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观玉轩吟》浪花浮蕊

16、果糖

　　这个周天，十九班的同学刚换完座位，还没来得及和一天多没见的同学聊两句，明远就进了教室。
　　他往讲台上一站，班上就开始自动自发的演鹌鹑，寂静了好一会儿，明远才开口说：“趁晚读时间说几个事。一个是开学也有两个星期了，环境适应了，老师认识了，同学相熟了，你们也该把心静下来，把中考后的愉快自在都收一收。二是一中惯例有月考，一千名以后是没有排名的，直接马赛克，要想分数好看点，该紧的弦还是得紧。三是这里有张登记表，轮流填好，班长在大自习之前送我办公室。好了，先看下书，准备上晚自习。”说完，明远随手把表格放在离他最近的三组桌子上，就转身走了。
　　杨勇刚把抄完的数学作业还给顾清玚，简浔就夹着教案坐在讲台上，不知道是不是杨勇怂，他总感觉简浔瞟了他一眼。
　　简浔自顾自的翻了会教案，吓唬够了这群小屁孩，他才像施舍般开了金口道：“明天上新课，这节就给你们查漏补缺。没有可查的同学，预习新内容。不想弄这些的，可以拿来补放假作业，别一抄抄一堆给我交上来。有些同学，抄作业都不尽心，别人写13，你给我抄个B搁填空题上，你傻还是我瞎？”
　　他人长得帅，说话也幽默，极讨以数学课代表为首的一众小女生喜欢，听他这么说，都开始哄笑起来。
　　周暮璟看杨勇缩在桌角，猜测道：“铁哥，你傻？”
　　“你傻，你祖宗猪八戒最傻。”
　　周暮璟乐了，慢悠悠的回了句：“你美，你祖宗杨贵妃最美。”
　　简浔漫不经心的捏了下食指，头也没抬的说道：“行了，该干啥干啥。”
　　顾清玚刚把错题看完，打算预习新内容，江亭雪就戳了他一下，看他扭头，才递过来一张纸。
　　是学生信息的登记表，顾清玚这几年上学，最排斥的就是填这种信息表，因为他母亲那一栏永远是空白，在密密麻麻的黑字中很刺眼，好像时刻在提醒着自己与周边的同学的不同，也像是将顾清玚藏在心角的伤痛铺在光明下，他讨厌这种直白。
　　顾清玚用指尖掐了下掌心，手不嫩么抖了才抬笔写下自己和父亲的名字及联系方式，传给了周暮璟。
　　周暮璟接过来的时候看见他神色不对，也没多问，顾清玚这个人不能太直白的戳他心事，只会让他更加戒备。
　　但当他填表格时，也差不多猜到了。太明显了，就像你在写一篇作文，正是文思泉涌的时候，却突然想不起来一个至关重要的词，你只能跨过它企图用更多美好的词来弥补缺口，可老师批阅时，却可以在一片辞藻华丽的修饰下直指那个空缺，好像再多的掩饰也是虚无。
　　和顾清玚的相处中，周暮璟或多或少知道顾清玚不太开心，所以他会忍不住逗顾清玚笑，他只是没想到会是这种形式的不开心。他有种直觉，顾清玚露出来的伤痛只是巨大冰川浮起的一个小尖角，还是因为外界的因素被迫展露，周暮璟突然有些心疼。
　　一二节自习的课间只有五分钟，只够上厕所、接水用。周暮璟没管这些，一打铃，他就出去了。下到一楼，教学楼的铁门关着但没锁，他拉开个小口，就朝超市跑去。
　　“大家把练习册拿出来，我们讲下错题。”地理老师把书翻开，又说道：“我们来看下第一道题，很明显A是错的，B的话稍微学点地理的都不会......”
