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刃》electricity

3、老洛

　　洛戟今年十四，父母离异，跟了他妈，洛母是再创业成功的模范妇女，他爹是个混账东西，酗酒赌博家暴，出了车祸，现在是个植物人。

　　洛戟觉得他妈还是决心不足，良心有余，要不是被拉着，早就跑疗养院把他呼吸器拔了，他妈居然还每月掏腰包让那个混账爹喘着气儿，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但洛戟又对自己这个思路有些心悸，隐隐害怕那个混账爹若面临此境也会这么做，于是终究没拔，留了他一口气在。
　　后来问他妈，当初为什么从南到北跨了半个a国跑来跟这么个穷书生共患难，她说，

　　“为了爱情。”

　　从那以后，在洛戟心里，爱情这玩意就和这三样东西自然而然地挂上了钩，这东西比毒品更具成瘾性，它把他爹变成了个疯子，把他妈的半生打得支离破碎，让她只好蹲下把碎片捡起来，混着血吞了下去，才成了如今铜皮铁骨的超人。

　　洛戟认为自己不长的一段岁月被囫囵吞枣地塞进那么多悲喜，没一口气噎死是命大，再也不敢奢求更多了。
　　洛母总说洛戟脑子缺根筋。

　　可一个人若是几乎是被拿着鞭子抽着撵着长到这么大，脑袋不缺根筋那才叫奇怪，万幸洛戟不呆不傻也不反社会，学业上甚至称得上小有所成，考过全省前一百。

　　“很是他妈的牛／逼！”从小穿一条裤子的沈承曾经比着大拇指评价道。

　　只是有点缺德。

　　用洛母的话讲，这孩子机灵，脑子是热的，心是冷的。看人不当人看，看自己也不当人看。好像一汪死的湖水，往里面投点喜怒哀乐，都会被默不作声地消化成湖底的泥屑，再分解为无机物。

　　洛母大名洛晨阳，“晨阳”是多么好的词，可带上洛这个姓似乎就变味了，像是初升的太阳被一枪毙了，灰头土脸的掉进了草丛里，忒不吉利。
　　于是离婚后她便自己做了自己的主，把“阳”字去了又改“晨”为“辰”，从此摇身一变，成了人人赞叹的女创业者。

　　洛辰与洛戟的关系更像损友，合租者，或是别的什么关系，反正不像正经母子。

　　可能是洛戟从小处于放养状态，洛辰离婚前忙着给那倒霉丈夫收拾烂摊子，家里家外忙成个陀螺，根本分不出多余的心思过问儿子的的感受和学习，偶尔看上那么一两眼成绩单，居然还挺赏心悦目，便更加撒手不管了。
　　临近中考，洛辰从邻居家听了一耳朵，问了句

　　“你啥时候高考啊？”

　　“中考”洛戟答。

　　“哦，那还有多久啊？”

　　“明天”洛戟叹口气，不咸不淡地回道。

　　“明天？！”

　　“是啊。”洛戟从包里掏出复习资料。

　　“考三天？我用不用考完去接你下个馆子？”洛辰瞄了眼他做满笔记的课本。

　　“两天。”洛戟拉开椅子，背对她坐下。

　　“两天？！”

　　“是啊，不用接我了，我自己坐公交回来。”

　　洛戟扭过头笑了下，看起来有些开心，对着洛辰道
　　“妈，帮我把门带上。”

　　洛辰愣在原地，捧着着那句“妈”没琢磨出个一二三来，洛戟便起身，自己把门关上了。

　　毕竟一个天天与丈夫砸碎的酒瓶子周旋的女人，与窝囊废带来的欠条和砸门声朝夕相处，能在腾出时间喘口气之余，想起屋里还有扇紧闭的门，门后还有个亲儿子，已是难得。养活他已经不易，更别提有没有养歪。

　　至少在洛戟看来，在离婚判抚养权的时候，他母上还据理力争了那么一争，真是善事做尽了。

　　离婚后，洛辰创业艰难期，俩人客观上相依为命，外人看来是一幅“单亲母亲励志创业，儿子奋发图强回报母亲”的美好图景。关起门来却是“小拖油瓶”“老女人”地互相损，娘没娘的样，儿没儿的样。洛辰管他叫老洛，他也管洛辰叫老洛，有时洛戟发小沈承来串门玩儿，远远喊声老洛。俩人同时回头，也互相瞪对方一眼，然后同仇敌忾的骂沈承。
　　“别没大没小的！喊娘还是喊小子呢？”

