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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梦游他乡(上) ...

  •   每一座护身之茧都附着无数的恐惧、孤独和压抑。蝶栖落的地方总是在最炎热的时候蚊蝇聚集,驱之不散,吃饭的时候有苍蝇打扰,睡觉的时候有蚊子偷袭,她常常为之吃不香,睡不好。
      多年以后,她在她的日记里发现一只可恶的苍蝇在书房里飞来飞去,那刺耳的嗡嗡嗡声令她无比讨厌,几次欲打死它都未能击中。她去开纱窗门竟发现苍蝇可怜兮兮地趴在纱窗上面翘首外面的世界,她打开门,苍蝇慌乱地弃逃。她不禁同情起它来,也许它自己根本不愿做苍蝇,更不愿意呆在这个空间,只是无以逃脱的去路,而在这里乱飞一团,最后不得不借助门窗遥望,等待逃去的时机。
      蝶在这个芸芸众生的地方看到的不是“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醒我独醉”的清醒,而是充斥着“世人皆醉我也醉,世人皆醒我不醒”的混沌。
      小城的春天和夏天除了蜂蝶的执意嬉闹和蚊虫的纠缠不休,熟悉得找不出任何新鲜感。六月的夜晚,满街飘荡着“你就像那冬天的一把火”,“两个人的寒冷靠在一起就是温暖”,让忙不迭失的小商贩们在盛夏之夜更加燥热不安。
      白蝶和峰峥坐在广场的水泥台阶上,看灯火人间,聊彼此的家族成员。峰峥说他父亲、姐姐和二哥都是老师,二哥娶了大城里的女子从山里面偏远的神庙学校调进大城。
      有那么一瞬间,白蝶听峰峥讲到哥嫂的声音中夹着黯然,想到峰峥的二哥比他幸运,娶了身居大城里的原始女人为妻,很是歉疚。
      白蝶从恍惚中挣脱出来说,她的老家也在大山里面,搬到小城有十二年了,先在郊区,后面才真正住进峰峥单位对面的深巷里,那是她城里舅舅和舅妈建的私房,有段时间上面查得紧,干部身份的不能建私房,舅舅转手给了她们家。
      白蝶又说,她小时候刚到小城时很喜欢闻马路上的汽油味,喜欢在飘着雨丝的昏黄路灯下走路。她也喜欢老家的大山,那里的大虎二虎很野蛮,把她家长了两个月的十几只小鸡弄死了挂在她家屋后的树枝上,还偷她家菜园里桃树上的桃子。
      我在学校下课的时候远远看见大虎二虎爬到我们菜园里的桃树上,他们在树上摘桃子,可那些桃子才是半个儿大的,根本还没有长熟。我扯开嗓门对着我家的桃树大声喊,大虎二虎不要摘桃子,桃子还没有长熟,等熟了摘下来送给你们吃呀!听到了没有!听到了没有!!我的呼叫太遥远,声音全被山风吹跑了。
      我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虎二虎把没熟的桃子摘完呢,想也没想就飞也似地跑回家里拿了一根长长的竹竿,又飞也似地跑到桃树下敲打那两个小坏蛋的腿,他们根本不理会。我气急了,开始使劲地敲,使劲地打,我使劲敲打他们没有穿鞋子的双脚。大虎二虎的皮真厚,突然他们龇牙咧嘴地大叫一声,疼死老子了,老子下来非打死你不可,就开始往树下溜,那势头分明是此仇不报誓不罢休。
      他们打到你了吗?白蝶好像讲的有点儿激动了,不自觉地停顿了一下。蜂峥纠心地问道。
      我一看那两个小鬼要往树下爬,赶紧拖着竹竿往家的方向跑。我爬过树,知道树上枝枝桠桠的纵横交错,从树上往下爬必须得小心翼翼,否则就会划伤皮肉。我打好时间之差的小算盘跑出菜园,拐了一个弯,他们已经紧跟上来开始死死追我了,可能是他们的脚被竹竿敲打得没有那么利索了吧,暂时还与我保持了一小段距离。
      我爬上一个小陡坡,很奇怪这个小陡坡以后经常在我的梦里出现,每次我都爬得上气不接下气,梦里总有谁在后面追着我怎么都不放过我。
      我必须得跑快一点,不能让这两只小老虎追上。我知道一旦落入虎口我就会被咬个半死不活,我脑子里回荡着上次在教室里,我和弟弟妹妹被这两只该死的老虎打得翻不了身,身边还有一些看着我们挨打的小伙伴,也没有谁来救我们,我害怕那种情况再出现。
      我的两条腿好像飞了起来,我终于跑到家门口,门关着,我大声喊我爷爷,我想爷爷应该坐在黑乎乎的屋子里抽旱烟喝茶吧。我那时真是急中知智,竟然想起来我们整个老庄大大小小的人都惧怕我爷爷,那两个小毛孩儿肯定也怕,爷爷一定能救下我。
      爷爷,大虎二虎偷我们家树上的桃子,他们还要打我。爷爷,你快出来救我呀,爷爷!
