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观玉轩吟》浪花浮蕊

53、通报

　　“落萧......”
　　“你们怎么还在这？不上课吗？”林落萧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除了眼眶有些泛红，整个人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顾清玚没回答只向前两步，双手绕过林落萧环住了他的脊背。
　　林落萧鼻腔酸酸的，冰凉的心坎终于浮上了点暖意，他伏在顾清玚的肩头，闷闷道：“你知道了？”
　　“没看也不信。”顾清玚手轻轻抚在林落萧后背，说话语气也轻轻的，像怀里抱的不是人而是个易碎娃娃。
　　林落萧吸了吸鼻子，故作轻松的把顾清玚推开，“没什么大事，就顶多记个过，你俩快下去上课吧。”
　　“还有我们。”周暮璟单手揽了下林落萧。
　　“你跟着瞎掺合什么？”林落萧推着两人，“第一节课马上就下了，赶紧回去。”
　　顾清玚还是有点不放心，抓着林落萧的手臂，道：“好好的。”
　　林落萧不着痕迹地抽出手，应道：“我肯定会好好的，晚上车站再见，周暮璟你照顾好清玚啊。”
　　看着人下楼梯，林落萧深吸了口气，使劲拍了两巴掌脸，转身进了教室。
　　快下课了，英语老师也没再讲课，让同学自行探讨词汇的各种用法。
　　林落萧刚迈进门，教室里叽叽喳喳的讨论声瞬间没音儿了，弄得讲台上改作业的老师还纳闷地抬头扫了眼。
　　他座位在前排，没两步就到了。林落萧没管扔在地上、桌上、椅子上乱七八糟的卷子和作业本，直接从桌侧的挂钩处扯过书包，手指在侧角的笔篓上停顿了片刻，终究是缩回手，干脆利落的走了。
　　赵铭望着那一抹白色的衣角消失在门口，心像是被无数细小的蚂蚁无孔不入的啃噬着，他微微俯下身，左手成拳抵在胸口。
　　他好像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就像那只永远被遗落在桌角的笔篓一样。
　　挨到下课，赵铭抹了把脸，直接起身冲着后排一个女生去了。
　　赵铭食指弯曲用指节重重扣了两声，“出来。”
　　头快埋进桌子里的女生似被惊到般猛抖了下身子，她气愤地把笔一扔，嘴里小幅度的咕噜着什么，一侧眼，瞥见那双熟悉的黑色鞋子，瞬间没音儿了，立马换了副娇羞的神色。
　　她脸很小，厚厚的齐刘海严严实实盖在眉眼处，长到下巴的短发密实的遮在脸侧，露出的小张脸泛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整个人很瘦弱，套在肥大的校服里，像田间穿着破烂衣服的稻草竹竿。走路时始终低着头，两臂不自觉的紧贴着身体，步伐时常因过往人的走动而慌乱，犹如一只战战兢兢的小母鸡。
　　一直绕到高二与高一的教学楼连接处的小天台上，赵铭才止住脚步。
　　张丽芳双手在身前互相搅着，脸上怯怯的却又带点显而易见的欣喜，“你找我是要……要和我在一起吗？”
　　“在什么一起？”
　　赵铭的眉毛笔直又浓黑，眉头皱起眼睛半眯时显得很凶，张丽芳脚下不由自主磕绊了下，小手握成拳小声抱怨道：“林落萧都走了，你不应该和我在一起吗？”
　　“我早就说过了我根本不喜欢你。”赵铭几乎是吼出来的，手随着激动的情绪奋力向下掷去。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搬书，在别人欺负我、瞧不起我的时候帮我说话。”张丽芳脸因为委屈五官皱和在一起，语调也染上了哭腔，结结巴巴反问，“或……或许……或许你只是不好意思呢？”
　　赵铭手臂支在栏杆上，食指按在太阳穴处，痛苦的阖上眼睛，“那只是因为我俩是一个县里出来的，你到底听不听得懂我说话？”
　　“不是的不是的，之前我们都好好的，好好的呀。”张丽芳极速摆动着双手，呆愣的眼神突然咕噜噜转动着，“是......是林落萧那个贱人，对，就是那个贱人，自从你和他天天混在一起后，我们......我们就疏远了。”
　　“他不是贱人，他是我男朋友。”赵铭厉声道。
　　张丽芳目光变得怨毒起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一连串，“他就个小贱人，他怎么不是贱人了？他勾引你，时时刻刻都缠着你，他就是个狐狸精、小白脸。”
　　“还男朋友？”张丽芳想到什么嘻嘻笑了起来，脸部肌肉不正常地跳动着，“那臭婊子怎么回家了？哈哈哈哈，你不敢承认......”
　　“为什么不敢承认呢？”她似乎生出趣味来了，把赵铭晾在一边，开始自问自答，“我可是跟了你们好久，才终于拍到一张那个贱人强迫你的照片，哈哈哈哈......”
