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观玉轩吟》浪花浮蕊

27、成绩

　　放假的日子总会令人想起孔子站在河边吟咏‘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场景，真的是稍纵即逝，像是被巫女从中剪裁了一块，又趁寂寂黑夜胡乱拼凑在一起。此时多数坐在教室的同学都有种‘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嘛？’的恍惚感。
　　明远看着这幅一放假就不知道今夕何夕的状态，顿时火了，他把手里拿的班主任记事本朝讲桌上一摔，整张脸像是被中枢神经抛弃了似的摊着，“看看你们的状态，像什么鬼样子？平时平时，上课不认真，交作业不积极。考试考试，一塌糊涂，简直惨不忍睹。本来还想说成绩的事先放一放，对你们温柔点，可你们自己摸着良心跟我说你们对得起我的温柔吗？”
　　不说成绩还好，一提起来明远更气了，“隔壁20班，一样的老师，一样的教学内容，从我是你们班主任这点讲，我对你们还上心些，那你们告诉我，你们英语怎么就考得不如他们？你们这一个月都在干什么？孩子们，你们学习不是给我学的，都十六七岁了，能不能对自己的事上点心？你觉得你现在高一，你就玩得起吗？你们傻不傻？时间不等人，高一一晃就过，你们马上就高三了。”
　　明远看着下面低着头安静听训的学生，又有点心疼，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知道自己说的话没几个会听进心里，可他作为一个老师，更是一个班主任，他只能用言语这一方法让他们绷紧那根弦，哪怕收效甚微，他也得说下去。明远叹了口气，“你们也该醒一醒，不能再这么混下去了。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想坐在这的每一天，你对得起谁？今天我就讲这么多，把政治书拿出来，准备上晚自习。”
　　离晚自习还有五六分钟的时间，可明远走后，班上依旧寂静无声，班主任发自肺腑的话语还循环在他们脑内，这一刻，他们是下定了决心好好学习的，后事如何先不论，有这些瞬间，也不至于让人生太过于寡白，因为到了高三，有的人会发现，当他再次听到鸡汤时，他已经不可避免的麻木了，比起这时的无动于衷，以前下决定的时刻是多么的美而珍贵。
　　响彻校园的铃声打破了十九班的安静，慢慢响起笔与桌兜的碰撞声、手与书本的摩擦声，徐福伴着这样的背景音走进了教室。
　　徐福个子不高，头发有些自然卷，再加上未被打理过，乱糟糟的像鸟窝倒扣在头上，脸蛋像包子一样圆鼓着，与他名字中的‘福’倒很相称，下巴处还有些未刮干净的胡茬，使他二十七八的年纪像是三十出头，衣服似乎就那几套，带着独居男人洗不掉的几点油渍，可就是这样不修边幅的男人，是政治组的组长。
　　“看这模样，明远训你们了？”徐福带着点笑意，可还是没人接话，邻里邻居的，20班的班主任什么样他们门清，隔壁在他的魔爪下被治的服服帖帖的，没人敢造次。
　　周暮璟抬头看了眼徐福笑眯眯的样子，撇了撇嘴，把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在上面戳戳画画。
　　徐福斜倚在讲桌边，右手抠着根粉笔，“他说你们考的没我们班好？听他瞎扯，看把你们霍霍的，要我说八两就别嘲笑半斤了。我政治就考的很好，不过平均分还是跟我们班差了一两分，你们要是能把数学的精力多放点到我政治上，你们这次就是第一了。”
