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观玉轩吟》浪花浮蕊

44、相册

　　“清玚清玚，接招。”杨勇把纸条团吧团吧扔给顾清玚，他就想让顾清玚认清周暮璟是个多么缺心眼的坑同桌玩意儿。
　　顾清玚展开很不给面子的笑了，不禁摇头感慨周暮璟小脑瓜灵光度，转的太快了，他把收集的各类题型汇聚到一起，夹着那张纸条一并传给了杨勇。
　　“我他妈年纪轻轻怎么老想不开？”杨勇使劲抹了把脸，愤愤不平的把纸条贴回了桌角，看着一左一右的改错本和重点题型，唉，为了屁股，我大度。
　　“哈哈哈......我家阿玚太可爱了吧。”周暮璟瞅着上面的‘我自愿加入攻守联盟’肚子笑的直抽筋，后面还跟了个竖大拇指的简笔画，有才。
　　考试前两天，一个个埋头苦背的人都迫切的期盼时间过得慢些、再慢些，恨不得一天掰成两天用，可时间却慢条斯理、优雅从容地抵达了他们最不想到的那天，任他们恼怒、焦急也无事于补。时间貌似从未使人满意过，让它快，它步履蹒跚，叫它慢，它似箭如梭。但时间就在那，不快也不慢，快慢而变的是不满足的人心、填补不全的贪欲，自言被时间抛弃的人其实早在混沌之初、懵懂之际时叛逃了时间，时间只是个锱铢必较、以牙还牙的恶劣幼童，却教人难以招架的同时透着无能无力。
　　“阿玚，我先上个厕所，你收拾完了在楼梯口等我。”周暮璟交代完，脚步闲散地晃哒出门，走到中间靠前排，地上躺着根笔，周暮璟弯腰拾起，“谁的？”
　　吴晓扫了眼，没什么表情道：“我。”
　　周暮璟侧着身随意扔在她桌子上，继续往前走。
　　倚在另一边桌沿的女生笑着哎呦了两声，“男神给你捡笔，怎么样？心里是不是充满无以言表、不可言说的高兴与兴奋？”
　　“哼，我稀罕。”吴晓捏起笔丢进笔盒，斜挥出去的笔打在盒壁，发出突兀的当啷声。
　　女生愣了愣，纳闷道：“你不是说不拿下周暮璟不罢休的吗？”
　　“那是一个多月前，球场不接我水就算了，圣诞节送个卡片还给我退回来。他都快把拒绝贴脑门上了，我还往上凑？”吴晓深吸了几大口气，撩了下发尾，“美得他，老娘我又不是没人追，想当年我还是光明小学的校花呢。”
　　“是是是，我们晓晓最美，是周暮璟眼瞎、没福气。”女生附和道。
　　吴晓站起身将桌子上的笔记本塞进书包，语气有些冲，“就是，活该没福气，就让他和他好兄弟顾清玚单一辈子吧，俩都不可一世，刚好配对。”吴晓说完看向女生，“该你了，接着骂，让我解解气，兴许这气儿一通，待会作文能文思泉涌呢。”
　　“额......要不，你先扭个头。”女生盯着吴晓后方，语气犹犹豫豫。
　　看那反应吴晓就猜到了，周暮璟刚出去，只剩个顾清玚，她没好气的说：“扭什么扭？实话实说。”再说，顾清玚平时除了和江亭雪交流多些，也不怎么理她们女生，说不定听个音儿就走了呢。
　　刚这么想完，吴晓就被人轻拍了肩膀，顾清玚嘴角微微勾起，但笑意未浸上眼眸，桃花眼始终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语调缓慢却含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暮璟是个福气满满的人。”说到这，顾清玚顿了顿，又加了句“考试顺利。”然后也没管吴晓的反应，拎着两个书包走了。
　　由于是期末，考完也没有课要上，学校就大方的把原本两天半的考试延长至三天，在每科开考前，非常贴心的给诸位学生留了充足的抱佛脚时间。
　　临时看知识点这种事，完全听命，与其从头到尾仔仔细细挨个看，还不如潇洒肆意地摊开书，逮到哪个是哪个。有些美好是不期而遇的，有些题目也讲究意外邂逅，当然，还有的则是擦肩而过，在残酷点就是两不相识。
　　到了最后一天，顾清玚早早进了考场，指背抵在太阳穴，百无聊赖地瞟了眼四周低头巩固知识点的同学，这天永远是令人忐忑不安的，连带着这天发生的事情也一并教人喜欢不起来。
　　考完后教学楼顿时一片灼烈的嘈杂，监考老师抱着卷子疾步赶回办公楼，在多呆几秒，回家兴许就听不见老婆的软浓轻语了。
　　杨勇满面春风地站在门口，遥遥看见那并肩的人影，就急哄哄的冲了出去。
　　“我天，那五大三粗的汉子是冲我俩来的吗？”周暮璟两指扒开上下眼皮，身体微倾瞅着前方。
　　顾清玚不疾不徐地问道：“躲吗？”
　　“那肯定，他那铁打的身子，得把我俩冲下去不可。”周暮璟背好书包，“这事要看准时机，我喊一二三就躲。”
　　杨勇跑到半途兴高采烈的张开双臂，没这俩人，这个寒假他可就变成无家可归的野人了，关键时刻，还是兄弟靠谱，必须用激情四射的拥抱来表达他满满的感恩之情。
　　眼看着人还有两三步之遥，刚刚还镇定自若闲散漫步的两人动作一致的往旁边各移了一大步。
　　“妈蛋，你俩干嘛？”杨勇冲的太快，一时之间根本停不下来，叽哇乱叫地直冲出去一米多，毫无形象地扒着楼梯扶手才狼狈地稳住人型。
