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照亮前路坦荡》怪味星星

12、番茄鸡蛋面。

　　元旦三天假期，两人也在图书馆泡了三个下午，三天假期就在糖炒栗子加习题里度过了。很多年以后，代应辰都还记得糖炒栗子的甜香味，以及那三天的阳光，是属于他们无法被代替的烟火气。
　　假期最后一天，两人出了图书馆，准备去学校附近的大排档吃晚饭，然后一起去上自习。
　　出了图书馆就看到靠在门口花坛边的柯成君正等在门口，显然是愤怒柯誉元旦假期不着家，等着这里问罪的。
　　柯誉看到柯成君的同时，脸上的笑容立马没了，眼里都是寒意，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你爸爸吗？”代应辰也发现柯誉脸色变了。
　　“嗯，你先去上自习吧。”柯誉隐隐觉得柯成君来者不善，不是一两句话能解决的。
　　代应辰知道一些柯誉和家里的事，拍拍柯誉的肩，朝公交站台去了。路上忍不住地回头看过去，柯誉表情冷漠，神色暗淡，全然不像刚才在图书馆带着笑意的样子，不由得心里一紧，皱了皱眉转过头来继续等车。
　　等到代应辰坐上了车，脑海里还是挥之不去刚才柯誉的样子，那样冷漠又那样掘强的柯誉，一定还有什么事，才会让他不愿意笑吧。
　　柯成君看到柯誉走过来，捻灭了手里的烟，等他走进停下以后，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儿子说：“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我没有家。”柯誉偏着头，不愿意看他。
　　“柯誉！你是在和你爸爸说话。”柯成君压着声音，忍着不发火。
　　“有事吗？没事的话我该去自习了。”柯誉不耐烦道。
　　“我给你请假了。”柯成君无视柯誉的态度，语气也低沉下来，说道：“跟爸爸谈谈吧。”
　　柯誉皱皱眉，从妈妈去世以后，他再也没和柯成君坐下来谈过，就连实在避免不了一起吃饭，也是要么沉默无话要么针锋相对。
　　“你想谈什么？”
　　柯成君听出了柯誉妥协了一步，抬手捏捏柯誉的肩，“陪爸爸走走吧。”
　　柯誉明白柯成君的执拗，今天不行，还有明天，还有后天，只要他还在雁城一天，那就避不开柯成君。所以柯誉沉默了一会儿，依然没看他，扭过头说了句“走吧”。
　　两人并肩沿着街走着。
　　“小誉，爸爸知道你想考到渝市去，去了，就不回来了吧？”这句话听得出作为父亲的退让，他知道他不能阻止什么，但还存着最后一点希望。
　　柯誉不说话，微微低着头看脚下的路。
　　柯成君无奈地摇摇头，“你想到渝市去，爸爸不拦你，但是柯誉，我总归还是你爸爸，你就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吗？”
　　柯誉还是不说话，他知道和柯成君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血缘关系，他就算再不愿意，就算不叫那一声“爸爸”，也不会改变什么。
　　“小誉，爸爸想听你说。”
　　“说什么？”柯誉不想思考柯成君的问题。
　　“你妈妈走了以后，你连爸爸都不叫了吗？”柯成君很深地叹了一口气。
　　“……”
　　“我知道你怪我，怪我和熊珊。”柯成君摸着口袋，准备抽一支烟，说话的声音也弱下去，“但是柯誉，后面的事真是不得已，可是当时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你既然和熊珊在一起，为什么又要和我妈结婚！”柯誉听到柯成君的“不得已”，心里冷笑一声，说出的话更是没有温度，“或者说，那你结婚了，为什么不和熊珊断了！”
　　“唉，既然说道这份上了，爸爸也不瞒你了。”柯成君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来，“我和你妈妈结婚以后，的确是和熊珊断了，想好好和你妈妈过日子……没想到……没想到刚结婚一年多，熊珊抱着你来找我，我才知道有了你。她查出怀上以后是想过把你打掉，都进手术室了又跑出来，她实在舍不得……抱着你来的时候，你那时候才四五个月大，瘦得吓人，熊珊生了你以后身体也不好，母乳喂不了你。”
　　柯誉只是沉默地听着，跟着柯成君往前走。
　　“我不是没想过要离婚和熊珊一起，可是我当时生意刚刚起步，如果没了你妈家的支持，我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小誉，你也是男人，事业地位有多重要你要清楚。”柯成君的声音掺着悔恨，甚至带着很大的悲伤，“可是熊珊身体实在照顾不了你，不得已我们才想出这个办法的。”
　　“办法？这就是你们的办法？你们就设计把我放到我妈晚上下班的必经路口，你们赌她心软，一定会把我抱回去！你们在利用她，也在利用我。”柯誉平静地说完，语气里都是嘲讽和愤怒。
　　“熊珊生了你以后身体就垮了，根本没办法养你，我们也不想让你在没有爸爸的环境下长大，这样做至少能让你有个完整的家！”
　　“完整的家？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欺骗她，把我作为你们的工具，这叫完整的家！”柯誉忍不住愤怒，颤抖着声音朝着柯成君吼过去。
　　“柯誉，这件事是我和熊珊对不起她，但是都是为了你好啊。”柯成君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儿子就站在自己面前，但是他看自己的眼神，却比任何人都要冰凉。他甚至不敢直视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让他恐惧，让他忍不住的怀疑自己。
