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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破碎 ...

  •   前半段是平静快乐的,后半段是动荡悲伤的。这是小小的周暮璟对十岁这年最直观的感受。
      刚过十二月,S市就飘起了雪花,有的落在树枝上,有的坠进污水中,有的尽往行人脖子里钻。断断续续的扬了几天,才勉勉强强地蓄了薄薄的一层,一个脚印落下,就融进了泥土里。
      这天恼人的雪花终于停了,太阳含羞半怯的露了小半张脸,反而有种禁秘的朦胧。周暮璟使劲揉了揉眼睛,才摇晃着走出来。
      “妈,怎么不叫我?不是说好去动物园的吗?”
      陈雅琴盯着电视回道:“爸爸工地有事,改到明天了。下午可以去找小峰玩。”
      “哦。”
      母子俩一起看了小半天电视。直到十一点半,陈雅琴看周文国还没回来,才站起来打算做饭。
      周暮璟看他妈走进厨房,撇了撇嘴,难吃总比饿着强。
      “铃铃铃......”
      周暮璟本想给陈雅琴拿过去,一看是他爸就接了起来。
      “老爸,你啥时候回来?我妈要做饭了,你快回来。”
      “臭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妈妈做饭那是一级棒。”那边男人的声音有着浓浓的宠溺。
      “只要是我妈的那都是好的,谁不知道你。你也不心疼下你儿子的胃。”
      周文国边笑边说道:“你都横向发展好几年了,我再心疼家里的床又得换了。好了,爸爸赶不回去了,你们先吃饭,不许忍妈妈生气,不然你老爹回去...嘿嘿。”
      周暮璟一听他爸狞笑,手一抖挂了电话。他走进厨房看菜差不多了,就帮着端菜。
      “吃完饭,妈妈要给爸爸送饭去,这两天冷得喝点热汤。”
      “我知道了,我去找程峰。”
      陈雅琴点点头,就坐下和儿子吃饭。
      两人吃完饭,周暮璟正准备出门,就听陈雅琴接了个电话。
      “现在吗?有点急,那行吧,我马上过去。”她挂了电话,蹙眉想了会才对周暮璟说:“阿璟,妈妈有点急事要回单位一趟,你先把饭给爸爸送去再去玩好不好?”
      “还是那个工地吗?”
      “对,谢谢阿璟。”陈雅琴捧着儿子的小胖脸波了一口。
      周暮璟拎着保温桶出门坐车,没几站就到了工地。刚有个模型的楼房立在正中间,墙体还没粉刷都是浆灰的水泥色,各种钢筋水管杂乱的推在地上,升降机在上上下下的运输材料,还有戴着黄色帽子的工人跑来跑去,门口围着一圈横幅提醒着安全问题。
      “小胖,给你爸送饭?”一个正在搅拌水泥的工人看见他问道。
      “是啊,叔叔,我爸呢?”
      “上层的钢筋有些问题,周工在上面解决。你先进员工休息室吧,这太乱了。”
      “那叔叔看见我爸帮我说一声,谢谢叔叔。”
      “和叔叔客气啥啊,我待会也要上去,还记得路吧?”
      周暮璟点点头,就朝休息室走去。说是休息室也就是个临时搭的蓝色棚子,供工人喝水歇脚的地方。他把保温桶放在桌子上,左右看了看,没什么好玩的。于是懒洋洋的趴在凳子上,拿了张纸随意的涂鸦玩。
      刚给房屋加了个烟囱,周暮璟就听见嘭的一响,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他没怎么在意,但随后想起的嘈杂声却令他有些不安。
      他把笔一放就跑了出去。那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周暮璟从人群的间隙中穿进去,就看见一个男人躺在地上。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男人软踏踏横在地上的手臂上戴的手表是陈雅琴送给周文国的,他爸很喜欢,基本不离手。
      “别动他,不知道伤在哪了,千万别动。”
      “赶快打120。”
      “对,还要通知嫂子,快。”
      周暮璟愣愣的盯着周文国,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躺在地上,也想不通那些大人在焦急什么。直到细细的红血慢慢从周文国的背后流出来,他才突然尖叫了起来。
      “小胖怎么在这?”有个大人喊了一声,立马把周暮璟脑袋按在自己腿部。
      “不怕啊,小胖,没事没事的。”那人边摸着他的脑袋边安慰道,可声线里还是有些发抖。
      “让开让开,上担架。”救护车来了又走。
      周暮璟耳朵里一阵嗡鸣,紧闭的双眼好像有丝丝红色的烟雾蔓延过来,他逃避似的睁开眼睛,剧烈的颤抖着睫毛,像是赶走了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这才发现自己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工地上跟来的人见他挣开眼,连忙拍着他背说:“小胖乖啊,妈妈马上就来了。”
      正说着就听见有人喊了声“阿璟”,陈雅琴急急忙忙的跑过来,揽着儿子的背,语调中带着点哭腔道:“阿璟,爸爸没事的,妈妈也在呢。”也不知道是安慰怀中颤抖的儿子还是惊慌的自己。