　　张丽芳徒然止住笑声，暗黄的小眼珠定在赵铭身上，拔高声音道：“你要是敢承认，我就全曝出去，嘭。”说着五指在赵铭眼前猝然炸开。
　　赵铭气急败坏地挥开张丽芳枯瘦的手，“你就是个疯子。”
　　“你去哪？”张丽芳眼疾手快的抓住赵铭的校服，尖声说：“我都是为了你啊，你不能再丢下我，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能不和我在一起呢？我我......我还有照片啊......”
　　“你要是想毁我随你。”张丽芳要是想毀他照片早就一起发出去了，不用等在这威胁他，赵铭使劲甩开张丽芳，不耐烦道：“滚，别再缠着我。”
　　“我怎么会毁你呢，我都是为了你啊。”张丽芳跪坐在地上，眼泪鼻涕和着一起往下流，双手交缠紧紧措着，喃喃个不停，“我在帮你啊，摆脱那个贱人你就能回到我身边了，我们之前明明好好的......”
　　哀怨、神经质的呢语被骤起的铃声击了个粉碎。
　　下午的课整个高一高二都上的心不在蔫，高一的抑扬顿挫讨论故事的发展，高二的则好奇办公室上演的闹剧而双方父母该如何收场。
　　从回到教室，顾清玚就时时发呆，八节课更是节节走神，直到放学才算有点精神。
　　通往各路的公交车络绎不绝，十来分钟后，站台上只零零落落分散着两三个。
　　周暮璟扫了眼手机，用手背贴了下顾清玚的侧脸，还没触碰到就被避开了。
　　他故意追着顾清玚向外挪的脸，使劲贴了两把，说：“有点凉，要不你先上车，我帮你等。”
　　顾清玚摇摇头紧抿着嘴，也不说话。
　　周暮璟叹了口气，退到站台后面拨了林落萧的号，快自动挂断时才被接通。
　　“落萧，你在哪呢？”
　　等了好一会儿，那边才响起轻咳声，林落萧的鼻音很重，“我？奥对，刚刚我妈开车来接我的，快到家了。”
　　“你没事吧？”周暮璟迟疑道。
　　林落萧慢吞吞道：“没啊，是不是清玚在等我？你把电话给他，我和他说。”
　　“现在能坐车回家了吧？”周暮璟把手机揣回兜，跟着顾清玚一起上了车。
　　“你上来干嘛？”车上没什么人，座位空着大半，顾清玚随意在单排坐下，一抬头发现人站在自己旁边。
　　“好重，你抱着。”周暮璟把书包丢在他怀里，手扶上顾清玚的椅背，“接下来落萧他妈妈都要来接他，那我陪你回家咯。”
　　顾清玚移开目光望向窗外夜景，又不说话了。
　　周暮璟好笑的揉揉顾清玚的脑袋。
　　十一点多，巷道很静，顾清玚家在长坡之上，坡的一侧是栏杆，栏杆外栽着杂乱无章的树苗，旁边的小方后院种着一棵石榴树，树枝歪七扭八地横过栏杆；另一边是长满爬山虎的水泥墙，绿叶由外泛黄向内枯卷蜷缩，飞虫轻轻一挨，咔嚓一声，转眼间只留了叶心那点绿。
　　顾清玚扭过头，踩着路灯照出的树影向上走。
　　“阿玚。”周暮璟停在楼门口。
　　刚转过身，顾清玚就被抱了个满怀。
　　一楼的声控灯因为老旧不怎么灵便，周围昏黑一片，相拥的触感格外真实的填补着顾清玚泛空的胸腔。
　　周暮璟紧紧箍着顾清玚，嘴唇贴挨上顾清玚的耳朵，声音罕见的认真，一字一掷道：“我从不怕也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他们只是一瞬，而你在我人生呆了六年，以后还会更久。谁轻谁重，你不知道？”
　　顾清玚垂着眼睫，没吭声。
　　腰上的双臂又勒紧了些，周暮璟颇有点楚楚可怜的意味，“不要推开我，我也有心，它也会难过。”
　　眼眸轻漾颤动，良久，顾清玚泄气似的闭起双眼，垂落在两边的手终是搭上了周暮璟的后腰，嗓子里含糊嗯了声。
　　“那你说话算数。”周暮璟急迫的速度就像怕到嘴的鸭子飞走了一般。
　　顾清玚放松身体趴在周暮璟肩头，“算数。”
　　日子晃悠着，眨眼到了正式开学的周一，两个年级的学生整齐有序的排列在前操场，李江正僵着脸站着旗台上细数补课期间的种种不良行为。
　　底下的学生气儿都不敢冒一个，就怕李江有后招。
　　“两条红线八大纪律我都说透了、说烂了，你们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视纪律为无物。你们真当校门口的提示牌是好看、是摆设的吗？啊？”李江手里的稿子随着他的动作被擞的哗哗响。
　　“我不光说高一，还有你们高二的。仗着自己在南校区最大，就开始为所欲为吗？”李江停顿了会儿，继续道：“都给我竖起耳朵好好听着，这就是你们无组织无纪律的后果。”
　　李江把稿子展开，“二月十三日，高二年级出现一起举报事件，经调查，现通报对涉事学生相关处罚。”
