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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最初之前(7) ...

  •   外面阳光正好,天气和煦,空气也是难得的清新。窗户被护工打开了半扇,于是被风吹动摇摆的树影和从缝隙之中投射下来的块状的光斑也映照在病床之上,有细小的尘埃旋转。病房里很安静,隔壁床上的老爷爷被老伴推着出去遛弯儿了,走之前还劝陆祟云也出去转悠转悠,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陆祟云笑笑,婉拒了。

      病床上放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散着几张草稿纸,枕头边也摆着不少教辅书。陆祟云正俯首看一道题,距离高考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了,他已经浪费了太长时间在医院,只能争分夺秒地多学一点是一点儿。

      门外有嘈杂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最后在他所在的病房门口停下。几句压低的争执之后,一切再次归于平静。

      这种情况从他醒来之后就时不时出现,但往往会被他那个沉默寡言的护工拦下,护工十分尽心尽力,除了必要的问询,基本上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过来打扰他。陆祟云在医院里住了很久,从来没有人找他要过住院费,问起来便告诉他有人替他交过了足够的费用,他只要安心养病就好。护工被他问的次数多了,也只是含糊地告知是有人通过中间人联系的他,一口气交了所有的钱,只要能照顾好他直到出院即可,再问就是沉默。公安局那边在他清醒之后,也派了好几次人过来询问一些事宜,他配合地完成了。其实他也说不出什么来,他在看清楚伤害他的犯人之后便被重击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很久之后了。

      陆祟云醒来后的第三个月的某天,病房里来了一位认识的客人,是他的同班同学——路云。彼时他正吊着左臂,被护工驾着艰难地起身。

      路云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等待,和他对视上的一瞬间有些紧张,甚至向后缩了缩,但是马上就红了双眼。陆祟云印象里的路云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喜欢梳着马尾,朋友很多,但每次遇到都会主动跟他们打招呼。

      陆祟云突然短暂地蹙了一下眉头,“他们”?为什么会多出来一个“们”?实际上他向来都是独来独往,高二时更有一段时间仿若透明人一般,不知何时,他自己也忘记了是因为什么契机,总之,路云成了他在学校里相对来说比较熟悉的人。

      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至脑后,斜身坐在床沿,冲路云微笑,却眼睁睁看着路云已经红透的双眼溢出了泪水。当时的场面有些兵荒马乱,面对哭泣的路云,陆祟云罕见地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源自他本身也无法理解路云的泪水,以及她口中意义不明的道歉。

      最后她留下了陆祟云的众多书籍以及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还有一个小木盒。木盒十分精致,四角都雕刻着镂空的花纹,开合处挂着一个很小的锁,不知道是路云走得太着急忘记了将钥匙留给他,还是这个盒子本身就是无法打开的,总之,陆祟云尝试了一番,没有找到能在不破坏木盒的情况下打开的方法,因此只能作罢。

      他出院那天已经是很久之后了,护工帮他收拾好东西就自行离开了,只剩下陆祟云自己去办理相关的手续。他的东西算不上多,加上书本等也不过就是一个书包可以装满的程度,所以干脆背着包去医院大厅办理余下的手续。

      医院大厅里的人很多,步履匆忙的患者和家属,护士和医生。陆祟云觉得自己似乎看不清楚他们脸上的表情,只能嗅到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和中药味儿,以及因常年封闭导致各种气味混杂到一起的一种很是奇怪的气息。他走过几团偎挤到一起的人群,进入窗口前一道排列着的队伍。旁边等待区的电视正在播放着江城本市的新闻栏目,几个人抬头看着。陆祟云不经意间扫了一眼电视,刚好看到法官最后的一锤定音,随后镜头聚焦到犯人身上。犯人被打了十分严实的马赛克,下面的字幕介绍也只简单地写了化名,即使如此,还是可以看到他高瘦的身形以及最后的抬首。

      这场在江城引起了轩然大波的案件在这里却没有人议论。可能是因为在医院里出现的人本身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痛苦和挣扎吧,陆祟云想。他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地移开视线。队伍正好轮到他了,他将手中的证件递给工作人员。很快手续就办好了,他大步离开了医院,再没有回头。

