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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彩虹 ...

  •   献完花人群就慢慢散去了,陈雅琴盯着石碑又发了会呆,才牵着周暮璟往外走。
      刚走出铁门,就被一个胖男人拦住了。周暮璟知道他是父亲的领导,刚刚站在最后面。
      男人两手交叉按了会虎口,才开口说道:“节哀啊雅琴,人得往前看,你说是不?”
      陈雅琴没应话,男人有点讪讪的,但还是接着说道:“这事有我们施工方的责任,但文国干了这么多年,也是糊涂,女儿墙断口哪能......”
      “我在这不是想听你推责任的,人都没了,你说什么他也反驳不了。”陈雅琴满脸疲惫但还是开口打断他。
      “这怎么叫推责任呢?我们是就事论......”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我们这边呢是想私了,毕竟两方都有责任,程序多了活人也劳心。我们会赔你一笔钱,孤儿寡母的也不好过,是吧?”
      一条人命到了他口中,竟是这般的简单。陈雅琴只觉得这张嘴脸丑陋至极,她不想说任何反驳的话,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尽快结束这一切。
      “你看着办吧。”
      以前的工地事故要多难缠有多难缠,男人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却没料到陈雅琴这么容易松口,一时间有些发楞,等反应过来脸上欣喜的表情压都压不住,与墓园的肃穆格格不入。他冲着陈雅琴的背影喊道:“雅琴,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多争点赔偿款,不会让你吃亏的。”
      瞧瞧,多么的深明大义,多么的善良仁慈,站在尖子塔的顶端吃着人血馒头、蔑视着鲜活的生命尤不自知,还要别人跪伏在他脚边歌颂他的仁义之举,真是可歌可泣,感天动地。
      陈雅琴轻轻嗤了声,拉着周暮璟坐进了出租车。
      刚打开门,这个强撑了一路的女人终于崩溃的蹲下身抱着头大声哭了起来,细尖的哭声回荡在空旷的房子里,又被墙体弹回来钻进周暮璟的耳朵。他从没看见母亲这般没形象的大哭过,有些无措的揽着母亲的背。可他忘了玫瑰是带刺的,拥抱玫瑰也要付出代价的。
      陈雅琴断断续续的哭了一段时间,哭累了干脆靠着鞋柜发起呆来,好一会眼睛才聚焦,看见周暮璟红着眼眶蹲在自己身边。她抬手揉了下儿子的头发,才哑着嗓子说:“饿不饿?妈给你做饭?”
      周暮璟摇了摇头,他不敢说饿,也不敢提要求,好像那种权利被父亲一并带走了。
      “那去睡午觉吧,乖。”陈雅琴撑着鞋柜站了起来,说完也没管儿子,就脚步晃荡地朝卧室走去。
      周暮璟在原地怔了会,才听话的去睡觉。
      他躺在床上,好像还能听见隔壁传来低低的抽泣声,哭声像有倒刺,只往周暮璟的心里伸。他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感觉身体在向下坠,一直落不到实处,像是踩在棉花上。女人特有的那种尖锐的哭声还一直环绕在他脑中,他循着哭声向前走去,想看看谁哭的这么伤心。
      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就在周暮璟想着要不放弃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他毫不犹豫的走进去,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视线。那人像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听见脚步声,才费力的转动了下脑袋,可脑袋的不成型支持不了这个简单的动作,嘴里还发出“嗬嗬”的声音。
      周暮璟感觉心跳都停止了,他想尖叫,可喉咙像被什么黏住了,将声音扼制在喉咙口。呆愣了会,他才想起什么似的向后跑去,跑了好久,他蹲下身大口喘着气。还没喘匀,就被一只大手抓着脖子扔在一口沸腾的大锅里。热气蒸的他很难受,那一瞬间周暮璟甚至觉得自己会被煮熟。他不停的扑腾着四肢,挣扎着攀上锅沿,不管不顾的朝下跳。这一刻的空虚感让周暮璟猛地睁开了眼睛。
      “阿璟,你怎么样了?吓死妈妈了。”陈雅琴紧紧的攥着周暮璟的左手,满脸的担忧。
      周暮璟环视了一圈,满目皆白,他突然很恐慌。
      “妈妈,我想回家。”
      “还打着点滴呢。你反复发烧,医生说要在医院待几天。”
      周暮璟垂下眼捷,还是没忍住抬头说道:“可....我怕。”
      “乖,你是大男孩了,别让妈妈再担心了,好不好?”说完,陈雅琴又抬手摸摸儿子的脸蛋。
      周暮璟咬着嘴唇没有再吭声。
      “饿不饿啊?妈妈去给你买点粥好吗?”