　　“二月十一日，本校高二九班学生林落萧于晚休时间在图书馆强迫同班学生赵铭与之发生亲密关系，随后被九班张丽芳举报至全校。林落萧、赵铭、张丽芳等行为违反了学校管理制度，影响了学校声誉，在全校造成了及其恶劣的影响。”
　　“现经学科处决定，林落萧藐视校规校纪，公然挑战学校底线，给予林落萧开除处分；张丽芳私自拍摄、携带手机，给予其记小过处分，以观后效；赵铭未与同学保持适当距离，事后知情不报与老师，给予赵铭通报批评一次。”
　　“希望其他同学引以为戒，严格遵守学校各种规章制度。2013年2月17日S市第一中学学科处宣。”
　　“还有。”李江拖长音调儿，“为了减少中学生的不良行为，后勤科决定，在校园各角加大监控安排，特别是图书馆，希望各位学生时时注意自己的言行，好了，散会。”
　　“哎～肥猪清玚去哪了？”杨勇正想吐槽学校的变态，一扭脸人都没见一个。
　　教学楼的后走道里，周暮璟捏着赵铭的后脖子使劲将人掼在墙上。
　　后背撞在坚硬的墙体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赵铭还没来得及痛呼，周暮璟的拳头又砸在了他脸上。
　　赵铭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左脸颊泛着块淤青，嘴角破皮沁着血，白色的校服尽是灰印，微微佝偻着背部喘着粗气，“呵……有本事……有本事你打死我。”
　　“你……”周暮璟两手揪起他的领子，有些气急的骂道：“你要不要脸？他是你男朋友！！”
　　“我没说他不是！”赵铭突然用力挥开卡在脖颈的手，抬脚踢在周暮璟膝盖处，“你他妈别站着说话腰不疼，落萧家有钱，钱能解决一切问题。我呢？我一被开除我家全毁了。”
　　周暮璟没防备趔趄了两下，眼看赵铭的拳头快到了，一直站在旁边的顾清玚一把捉住赵铭的手腕，把人往后一掀，同时一脚踹在了胸口。
　　“你毁什么了？”顾清玚居高临下地用手肘怼着赵铭的脖子，刘海斜垂盖住了那双桃花眼，整个人莫名染上了点阴郁气。
　　“你就是个懦夫，你在乎的只有你自己，你对他有爱吗？还没你那点声誉来的重要，你根本配不上他。刚刚那一脚是为暮璟打的，这一拳是你欠落萧的。”
　　顾清玚利索地冲赵铭的脸来了下，直起身拉着周暮璟的袖子往外走。
　　“被打傻了？”顾清玚站在池子边儿，双手沾了水拍着周暮璟校裤上的脚印。
　　难得周暮璟呆呆的，半响才把痴情收了收，“看不出来啊，打架挺厉害啊。”
　　顾清玚轻扯了下唇角，没接这茬，“落萧几天前就回家了。”
　　“他怕你多想。”周暮璟扒着顾清玚往外走，“转个校也好，可以重新开始。”
　　顾清玚摇摇头，望向走廊外小块惨淡的白云，“没那么容易……”
　　之后的几天，顾清玚只收到林落萧一条短信，内容很简短，等他再打过去时又变成了无人接通。
　　“清玚，我找好了新学校，一切都好。”
　　顾清玚盯着最后那四个字，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那种飘渺的感觉。
　　事后的顾清玚每每想起这点，都痛恨、后悔不已。
　　如果他再多想点，是不是这一切都会出现转机？
　　林落萧编辑这条短信时，是不是也对自己盼着期望？哪怕再微弱不堪呢？
　　没有人可以为顾清玚解答。
　　那是周四的大课间，暗淡了几天的乌云终于舍得退去了，甚至还吝啬地出了点稀稀薄薄的阳光。
　　跑完操，顾清玚和周暮璟去买水。
　　超市在食堂的二楼，两人刚拐过楼梯口，对着他们的大电视正循环播放着实时新闻，画面定在边江大桥。
　　得体干练的女记者侧对着涛涛不尽的边江，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指向底下的江水，字正腔圆的说道：“二十号上午九点四十八分，一名年仅十七岁的林姓少年跳进了边阳区的边江，事情发生时，一名司机目睹了全过程并迅速报警，警方积极展开了救援工作，经过二十分钟的打捞，溺水者已无生命特征。目前警方已确定死者身份，其父母正在赶往途中。据初步了解，这名少年不久前被本市重点高中开除......”
　　手里的水嘭的一声砸在地上，瓶盖滚出老远，水顺着瓶口缓缓流出，弯弯曲曲地蔓延进瓷砖缝中，水圈一层层缩小，最后只剩了点灯光的残影映在乳白的瓷砖面上。

---

作者有话要说：　　上了三天班，除了第一天，每天都迟了一个小时才下班。经理还叫我今天晚上背保险条款，明天他检查，我真的含泪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