　　“为了我好！你们有没有想过会东窗事发，她会知道自己养了13年的儿子是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生的，会知道自己这十几年都活在丈夫的算计里！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会要了她的命！”柯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面对这些早就知道的赤裸裸的真相，他还是不能承受。甚至觉得，自己的存在也是让妈妈离开的重要因素，妈妈去世以后，他恨柯成君的所作所为，但同时也陷入深深的自责里，“要是这些都是为了我好，那还不如当时就把打掉！”
　　“我真的没想过让她知道，我和熊珊本来是打算把这个秘密永远藏在心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被你妈发现了，她找人去查了熊珊，就查出了这些……”柯成君把烟头丢到地上，一脚踩灭了烟头，“和我大吵了一架她回了娘家，我正好有事出差，我本来想着回来和她好好赔罪，我真的是想好好和她过的，谁成想她会这么想不开。”
　　柯誉听完心里无限悲凉，就算是此刻，他也只是一个不满18岁的孩子，面对往日的伤疤，痛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冷笑了一声，“没想过告诉她，那你们是准备欺骗她一辈子？！”
　　柯成君也近乎崩溃，只是不停地摇着头，“没有！没有……实在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
　　“那你娶了熊珊是想做什么，再给我一个完整的家？我妈被你们逼到这步田地，难道你还指望我能叫她一声‘妈’？我妈早就被你们逼死了，我没妈！”柯誉压抑了太久，这些血淋淋的曾经不断激怒他，使他不得不说出比真相更残忍的话来报复制造这一切的人，“你自私残忍，为了那点所谓的成功，不惜毁了两个女人，而如今，却还拿着这点‘不得已’来逼我，你不配做个父亲！”
　　话音刚落，响亮的一巴掌就落到了柯誉脸上，柯成君使了很大的力气，柯誉直接往回退了一步。
　　柯誉抬头，愤怒和悲痛早已经染红了他的眼，整个人犹如猛兽，在这个冬夜里恶狠狠地盯着柯成君，仿佛这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柯成君不可置信地看着打过柯誉的手，他没想过会在这个情况下动手，他从来不知道儿子心里背负着这么大的恨意，刚才的话就像一把利剑直戳到心里，他不敢再听下去。
　　“我宁愿我从小不知道父母是谁，孤零零一个人长大，总好过这样活着。”这一巴掌使柯誉恢复了一点平静，但是这样冷若冰霜的平静更为可怕，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说完柯誉头也不回就朝前方走，没有目的没有方向，越走越快。顾不得脸颊被风吹得生冷，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所谓的家。
　　不知道走了多久，柯誉才渐渐从刚才的情绪里回过神。他继续漫无目的往前走，直到快要到代应辰家门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快要到学校了。于是沿着路继续走，到代应辰家所在小区的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往里看，隐隐听到一中的铃声，柯誉一看看时间，是第一段自习下课了。
　　他什么也没想，就站在小区门口，小区周围都很安静，他静静地站着，觉得有一种久违的安稳感。
　　不知道站了多久，柯誉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一个温和的、清澈的声音。
　　“柯誉！”代应辰认出了他的背影，带着一点惊喜。
　　柯誉转过头来，看着少年在路灯地下笑着，他笑得干净明亮，在路灯底下头发像是毛绒绒的。他觉得有一只猫正朝着自己走过来，只要自己伸出手，他就会跳到自己身上。
　　“你怎么在这里？”代应辰等柯誉转过来，又往前了一步，用黑溜溜的眼珠看着他。
　　“不知道。”柯誉抓抓后脑勺的头发，低头轻笑了一声，“走着走着，就过来了。”
　　代应辰其实看出了柯誉眼里掩饰不住的落寞和被风吹红的脸颊，这让他看起来不同于往日，相比平时那个冷静自持的样子，这样的柯誉，像是触碰了代应辰心里最软的地方，他突然很想伸手去抱他。
　　“你……吃饭没有？”这个想法滋生以后，代应辰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起了最老套的问句。
　　柯誉的确是没吃饭，听完话以后沉默地摇了头。
　　“那走吧，上去坐坐。”代应辰拍了拍柯誉的肩。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就……就挺冷的，教室里坐不住了，不想上二段了。”代应辰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影子，摸了摸鼻子。
　　柯誉听完心底升起一点笑意，突然觉得来自柯成君的阴霾也没这么大了。
　　“走吧。”
　　柯誉跟着代应辰进了家门，才发现家里没人。
　　“我妈没在家，回老家了。”代应辰放下书包，洗了手去厨房，“没吃饭？给你下个面吧。”
　　柯誉听完“下面”，又忍不住笑了笑，走进厨房，看着代应辰打开冰箱拿了番茄和鸡蛋，“我来吧。”
　　代应辰看到柯誉笑了，想起来那碗挥之不去的没放盐的面，关上冰箱门，看了柯誉一眼也笑了。
　　代应辰以最快的速度煮了两碗番茄鸡蛋面，端上餐桌。
　　“吃吧，放盐了。”代应辰吃了口，咽下去以后对着对面的柯誉说。
　　柯誉笑笑，动筷子开始吃。
　　在一个伤疤被揭开的夜晚，这碗普通的面，一定是这个冬天最好吃的一碗面。它牵引两个少年相互靠近，用内心的善良和温暖，去抚平伤疤。年少的心动就是一瞬间，像心里燃起的一团火，它烧不尽也浇不灭，将一点一点地温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