一幕吓到了，眼珠瞪得圆圆的。从小少爷两岁的时候她就照顾着，这孩子很有亲和力，也没什么架子，每天笑嘻嘻，她还从未见过少爷这幅样子。
　　“你去看着锅里的汤，这我来。”她接过秀兰手里的药箱，轻声哄着儿子，好不容易哄着人止住了抽泣，她才拉过他的手开始消毒清理。
　　“疼不疼啊？”光看着这些指印她就心疼的无以复加，谷母对着手心轻轻吹着气，像对待珍贵至极的宝贝。
　　谷子珩眼睛红肿着，连带着鼻头也红红的，闷闷的摇了两下头。
　　“是不是你们同学欺负你了？啊？”说到这，优雅俊秀的女人难得叨唠了起来。
　　“那个二中有什么好去的，当初你爸就说把你送出国，你不去，弄到一中国际班你也不干，非要自己瞎折腾。”
　　一中的国际班叫的高大上，其实就是分数不够拿钱来凑的一个二代子班。
　　小时候他经常因为上下学有司机接送而被小朋友们排斥，看着他们手牵手吃着路边几毛钱的小零食晃荡着说说笑笑的回家，他别提有多羡慕了。稍微大点，他就拒绝了专车接送，他想融入普通小孩的生活。
　　中考后之所以没去国际班，就是因为他不想让顾清玚瞧不起自己，他不想靠家里，虽然他成绩就那样，但他乐在其中。
　　可是现在......
　　“宝宝，你这是在较什么真呐？”
　　“别说了，我不想听。”谷子珩被家里惯坏了，现在有脾气，直接冲着谷母发了。他猛地抽出手，语气很不好，闹别扭似的用背对着母亲。
　　“好好好，妈妈不说了。秀姨炖着你最爱的汤呢，喝点？”
　　“不喝，我睡觉了别来烦我。”说完，他就疾步进了卧室。
　　“这孩子......”
　　此时的另一边。
　　“你拿着我手机干嘛呢？”顾清玚刚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某人站在茶几边拿着他的手机发呆，那眼神明显是飘的，估计思绪早飞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啊，没啊。”周暮璟没事人一样淡定的放下手机，一本正经道：“你手机响了，我刚准备拿给你就自动接了。”
　　“自动？”擦着头发的手一顿，顾清玚狐疑的蹙起眉心。
　　“对，一不小心......就接了。”他从善如流的改口。
　　“谁啊？”
　　在顾清玚的注视下周暮璟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始瞎编：“不认识，我还没说话他就挂了，骚扰电话吧。”
　　他点点头，没当回事。
　　两人洗漱完，又把当天的任务、作业都完成后，顾清玚就利落上床睡觉了。
　　周暮璟期期艾艾的站在床边，小声问：“我睡哪啊？”
　　顾清玚还是冷冷淡淡的，他不确定人消气没，不敢贸然上床，就怕他突然急眼。
　　“不知道睡哪就站着呗。”他闭上眼睛，这人就是恶兴趣，明明知道还非要装可怜问他。
　　“嘿嘿。”周暮璟立马放晴，钻进薄毯里，不安分的双手也缠上顾清玚的腰。
　　“好好睡。”
　　“哦。”安静没一会，他又可怜道：“不抱着我睡不着。”
　　“那你昨天晚上怎么睡的？”
　　“喏，你看，你仔细看。”周暮璟顺着话音贴向顾清玚，趁机把人搂了个满怀，“我这眼睑下边都是青黑色，昨晚可难受了。”
　　顾清玚凉凉道：“我看是思考你那十之八九的不如意事吧？”
　　“......”
　　他提高音调夸张的摇着脑袋连连否认：“怎么会？”
　　“都是因为你，你也不心疼心疼我。”
　　“之前你可不会这样对我。”
　　“谈着谈着就嫌弃我了。”
　　“得到了就有恃无恐了是不是？”他抬起头还想再掰扯掰扯，结果发现怀里的人呼吸已经绵长了起来，显然是睡着了。
　　“哼。”他伸手刮了刮顾清玚的鼻尖，紧了紧手臂，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