      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学校。到班级门口的时候,正是课间,他的座椅已经被挪到了角落,桌子上面压着很厚一沓试卷。几个比较熟识的同学跟他打了招呼,就各自低头学习或聊天,好像他只是短暂地请了一段时间假,现在重新回来了。陆祟云把书包放在桌子上,他回来之前已经跟班主任老师说过了。这次离校本来就是突发意外,老师也表示理解,只是对他缺了很久的课以及错过了全国绘画大赛表示遗憾。但是这些缺了的课也只能靠他自己多下功夫补足,尽量努力跟上大家复习的步伐。

      上课期间,路云时不时扭头过来看他,等不及陆祟云表示疑惑,就赶紧转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陆祟云以为她有什么话要说,可是直到放学也没有等到。他干脆慢慢地收拾东西,不紧不慢,仿佛时间没有在一点一点流逝,天色也没有在逐渐变暗。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陆祟云走出校门,校门口的人流已经少了很多,连摆摊的商贩都开始收拾剩下的食材准备换个地方。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门口茫然地徘徊了好久,像是在等着什么,然而大门处再没有出现过什么他熟悉的人了。

      他回家的那条巷子已经被重新整修了,装上了新的路灯和监控,灯火通明。后面的棚户区因为违规建房也被拆迁了,原本拥挤狭窄的地方突然变得空旷起来,陆祟云家住的那片自建房还没有收到拆迁的通知,只不过也有一些人因为之前的案件搬离了这里。尽管门口走廊里堆积着的废品和垃圾被清理了不少,看起来依旧是肮脏的。陆祟云路过几家开着门的人家,迎面撞上了一户邻居正要出门,女人抱着孩子,初见到他时惊了一下,旋即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看他的眼神有些怜悯:“小云回来了啊,身体修养好了?看着瘦了不少啊!”陆祟云点点头:“已经好了,没怎么瘦。”她又看向陆祟云的左臂,问道:“你的胳膊也没事了吧?我看着像是好了,当时看着可太吓人了,血呼拉呲的,救护车把你拉走的时候,我们还说你这胳膊可别有什么,得亏没啥事儿,那个杀千刀的东西真该死!你家里人也是,你都出这么大事儿了,也没见他们回来看——”陆祟云打断她继续寒暄的劲头:“这么晚了,阿姨您还要出门吗?”女人连忙点头:“对对对,我等着去超市买点儿东西,差点儿忘了!那先不说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她搂着孩子急急忙忙从楼梯下去。

      陆祟云推门,扑面而来的是潮湿的空气,混杂着灰尘和腐朽的木头家具的气息,他第一反应是去看摆在窗边两盆小盆栽。金桔的叶子已经凋落了不少,余下的叶子也已经变得干硬,枝干像是已经枯死了,陆祟云接了水倒在干裂结块的泥土上,水流一点点润湿表层,最后沿着裂痕渗透下去,泥土逐渐变得柔软湿润,但是他知道,这两盆绿色的植物已经死亡。

      “还盼着你们能长出新的果子呢……”陆祟云自言自语,他手指捻着一片干硬的叶子,思绪像是跌入了极深的湖水,透明的水液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迫不及待地要从他的口中,鼻中,眼睛,耳朵,以及每一个孔隙灌进去。

      陆祟云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从他醒来,这个世界就蒙着一层纱,遮遮掩掩,他什么都看不清楚,连自己的记忆都仿若是被灰尘和油污遮盖严实了的玻璃,他擦不干净,也没有人可以帮他。

      他面无表情,径直躺在了床上。他很累了,疲累的念头一旦出现苗头就很难再打消下去,于是他干脆放弃了收拾自己和房子,只是安静地躺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应该也没有太久,因为隔壁邻居家还不时发出声响来。陆祟云翻了个身,正好面对着贴在床头处的剪纸——是一对鸟儿。在泛黄的墙壁上紧实地贴着,有些违和。又因为这间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灰尘覆盖住了边际和剪纸线条的空隙,显得有点儿脏。陆祟云看出来这是自己剪的,却又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剪的,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贴了这样一张在自己的床头。他抬头看着那张剪纸,伸手撕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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