　　周暮璟亲眼见证了一团肉的自取灭亡，趴在顾清玚肩上笑的直不起腰，食指有气无力的虚指着杨勇，“我还想问你干嘛？哈......几百斤的铁蛋儿还要来人肉冲击炮那一套？你怎么不找个石柱子来一发呢？跟柱子比比谁硬，看你俩谁先折。”
　　“噗，你这嘴。”顾清玚同样没忍住，笑的很开怀。
　　周暮璟抬头，挑着眉梢，“怎么？我的嘴你嫌弃？”
　　“没有。”顾清玚立马摇头，“口才挺好。”
　　杨勇一脸郁闷地盯着两个罪魁祸首，叹出的气都要飘出十万八千里了，“太伤我心了，正好期末结束，就让彼此来个一刀两断吧。”杨勇掏出一张纸，利落无比地一撕两半，“此纸，犹如我们仨。”
　　顾清玚不紧不慢提醒道：“一年两个期末。”
　　“我错了，两位大佬请原谅我一时的年轻气盛、少年轻狂。”杨勇瞬间凑上前。
　　周暮璟眼睛下垂，淡淡扫了眼被杨勇捏在指尖随风飘摇的两片纸。
　　杨勇迅捷地把纸随手丢进垃圾桶，“错觉错觉，小弟陪二位回班？”
　　“真乖。”周暮璟以撸狗毛的手势撸住杨勇的后脖颈。
　　班里正在发寒假的卷子，等他们回去桌上已经堆了厚厚的一层，顾清玚一一折叠好，一边竖耳听放假安排。
　　“假期不多，就十几天，别嚎，上高中连这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上什么高中。”明远带了半年，对他们是熟门熟路。“所以说，捉紧时间写卷子，别都挤在年后，因为初六上课，在家一定注意安全，过年烟火竹炮少碰，安全保证书签好字，就可以放假了。”
　　“待会回小窝呗。”周暮璟边整书边漫不经心道。
　　顾清玚有点疑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舍不得你，这一放假十几天呢。”
　　“又不远，你一叫，我不就出来了。”顾清玚靠着桌沿，帮周暮璟整理堪比猪窝的桌子。
　　“那我现在叫，我就想今天。”周暮璟勾着嘴角，一副痞子样，“你从不从？”
　　“行吧。”顾清玚妥协地点点头。
　　一进门，周暮璟书包一甩猛地跳趴在床上，脸颊不停揉蹭着软软的床垫，“我滴老母，终于解放了，可以尽情撒欢咯。”
　　顾清玚把周暮璟甩下的书包拎起来放到书桌上，就势坐在了椅子上。
　　周暮璟拍拍床，“来这，椅子多硬，小羊崽可以抛蹄子了。”
　　“你也可以打滚了。”顾清玚平躺下来，漫无目的地瞎按着手机，嘴角不禁溢出嘲讽，七八年了，他怎么还对顾勇明存在期待呢。
　　就这样静静地躺了大半个小时，周暮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给你做饭去。”
　　“我帮你。”顾清玚放下手机，准备起身。
　　周暮璟按住他，“就下个面条，几分钟的事，你歇着吧。”刚进厨房，还没听见抽烟机响，人又回来了，“酱油没了，我下去买瓶。”
　　才六点过半，天却早早地黑了下来，顾清玚没什么焦点地盯着窗外暗暗的一片，恍惚间留意到侧角处有一缕淡黄色的柔光打在玻璃上，若隐若现下像有微小的浮尘飘悬在周围，在冬日的夜里自成一方温柔之色。
　　毫无预兆的，头顶的白炽灯急速忽闪了两下，随之而来的是一团黑暗，顾清玚蜷曲的睫毛轻微颤抖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五指在周围胡乱的摸索着手机，还没打开手电筒，前方的门先有光泄了出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不成调的生日歌簇拥着摇曳飘荡的细弱烛火慢慢向他靠拢。
　　到达眼前，一首歌刚好唱完，周暮璟清了清嗓子，眼角眉梢都流淌着笑，“阿玚，生日快乐！”他低沉的嗓音好似在蜜糖里洗涤过，不然怎么会甜到顾清玚的心坎里呢。
　　顾清玚抿着唇角，第一次感觉到语言的贫瘠单薄，无数文字翻涌滚过脑海，可出口的还是最普通大众的两个字，“谢谢。”
　　周暮璟把蛋糕稳稳放在桌子上，又从身后掏出纸围成的简易皇冠戴在顾清玚头上，“嘿嘿，真好看，阿玚快来许愿。”
　　指尖磕磕跘跘几下才找到各自的缝隙，交叉紧握，顾清玚轻阖上双眼，如果冥冥之中真的有神灵保佑愿望可以成真的话，那么，他期盼周暮璟一生平安喜乐。
　　顾清玚睁开眼睛，交握的手并未放开，甚至往前移了下，轻罩在烛火上方，然后他低头，近乎虔诚、近乎谦卑地吹灭了漾动的蜡烛，与此同时，顾清玚悄悄合拢手掌，不着痕迹地将手贴向胸膛，他把十六岁这年周暮璟独为他一人点燃的光芒藏在了心里。
　　“这块给你，大羊崽吃小羊崽。”周暮璟小心翼翼地将奶油绘制而成的羊崽完完整整切下，“尝尝甜不甜。”
　　“甜，我很喜欢。”顾清玚的笑意满满，清灵的大眼睛被人暗中施了魔法，弯弯月牙盛满了孩提时的纯真，“你怎么知道？”
　　“我？这说来就有点话长了。”周暮璟拄着下巴，一脸嘚瑟，“昨晚梦中被一老头一指点入灵台......”