      爷爷听到我急促的奔跑声和呼救声,哗地从屋里冲了出来,尽管他身体庞大却一点也不拖沓,我的预感完全正确,他果然关着门在屋子里养神,我太幸运了!
      爷爷冲到院子中间只大吼一声,小婊子养的,谁敢过来,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我丢下竹竿冲进屋里迅速把门关起来,插上门闩用耳朵倾听屋外的动静,从门缝里瞄那两只小考虎,他们几乎近在咫尺了,好险呀!就在那一刻,爷爷庞大的身躯像一堵高大的墙突然横挡在他们面前,他们被这堵厚实的老墙发出的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吼给震慑住了,不敢再挪动半步,灰溜溜地逃之夭夭了。
      是不是他俩的还击没有成功就报复你家,谋害你家的小鸡。要是被我在的话,肯定会捉拿他俩归案。
      或许是吧,我也不知道哪件事在先,哪件事在后。白蝶听峰贞这样一说差点笑出了声,她为峰的仗义,也为自己的这件英雄事迹,印象太深但从未讲述过,如今还讲得豪情万丈。不过,听说这二兄弟有一个去山里打野猪时被捕猎夹子夹断了一只脚,成了瘸子,另一个喝低度白酒上了瘾,整天抱着酒瓶像个疯子。
      这可能就是报应,哈哈。你还会爬树,胆子可真大!
      我们经常在树上摸瞎,一个人闭着眼睛摸其他人,其他人躲在树枝桠处,谁先被摸到,谁就是下一个摸瞎的人,我就是这样练出爬树的本领的。我妈在山上放牛发现深山老林处有一棵梅子树,结满了熟透的梅子,她暗暗记住了树的位置,中午把牛放在山上吃草,自己回来吃午饭,吃完饭叫上我和她一起回到山里钻进密林,在午后阳光筛落的树丛中一棵一棵地找那棵她记住的梅子树,找呀找呀,终于找到了。
      我妈仰起脸望着树梢带着笑意说,就是这一棵,看树上的梅子好多呀。我噌噌噌几下子爬了上去,整棵树上的梅子全都归我们了,等树林中的光线开始暗淡,我和我妈提着一大筐梅子,妈妈唤回她的牛往家赶路。初秋的中午,我放学回家,我妈还带我去山里爬上松树摘松果,我在树上摘了果子往下丢,她在树下捡都捡不过来。
      那一次摘松果是好多人在一片树木里,各摘各的,我妈第一次满载而归,让老庄上以前瞧不起我妈的一些人很是羡慕,说你们家的老大爬树好厉害呀,我和我妈听了油然生起一种从来没有的成就感。
      我妈说把那些果子卖了给我们买新鞋子穿,顺便回忆一下,我妈在山上放牛还看见过豹子。那只豹子大摇大摆地向她的牛群中走去,她远远地躲在灌木丛中大气不敢出一口,她担心她放的那些生产队里的牛被这野兽给吃掉了,哪怕是一头也无法交差,还好那只漂亮的花豹可能已经不是处于饥肠辘辘的状态,若无其事地从牛群中走向远方。
      我们老家的山上有狼,我早上迷迷糊迷还没有睡醒,就被我妈喊起来去放羊。我家住的山洼只有我们一户人家,除了山和山上的树到处空空荡荡,我牵着羊走在山脚下的小路上惊恐不安地四处张望,生怕有狼出来吃小孩子。我听我妈说,她的弟弟三岁时睡在家门口的摇篮里被狼叼走了。我姥爷和几个人跟在狼后面追,追了几里远也没有追上。峰峥的回忆不多,他可能想把回忆的时光让给白蝶尽情满足。
      春天开始时,他们的约会从空寂的冬夜小屋搬到了喧嚣的天空之城,他们常常以童年的惊险故事为话题,聊得忘乎所以,语气中带着一点安抚与调侃,偶尔传出一阵笑声,夹着一丝温馨。
      日子越来越单调,几乎找不到什么词汇描述它的似有似无。认识峰峥之前的一年多时间,白蝶整个人浸泡在琼瑶的小说中,有一段时间,她厌恶透了那些除了爱恨情愁还是爱恨情愁的故事,它们折磨得她夜以继日地失眠。她把那些小说扔在床头,让蜜儿看个够,自己整夜整夜地写教学案例和论文,她拒绝再写任何带有感情色彩的文字。
      蝶后来的日记里记着,她用一个月的工资想尽办法冒雨买回一台录音机放在她的书桌上,因为她发现没有音乐的噪声陪伴,她无法按捺住那颗不听使唤的脑袋去调动那些单调的教学术语和专业的论文语言。她在音乐的躁动声中渐渐进入忘我的境界,越来越灵光四射,以至于也能达到激情澎湃的程度,她就这样不厌其烦地写了一篇又一篇深得女教导主任欢心的教学案例和论文。
      白蝶用来打发空白黑夜拼出来的论文赢得了青睐,也招来了白眼。日子继续单调着,除了冰冷的深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梦游他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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