　　底下听见这话都气笑了，在政治和数学中他们果断选政治啊，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不交笑面虎的作业，数学不交是找死，政治不交是下地狱，找死起码还不会死，下地狱那是真的惨。他还想让他们怎么学政治？不知足。
　　看下面气氛松散了点，徐福又接道：“所以说啊，写数学的过程中，要时不时在脑子里念两声政治，别老搞数学。好了，我把卷子发下去，今天把卷子讲完。”
　　话音落，周暮璟最后一笔也勾完了。他把纸撕下来叠好，趁着发卷子的混乱扔在顾清玚桌子上。
　　顾清玚已经习惯了周暮璟时不时扔小纸条过来，非常淡定的打开，然后不淡定的笑了。
　　纸上画着几根草，草旁边蹲着一只胖乎乎的老虎，老虎的脑袋是徐福的包子脸，头顶是黑色碳素笔画的几根横七竖八的短树枝，有点憨态可掬的味道，最上面写着‘笑面虎’。
　　江亭雪听见顾清玚笑还有点意外，下意识的侧头去看，不过还没等她看出个所以然来，顾清玚已经把纸重新折了起来，又塞进了书包里。
　　临近下课时，徐福又使出了他的杀手锏，“课代表晚自习快下的时候把卷子再给我收起来，和笔记本一个规矩，不论是选择题还是大题，只要不是满分，都要清清楚楚的把相关的知识点列上去，尤其是大题，别糊弄我，你们可是知道我的，错一个字我都能给你揪出来，别说少一句话了。”
　　真的是怕徐福讲卷子，更怕徐福收卷子。
　　杨勇听到这话，立马扭头悄声喊道：“清玚清玚，卷子订完了，直接给我，一定要先给我，不然我会很惨的。”
　　顾清玚比了个手势，杨勇放心了。
　　徐福刚走，袁平又拿着沓卷子进来了。他倒没说什么别的话，只是先让人发卷子，又再讲之前说了句：“历史没有数学重要，但多少是门课，还是要用点心。”说完，也没管底下的人听没听进去，就自顾自开始讲题。
　　好不容易迎来了大课间，也没平时闹腾，杨勇恹恹地趴在桌子上，顾清玚还是第一次见杨勇这样，戳戳周暮璟问道：“他怎么了？”
　　周暮璟瞥了眼同桌，“担心屁股吧。”
　　“你才被你妈打屁股。”杨勇怼了句，又坐起身朝向顾清玚，“这成绩太伤我心了，我有预感我只有政治及格了。天啊，什么世道？为什么会有考试这种东西的存在，简直没人性。”
　　“考了九年了，你才知道？你平时少抄点作业肯定及格。”周暮璟凉凉的添了句。
　　“那不行，抄作业是学习的灵魂，没它我会辍学。考试吧，我考了就行，考完不及格就装点伤心的姿态，证明下我还是想学好的。”
　　周暮璟还是头回听这言论，被杨勇的逻辑噎到了。
　　顾清玚听了反而露出点笑，“太宰治说过‘今天的考试肯定不及格。尽管如此，还得去参加考试。这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美。’”他走过去拍拍杨勇肩头，“你也是一种美。”
　　杨勇嘚瑟的挑挑眉，“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还是文化人有真知，老师就不懂。”
　　周暮璟也站了起来，一手搭在顾清玚的肩上，“周暮璟现在说‘学生的考试肯定的不及格。尽管如此，还要拼命改试卷。这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自虐。’”
　　“哈哈哈，就数肥猪最机灵。”杨勇毫不吝啬的夸奖道。
　　顾清玚也配合道：“有创意。”语罢，他把周暮璟胳膊拉下来，朝外走去。
　　“阿玚你去哪？”
　　“厕所。”
　　周暮璟赶紧追上去，“我陪你，等等我。”说着拽住了顾清玚校服的后摆。
　　杨勇看着两人的背影，一脸恨其不争地摇摇头，周暮璟也太没出息了，人家去上个厕所他也要屁颠颠的跟上去，这黏糊劲儿，还可以再明显点吗？
　　等到了大自习的时候，杨勇就没了为他人担心的情操了，只顾着自己专心致志奋笔疾书的抄顾清玚的政治大题。