      周暮璟呆呆望着白色的瓷砖,自发的屏蔽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你别吓妈妈啊,阿璟,跟妈妈说句话,好不好?”陈雅琴看周暮璟没反应,越发恐慌起来,反复摇晃着周暮璟的肩膀,往日的得体在接连的噩耗中消失的一滴不剩。
      “雅琴雅琴,你别急啊。”周玉老远瞥见这一幕,顿时顾不得腿短的程峰,先跑了过去。
      “暮宝估计有点惊吓过度,先让他去我家,待在更受刺激。”
      陈雅琴用手掌压了下口鼻,又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脸蛋,才回道:“麻烦你了。”
      “这话说得,我先把暮宝送回去,再过来陪你啊,别多想,会没事的。”周玉拍拍陈雅琴的后背,叹了口气,才带着两个小孩走出医院。
      陈雅琴抹着眼角,没回答,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一路上,周玉都在尝试让周暮璟开口,连程峰都不放过,可收效却甚微。
      回到家中,周玉先给周暮璟擦脸,才牵着他进了程峰的卧室。哄了好一会,周暮璟终于闭上了眼睛。周玉轻手轻脚的盖好被子,又拉着程峰小声叮嘱道:“你守着暮宝,妈要去医院陪你雅琴阿姨,不许像以前一样和暮宝斗嘴胡闹,现在你要照顾他,知道吗?”
      程峰赶紧点了点头,爬上床躺在周暮璟旁边,学着母亲的样子,轻抚着周暮璟的后背。
      结果低头,就看见周暮璟睁着眼睛看着他。
      “你吓死我了,肥猪。”说着还打了周暮璟一下,打完才想起来周玉说要照顾周暮璟的事,于是找补道“额,我不是......”
      “我以后是不是没爸爸了?”周暮璟本来不想说话,但这会程峰熟悉的语调没有包含大人话语里的那份小心翼翼,像是在虚幻中为他搭了座通向现实的桥梁,任他脚踏实地,而不是踩在虚空中。
      “像四(三)班的刘嘉吗?”
      刘嘉是程峰仅能想到没有爸爸的代表了,据四(三)传出的版本是刘嘉没有父母,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每次开家长会时,都要因为父母的缺席,被班主任罚站一周。
      “应该是。”
      程峰脑子里不自觉的浮现出周暮璟被老师罚站的场景,胖胖的身体被卡在前后桌之间,他顿时不开心了,撅着嘴说道:“以后我爸爸就是你爸爸,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你缺什么我都给你,也不会让你被老师罚站的。虽然你老和我斗嘴,但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说着还想搂着周暮璟,可他手短,没绕过周暮璟浑圆的身体,只能搭在上边。
      周暮璟看着程峰皱眉思考的样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憋了一天的情绪就像找到匣门的洪水,一泻而下。
      等周暮璟抽抽搭搭的哭累了,两个人才相拥睡去。
      此后两天,周暮璟一直呆在程峰家里,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好像那天中午被时光遗忘了般,可当光阴反应过来时又残忍无情的不像话。
      这天下午他像小女孩喜欢玩的换装芭比一样被人摆弄着换了身黑衣服,就被带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在铁门前,周暮璟看见了两天没见的母亲。她红肿着眼睛,一向梳理齐整的刘海散乱的盖在额头,脸色本就很憔悴,而身上的黑色大衣更显得她脸色的惨白,强烈的反差感让周暮璟的心紧跳了两下。
      陈雅琴走过来牵住周暮璟的手,拉着他向门内走去。
      一排排的石碑林立着,走到最后一排靠里的那个,他们终于停下了脚步。
      石碑前已经站了一群人,有父亲的同事、上司,有母亲的朋友,有两家的亲戚。不一样的是人,一样的是黑色的衣服和满眼的同情与怜惜。
      周暮璟盯着石碑上父亲的照片,终于敢承认那个爱家爱妻爱子的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座石碑成了阻挡父亲回家的一道栅栏,也是割裂美满幸福家庭的一把利刃,还会永远横亘在生与死、妻与夫、子与父之间,除了死亡周暮璟将终身无法跨越、无法触碰。
      这是周暮璟第一次直面痛苦,他觉得是比心爱的玩具被人抢了那种嚎啕大哭的伤心还要磨人的细细的痛,他太小了,小到他无法精准的形容这种痛。
      站了一段时间,周围的人走上前将手中的白菊摆在石碑前,白色的花瓣簇拥着黄色的花蕊,花朵开得很熟,熟到整个都延展开身体,像是在用自己最绚烂的盛开送走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悲欢喜怒,美丽而腐朽,璀璨又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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