　　顾清玚无奈看着周暮璟，想知道这回某人能编出什么奇遇。
　　“额......好吧，填表时有身份证，我就看了下。”被那目光盯着，周暮璟突然有种罪恶感，他摸摸鼻尖，“你这日子挺特别的。”
　　顾清玚也给周暮璟切了一块，语气很随意，“期末考前后，有什么特别的，都盼着快点过。”这么多年了，就连他自己都不怎么在意了。
　　“谁说的？我就很期待这一天。”周暮璟食指蘸了点奶油点在顾清玚的鼻头，动作很温柔，出口的话却很霸道，“12月18，已经刻在哥哥心里了。”
　　顾清玚挖了一大块蛋糕，迅敏地抹在周暮璟的侧脸，嘴里不忘应道：“行吧，那哥哥多坦待点。”
　　“你还想不想要生日礼物了？”周暮璟威胁道。
　　顾清玚立马收了手，两手交叠放在身前，一副乖乖学生的好模样。
　　“小样。”周暮璟乐不可支，从床头柜拿出包裹完好的礼物，自信十足的递给顾清玚，“喏，我保证你一定会爱不释手。”
　　那肯定，只要是你送的。顾清玚层层拆开，是一本麻布浅灰的相册，封面正中写着‘遇见’，侧旁缀了行小字，‘在最美的季节遇见你’
　　“有次和周姨逛商场，我几乎一眼看中了它。之后攒了好久的零花钱，偷偷买了下来。”周暮璟唇角轻微动了动，眼神轻飘飘地落在相册上，“我一点也不喜欢冬天，它没有春天盎然的绿意，也没有夏天悠长的蝉鸣，更没有秋天浸人的细雨，一眼望过去，只有萧条、苍凉，后来......我爸也在这个讨人厌的季节离开了我。”
　　顾清玚手还未伸出，周暮璟反而先抬起了头，目光凝在顾清玚脸上，“但我却在冬天遇见了你，后来想想，冬天也挺可爱的，给它个最美的称呼也勉勉强强吧，当然了，它完全沾的是我们阿玚的光。”
　　手还是落在周暮璟的后脑，顾清玚柔柔地兜了两下，然后打开了相册。第一张照片中的周暮璟脸颊虽还有些胖，但比起顾清玚初次见他时，已经瘦了不少，桌前放着还未吹灭蜡烛的蛋糕，周围灯线有点昏暗，但周暮璟却笑出了八颗牙齿，照片左下角是孩子那种稚嫩的笔迹，‘11岁生日是甜的’。
　　顾清玚一页页翻过去，每张都是周暮璟冲着镜头笑的很有感染力的照片，仿佛执着地透过笑容在表达什么，左下的字渐渐变成每年的节日，12岁除夕是甜的、13岁元宵是甜的、14岁端午是甜的、15岁中秋是甜的、16岁国庆是超标的甜度......顾清玚指尖摩挲着笑的开心的两个少年，那是在西华庭中照的。
　　“我把六年的甜都交给你，这些甜也要延伸到你的人生中。”周暮璟轻轻说道。那样，我们就是生长在一根藤上的葫芦了，你被杂草缠绕拖拽，我做你唯一的支柱；我被烈日晒得皱起，你替我挡光、给予我水分；即使狂风呼啸、沙尘漫天，我们也会彼此拥抱相伴；倘若藤断了，那就一同坠地吧，也许会摔成万千碎块，可也说不准会触土生花呢。
　　“好。”顾清玚郑重而认真的点着头，他摸出手机，调成自拍模式，“十六岁的顾清玚因为遇见周暮璟，这一年也全是超标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