　　“你咋这么慢？赶快啊，还有20 分钟就下课了，我还有两题没搞。”张源一脸着急地催着杨勇。
　　“视频的事我们可是还没给你算账呢，你现在竟然敢催我？小心我让肥猪打你。”虽然说着话，可完全没影响杨勇下笔的速度。
　　张源一听视频的事，立马怂了，笑的满脸谄媚，“铁哥，不急不急，您慢慢来。”
　　杨勇哼了声，保持着君子的风度，不和他计较。
　　“说到视频，你们酒瓶退没？”周暮璟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五十元押金的事。
　　杨勇笔顿了下，立马反应道：“我醉了，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被周暮璟看着的张源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就...你们都醉成那副鬼样子了，谁还有空管酒瓶子。”
　　周暮璟顺手把手里的本子砸向张源，“拍视频你怎么有空？你和柯青远就是两个败家子。”
　　张源自知理亏地挨了下，心里却委委屈屈的想不应该是三个败家子吗？但看着怀里的本子，张源还是很有时务地没开口。
　　“我天，终于抄完了，手都酸了。苦日子到头喽。”杨勇把笔一丢，摊在椅子上。
　　张源竖着双耳朵，听到动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把顾清玚的卷子拿走了。
　　周暮璟拿着只笔按在杨勇胳膊上，“少年，你这想法有点天真，你好好想想明天都有什么课，依你的处境只会更苦好吗？”
　　杨勇不以为意地摇摇头，反正现在他无债一身轻。他悄悄地蹲下身子，猫着腰挪到顾清玚的后面，拽了拽顾清玚的校服。
　　突如其来的后拽力把顾清玚吓了一跳，顾清玚很无奈地看着蹲在后面的杨勇。
　　周暮璟照着杨勇的屁股就是一脚，“你干嘛？吓着我家阿玚了。”
　　杨勇瞪了周暮璟一眼，没理会某只护崽的母猪，他从裤兜里掏出钱塞进顾清玚的桌兜里，“这是那天我们仨儿的饭钱。”
　　“不用，没多少。”顾清玚想把钱拿出来，就被杨勇按住了胳膊。
　　“拿的都是父母的钱。等你以后赚大钱了，我们仨儿可不会客气的，不贵还不吃呢。”
　　顾清玚笑笑，“那说好了。”
　　杨勇拍拍胸口，“我保证。”准备回座位时又转身补了句，“知道你和肥猪伉俪情深，就不参合你俩了，你们自己算。”
　　顾清玚被‘伉俪情深’一词给噎到了，他抓着杨勇的后领，把桌上的词典递给杨勇，没什么情绪地说道：“成语还是要好好学的。”
　　杨勇赶紧抱着词典滚回位置上查‘伉俪情深’的意思。
　　周暮璟笑眯眯的，很显然心情比较愉悦，“阿玚，我用给吗？”
　　顾清玚瞥了周暮璟一眼，“你说呢？”
　　“嘿嘿，要钱没有，只有一个人你要吗？”
　　顾清玚故作为难地皱了皱眉头，“猪倒是可以考虑下。”
　　周暮璟毫无节操地改口道：“我是猪我是猪。”说着还用食指按着鼻尖，学着猪叫了两声。
　　“小香猪。”顾清玚挠挠周暮璟的下巴，“看讲台。”
　　周暮璟一扭脸就和袁平来了个眼对眼，立即坐正了身体，装模作样地写起了作业。
　　听完全程的杨勇也翻到了‘伉俪情深’的解释，形容感情深厚，没毛病啊，他自动自发地把‘夫妻之间’四个字给屏蔽掉了，还觉得自己get到了精髓，堪称完美。
　　到了第二天，杨勇就感觉不到完美了，因为还真是十足十的被周暮璟说中了，别的不说，就简浔和明远两个人就够他吃两壶的。
　　简浔把卷子都发下去后才开口：“别以为你们比20班平均分高点就有什么好骄傲的，你们看看卷子就知道多少题我都讲过，就靠班上那几个高分撑着平均分，你们多花点时间学数学会掉肉啊？”说完突然吼道：“爷们，看黑板，我再讲最后一遍。”
　　周暮璟一边转笔一边摇头，肉倒是不会掉，就是会被其他八科老师怼着埋汰。