　　洛辰丝毫没跟“奋发图强”的儿子客气，帮“上得厅堂”的儿子添了个“下得厨房”的本事。洛回家没过辰晚上常有应酬，回家没个准点儿，回来便是酒气冲天，踩着高跟鞋摇摇晃晃摸到沙发上，四仰八叉那么一瘫。第二天早上闹钟一响，又开始新的一个循环。
　　洛戟一开始还端着坐着等吃的臭毛病，这么饿了他几次便也开始拿打工钱买菜，自己伺候自己三餐。哪天心情一好，也会早早起来给洛辰下碗鸡蛋挂面汤，然后满足地收获她的一个熊抱，和一句“没白疼我儿子”

　　被“没白疼”的儿子翻了个白眼，然后上扬着嘴角开始收拾自己的早餐。

　　他继承了洛辰一身收拾烂摊子的好本领。晚上总睡不踏实，直到听见锤门声，条件反射地弹起来，艰难把夜班归宿的妈从沙发拖到床上掖好被子，接着拍掉客厅的灯，喝掉自己为洛辰准备好的已经冰了的牛奶，方才觉得这一天算是过完了，便安稳睡下。有时洛戟扒拉开她攥紧的手，会发现一袋洛辰从饭桌上带回来的小龙虾。鼻子忽然开始泛酸。

　　这大概就是他从洛辰那儿收获的全部温情了。
　　他把这点温情捧在手里，不知安置在哪好，不知道哪里有能不让它腐朽，不让它过期变馊的冰箱。

　　房子里少了个人似乎对成长环境其实有时洛戟听着锤门声，闻着酒味，恍惚间不知今夕何夕。

　　接着，像是急着否定什么，洛辰的的呼噜隔着墙如雷贯耳地射穿了他的大脑，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这心才放下来一半，他又手忙脚乱爬起来，确认客厅和洛辰卧室的地上没有碎的酒瓶子后，洛戟才彻底安心的合上眼。
　　小声念道“那个男的滚蛋了。”才算睡下。

　　他们生生挨下了生活甩到脸上的巴掌，被扇地晕头转向，在地上呆坐着一会，彼此支撑地站了起来拍拍灰，整了整生活发到手上的一幅烂牌，在应付柴米油盐和学费水电费的路上拆东墙补西墙，扫干净离开的人留下的满地玻璃碴子，才吃力地拼凑出了一个家该有的模样。

　　当然仅限于那段穷酸的时光，那时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洛戟把自己头打歪都没想过，山穷水尽之时，会有柳暗花明之日。

　　比方几年后，洛戟扶额望着远处正被保安驱赶的惹眼跑车旁的女人朝自己挥手，居然有点怀念那杯冷牛奶和饭桌上带下来的小龙虾。他有点恍惚地想“这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

　　洛戟这倒霉名字也是她起的，单字“戟”，大抵也是不甘她醉心爱情时被浪费的温柔，便把一些戾气分给儿子，希望洛戟能按下自己没能按下的按钮。
　　也没琢磨他背不背得起那份杀伐气。

　　可惜洛戟长成了个温吞又难以琢磨的性子，面儿上看着只觉得拘谨又冷淡。总是不知在想些什么。

　　洛辰不服气，挑了个了个良辰吉日，花钱带他去找半仙讨点彩头，那老道士神神叨叨地点了几下洛戟的眉心，瞄了下这小孩没表情任搓扁揉圆的神色，清了清嗓子，道，
　　“呃这个，剑眉星目韶颜稚齿风流倜傥．．．生了个好模样，肯定遗传了不少令尊的气质，有点儿那个什么．．．．吞梅嚼雪的仙气儿！”
　　“不如说直说是没人气儿”洛戟碎碎念道。

　　这半仙看来不太入流，大概是洛辰脸太黑，高个儿里挑了个矮的，极有可能是第一次出来接活，受教育水平似乎也不怎么高，几个不着调的成语蹦豆子似的往外堆，还添油加醋地加了个“令尊”，洛戟拉着他妈的手，在心里揣度着。一抬头，洛辰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

　　“儿子，走了。”洛辰冷着脸结完账，回头冲他轻轻笑了一下，拉着他要走，洛戟发现她妈的手有点哆嗦。

　　不过是算命的一句话而已，她也忌惮我了吗？洛戟没头没尾地想，她觉得．．．．我受那个人渣耳濡目染，成了一个小混蛋？
　　洛戟心道，“那她会不会哪天也不要我了？我会不会又没处可去？”

　　明明也只是一个动作而已，洛戟却不受控制地想了一大堆，他心道，要命。转头又把这段没必要的思虑从脑子里强制删除，摇身一变成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
　　“老女人，你喊谁呢？”
　　洛辰没叫他老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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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挺开心，大概会给小洛戟一个heｖＷ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