      周暮璟点点头,还想说什么,陈雅琴已经站起身出了门。随着门关上的咔嗒声,病房里也逐渐暗淡下来,窗外有棵大树被凌冽的冬风吹得四处摇摆,时不时有一两枯枝横过窗口,又将影子打在床尾。黑影盖下来的瞬间,周暮璟没由来的想起梦中那个血肉模糊的人,他缩了缩脚。可鼻尖的消毒水味一直刺激着大脑,和那天一样令人难受,他讨厌这个地方,父亲就是被他们送到这里,然后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这,周暮璟立马坐了起来,屋外的风更加猛烈的拍打着窗户,像是急促的脚步声。他一把拔掉手上的针管,披上袄子就跑出了医院。
      没目的的瞎跑了一阵,周暮璟才停下脚步,发现自己跑进了一处公园,四周更加陌生。他有些急的乱走着,可走来走去都没有找到出口,一想到自己要成为真正的没爹没娘的小孩,他就受不了的蹲在人工河边大声哭了起来。
      顾清玚刚补完课,想着冬天的公园比起外面街道更安静些,就习惯性地从公园绕路。走了没一会,他就听见若隐若现的哭泣声。这大冬天的,配合呼呼的冷风,说不出的诡异。可想到那边是条河,顾清玚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去。
      周暮璟脑袋仰的累了,就把头埋进两腿之间继续哭,整个人越伏越低。
      顾清玚刚走过来就见这幕,从后面看,就是周暮璟再往河里参。两年前春天阿雪在水里挣扎的画面又浮现在他眼前,顾清玚狠狠掐着手掌心,才克制住逃离的念头和不住哆嗦的手臂。
      他跑过去不由分说的拎住那小孩的领子,就把人往上提,却没料到小孩还挺重,腿一拌,眼看着就要摔倒,顾清玚赶紧搂住小孩,自己垫在下面,滚到了石子路上。
      周暮璟正伤心着,一阵天旋地转,自己身下就压着个小朋友。微弱的月光下,小朋友白的像他早餐喝的牛奶、又像睡前父亲讲的童话故事,额前的小黑痣像是暗淡天幕下唯一的星星,好好看的小朋友呀。周暮璟盯着顾清玚的脸,都忘了哭。
      好好看的顾清玚此时一点也不好受。身上像快石头压着,身下是真的石子垫着,那小孩还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望着他。他终于忍不下去的推了把小孩,冷冷说道:“起来。”
      周暮璟被他一吓,又想起了伤心事,抽抽搭搭的爬起来。
      顾清玚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看见他红着脸哭的那么难受,顿时不忍心了。他牵起小孩的手往路边的石椅走去。坐下,他才发现小孩穿的病服,顾清玚脱下外套搭在小孩的腿上,又拿出纸巾给他擦脸蛋,这才发现小孩脸上烫的厉害。
      “别哭了,你是不是在那边的医院?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嗝...我不...嗝...回去,我害怕...还讨厌...病房。”
      “好好好,不回去,我陪着你,先把脸擦干净。”顾清玚看他哭的都开始抽搐,只好把小孩搂在怀里轻拍他后背。
      “哥哥,你...嗝...真好。”
      小孩脸皱成一团叫“哥哥”让顾清玚想起阿雪糯糯撒娇的模样,他垂下眼睛说道:“我不是哥哥,我才十岁。”
      “我也...十岁耶。”说完,周暮璟又苦着脸道:“可我...为什么比...嗝...你矮一截?”
      “因为你老哭啊,身高都化成水流走了。”
      面前小朋友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周暮璟赶紧抬手抹了两把脸颊,咬着嘴唇不敢哼唧了。
      顾清玚按了下鼻尖岔开话题道:“发烧了为什么不回医院?”
      “因为爸爸就在那里不在的。”
      听了这话,顾清玚才转头看向小孩,小孩始终皱着脸紧紧的抱着膝盖,那副脆弱的样子太熟悉了,他也厌恶医院。
      “我好几天都没看见爸爸了,他再也不回来了,呜...”说到这周暮璟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是不是我不够乖,爸爸才走的,呜呜...可我这几天...很听话啊,妈妈哭的时候,我还...帮忙安慰呢。”周暮璟断断续续的说着这几天的事情,旁边的小朋友也没有嫌烦,还一直揽着他。
      “那...我要一直听话,爸爸会不会再回来?”泪水蓄在周暮璟的眼中,像是会发光的星星。
      被他这么望着,顾清玚不忍心但也不得不实话说,人总得活在现实里,这是母亲与阿雪的离开教给他的。
      “不会,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危险,没有难过,只有大片的花海,连空气都是甜的。”顾清玚无数次想过母亲与阿雪去的地方,他想,只有她们呆的地方比这里好,他才会稍微少点愧疚。
      “我想爸爸了怎么办?”