　　讲着讲着，简浔把自己讲毛了，拿着粉笔使劲地点着试卷，“这道题，我讲了多少遍？啊？还有人选A，你们脑子被门夹了，还有B的，脑子绝对是进水了，下课赶紧去厕所倒一倒，更离谱的是C，你们是被驴踢了吗？答案明晃晃的D，就差跳出来在你们眼前跳舞了。来，错的站起来，我瞅瞅有哪几位。”
　　底下犹犹豫豫的开始往起站，慢慢的就站了一大片。顾清玚往周暮璟试卷上瞥了一眼，周暮璟察觉到顾清玚的目光，赶紧伸手盖住了，但还是被顾清玚扫到了，很好，等下课了他会带周暮璟去倒下脑袋里的水。
　　“坐下坐下，看见你们我就气。”简浔又开始接着讲，只是每讲一道他觉得不该错的题时，他都要让人站起来溜一圈。
　　就这样，杨勇循环着站起、坐下的过程，一整节课都没停歇，原本以为够难受了，结果英语也没放过他。
　　吴晓把卷子放在他桌子上，笑着道：“杨勇，恭喜你在英语组出名了。”
　　张源立马扭过来，八卦道：“怎么了怎么？”
　　杨勇趴在桌子上，他知道怎么回事，但他不想说话。
　　吴晓看着周暮璟，用手指拨了拨额前的空气刘海，“铁哥可有才了，作文除了第一句是英语，其他全是中文拼音。”
　　张源双手一拍，爆发出一阵大笑，“铁哥厉害了。”
　　“哟，铁蛋儿，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周暮璟捏着杨勇的后颈。
　　吴晓也笑着调侃了句，又把手里拿的周暮璟的试卷递给他，“考得不错。”
　　周暮璟接过来，没说话，吴晓的心思都快写脸上了。他拿着杨勇的试卷越过吴晓放在顾清玚的桌子上，“阿玚，快看作文，哈哈哈，特好笑。”
　　吴晓尴尬地掩了下脸，回座位去了。
　　顾清玚看了两眼，像发现了新大陆，两只眼睛笑地弯弯的，“这也行？”
　　“这叫不走寻常路。”周暮璟伸长手揉着顾清玚的脑袋，手感很好，没忍住多揉了几下。
　　杨勇心如死灰地看着周暮璟拿着自己的试卷去逗顾清玚，翻了个白眼，呵，男人。
　　随着试卷陆陆续续的发下，成绩也差不多出来了。
　　快晚读时，严琳佳从办公室拿了两张成绩表，一张贴在墙上，另一张是条形状可撕的，“想要单独成绩的可以来找我。”
　　周暮璟没往墙上挤，直接找了严琳佳。
　　“考得不错，继续加油。”严琳佳边说边把周暮璟的成绩条撕下来。
　　“还有顾清玚的。”
　　周暮璟拿着顾清玚的成绩条就迫不及待的看了眼年级排名，嚯，年级98，他家阿玚真厉害。
　　顾清玚正在整理物理卷子，突然有一双手覆在自己眼睛上，带着点热意。“暮璟，你干嘛？”
　　“嘿嘿，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也不会有别人会蒙我眼睛啊。顾清玚在心里回了句，又问道：“知道成绩了？”
　　“嗯，你考的很好。明天请你吃好吃的。”周暮璟把成绩条递给顾清玚。
　　顾清玚接过来就放在桌子上，“你呢？”
　　“没你好。”周暮璟又把自己的也递给他。
　　顾清玚看的很认真，周暮璟班级21，年纪546，以周暮璟边玩边学来说，已经很厉害了。“你也很好，很有天赋，要是认真点，肯定比我还好。”
　　看着顾清玚亮闪闪的眼睛，周暮璟开学一个多月头一次有了想好好学习的念头。陈雅琴再婚后，不怎么管他成绩，周暮璟自己也不上心，中考还是和程峰斗嘴斗出来的志气，这会儿有人关心他的成绩，还对他有这么高的期待，他突然有了为谁而努力的目标。
　　“那你可得小心了，我认真起来可是件很可怕的事。”
　　顾清玚把成绩条递给周暮璟，“嘚瑟。”
　　“放你那，看下次我有没有进步。”
　　“好。”顾清玚把两张成绩条叠好，压在桌兜左侧的书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