　　“报告。”
　　地理老师朝门口看了一眼，她性格较文静，不太为难学生，只叮嘱道：“下次早点。”
　　周暮璟回到座位时还有些喘，最近没怎么运动，又跑的有点急。
　　杨勇好奇的问：“你去哪了？喘这么厉害。”
　　“超市。”
　　“这个点去超市干嘛？”
　　周暮璟没回答只问道：“有便利贴吗？”
　　杨勇找了半天才找出一叠。周暮璟看着白色的便利贴，皱着眉问道：“没有别的颜色？”
　　“嘿，你事还挺多。”杨勇又翻了一会，摸出个粉红色的。
　　“你一个大男人用粉色？”
　　“我说，肥猪你找茬吧。爱用不用。”
　　“用用用。”周暮璟赶紧抢过来，粉色就粉色吧，有总比没有的强。
　　他迅速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又从兜里掏出一包水果糖贴在上面，他还在想直接放桌子上还是偷偷放桌兜，就听见杨勇贱兮兮道：“有喜欢小姑娘了？还挺文艺。”
　　周暮璟迅速翻了个白眼，上下唇瓣一碰吐出个“滚”字。
　　但经杨勇这么一说，周暮璟顿时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十分不正确，顾清玚又不是小女生，他为什么要偷偷塞桌兜里？他不，他偏要光明正大的给，他又不那什么顾清玚，娇羞个毛线啊。普天之下，莫非周暮璟最帅。
　　于是给自己洗完脑的周暮璟盯准老师板述的间隙，把果糖扔在顾清玚桌子上。
　　顾清玚正用红笔改错，就见一个东西飞了过来，他吓了一跳，转头看向罪魁祸首。可周暮璟认真的看着黑板，要不是桌上的东西还在，顾清玚都要觉得自己被登记表给伤出幻觉来了。
　　桌上的水果糖很精致，将葡萄、猕猴桃、橙子、菠萝细细的刻画在圆圆的糖块上，再装进透明的袋子里，从外面看进去，顾清玚觉得像是仰躺在一叶小舟上，抬头不是湛蓝的天幕，而是碧绿的荷叶编织而成的薄荷蓬，透着淡淡的荷花馨香与夏日清甜。
　　顾清玚没忍住，借着课桌上一沓书的遮挡，悄悄摸出一颗，塞进了嘴中，和想象中的一样甜。
　　周暮璟余光一直盯着顾清玚，看见他偷吃糖的模样觉得很好笑，像一个被老师奖励了小红花的幼儿园小朋友，有种隐秘的兴奋。
　　顾清玚想把糖塞起来，刚拿起就发现背面有张纸，他撕下来见上面写着“吃了我的糖，以后的人生都得是甜的。”依旧是龙飞凤舞的草字，但写出来的话却是照拂大地的春光。
　　顾清玚微微蹙眉盯着那张便利贴，他觉得这句话很熟悉，熟悉到他都没空思考周暮璟怎么知道自己情绪不好的。好像有什么闪过他纷杂的脑海，他想去抓时，那个线头又缩回了杂乱的线团中，剩下的课顾清玚都有些心不在蔫的。
　　放学后，两人走在一起，顾清玚想从周暮璟身上看出点什么，可周暮璟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到出租屋的巷口时，周暮璟才问道：“甜吗？”
　　顾清玚愣了愣，点了下头，他又觉得不一样，周暮璟好像有点...嗯...失落。对，就是失落。
　　周暮璟看他点头，才笑着说了声“再见”，然后两人走向不同的方向回各自的家。
　　全部收拾好的顾清玚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循环那句话，他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而且那事情还与周暮璟今天的失落有关，难道自己以前见过他？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晚，顾清玚的梦里一直有个小孩在河边抽抽搭搭的哭，可无论他如何安慰、如何呼喊，那小孩都不肯转头看他一眼。到最后，似乎有什么挡在他和小孩中间，他触碰不到他。
　　“铃铃铃......”尖锐的闹钟如一把剑，锋利的劈开了顾清玚梦里的重重迷雾，他猛地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像一条在河滩上搁浅了许久的鱼骤然回到温柔的水乡。他想起来了。
　　上午上课的时候，顾清玚总是忍不住去看周暮璟，想找出他与那小孩的相似之处，可看了半天也没觉得哪像啊，会不会想多了？
　　周暮璟不自在的摸了下自己的脸，没什么啊。终于挨到了放学，周暮璟直接问道：“你老看我脸干嘛？有东西？”
　　“啊，没有吧。”顾清玚尴尬的揉了下鼻尖。
　　周暮璟皱着眉看了他一会儿，也没再说什么，就朝外面走。
　　周围都是出去吃饭的学生，三五成堆的聊着什么，然后传出一阵大笑。更衬的两人之间不合时宜的安静。
　　顾清玚没由来的很讨厌这种氛围，他想打破这层寂静。于是顾清玚突然问道：“S市第一医院？”
　　周暮璟停了脚步，然后嘴角不住地往两边上扬，说道：“看你昨天的反应，我还以为你不记得了。”
　　“呃，就...有点散，不是故意的。”
　　看着他小鹿一样纯真的表情，周暮璟觉得自己先前在意的点都有些莫名其妙。他凝视着顾清玚的眼睛郑重道：“顾清玚，我叫周暮璟。”
　　周暮璟的眼珠很黑，像是画师沉思艺术手法时不小心将墨水滴撒在宣纸上晕染而出的痕迹，在一片纯白中点燃黑色的烟火。顾清玚甚至能在周暮璟眼睛里看见自己小小的身影，他突然明白了周暮璟的意思，他在弥补那句迟到了六年的自我介绍。
　　顾清玚弯着眼睛对他说：“我记住了。”
　　一阵清风攀过墙上的花枝，越过如织的人潮，终于如愿飘向他们，有如跨越了千年的时光才流淌在两人身边，气流旋转间吹起校服的一角，像是在娇嫩花蕊上蹁跹的蝴蝶，斑斓的翅膀扇动间掀起了时光的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