      “那就在心里说一遍,他会听见的。”
      “可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都没有去很远的地方,只有我爸爸去了呢,我不想和别人不同。”
      这两年顾清玚也曾问过这个问题,可没有人来给他解答,现在他知道了,人生就像个大圆盘,转到谁,谁就要难过。
      “每个人都有伤心的事,他们只是藏了起来。我也讨厌这种直白的不同。但你不能因为不同就讨厌自己。”
      周暮璟乖乖地点头答应。
      看他对自己有问必答的样子,周暮璟又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我喜欢看书,书中有答案吧。”
      “那我以后也要多看书,像你一样。”此时的周暮璟没有想到多年后的自己走上了玄幻的不归路,当然这都是后话。
      顾清玚点点头,看他脸蛋还是红扑扑的就说道:“还是要回医院,你讨厌医院,那以后就不要再生病了。”
      “好,我听你的。”周暮璟把膝盖上的外套递给小朋友,准备站起身又被身边人拉住。
      “你爸爸不是因为你的错才离开的,你没有错,也没有不乖。”顾清玚活在这种愧疚自责中,他知道有多难受,他不想让这个小孩感受到和他一样的痛苦。说完,顾清玚又从兜里掏了个彩色的棒棒糖,周暮璟看着那个像彩虹一样的糖,眼神瞬间亮了,小孩子对吃的都没有抵抗力,更不要说做为小胖墩的周暮璟。
      顾清玚把外面的包装袋撕开,将糖喂给周暮璟,又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道:“喏,吃了我的糖,以后的人生都得是甜的。”又伸出小拇指勾住周暮璟肥肥的手指,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骗,骗了骗了是小狗,盖章。”两个大拇指紧紧的摁在了一起,像周暮璟坚守了多年的承诺。
      顾清玚把周暮璟领出公园,走到医院那条街上就停了脚步。
      “好了,我就送你到这,拐过去就是医院。”顾清玚转身准备走,就被拉住了衣角。
      “你明天还来吗?”
      “如果你想。”
      “那我们明天两点还在这见面好不好?”
      顾清玚点了点头,这是妹妹去世后,他第一次感觉到被人需要,他很珍惜小孩对他的依赖感,这也是他这两年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周暮璟盯着暗淡灯光下顾清玚的脸看了会,只觉得那颗小痣长得很有特色,最后才慢慢松开手。
      顾清玚走了一小段,又听小孩喊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看着小朋友瘦高的背影,他还是没忍住叫哥哥。
      “顾清玚,你呢?”顾清玚这次很坦然的接受了小孩的称呼。
      “嘿嘿,等明天见面再告诉你,这样你想知道我名字,明天就一定会来的。”说完,还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顾清玚笑着挥了挥手,就往前走了。
      周暮璟站在原地看着他越来越小的背影,只觉得这几日的伤心好像小了些。他把棒棒糖慢慢吃完,正要拐弯朝医院走,就看见他妈慌慌张张的从侧里跑出来。
      陈雅琴一看见儿子身影就奔了过去,她一把把周暮璟扯进怀里,边锤着周暮璟的背边哭道:“你跑什么啊周暮璟,你要急死妈妈是吗?妈妈还不够难过吗?你怎么就不乖一点呢?”陈雅琴又抽嗒了两声接着说道:“你是不是故意说饿?不然你跑什么?就没有想过妈妈有多担心你吗?”
      周暮璟想说:他没有,他只是害怕医院。可看着陈雅琴哭成这样,他眼眶也跟着红了,那些话也哽在喉头说不出来。
      所幸陈雅琴抱着他哭的时候感觉到了儿子的身体还是有些烫,才擦了擦眼泪,牵着儿子回医院。
      边走,陈雅琴边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小玉,我找到阿璟了,正朝医院走呢,好好的,别担心了,嗯,辛苦你了。”
      第二天中午一点二十多,顾清玚就背着小书包朝昨天约定的地方走。他用家里电话给老师请了假,老师知道他母亲去世的事,加上他平时乖,没多想就同意了。
      他用纸巾擦了擦街边花坛的边沿,就拿了本书坐在那边看边等。街边时不时刮来一阵刺骨的寒风,顾清玚往领子里缩了缩。
      冬天的阳光本就不大,随着时间的推迟,好像太阳也不堪忍受那冷风般躲回了西山。
      顾清玚看了下手表,四点多了。他站起来剁了剁有些僵硬的腿,又抬头看了眼侧里的那棵大树,没有一片叶子,多孤单啊。
      他垂下眸子,瞥见了花坛里的灌木,顾清玚伸手掐了一片灌木的叶子,夹进书本里,又背上书包往回走。
      他想,就让这片常绿的叶子代替那个小孩出现过的记忆吧,希望他以后真的可以像糖一样甜,不要像自己吃了好多糖还是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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