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火》醉酒扯故事

35、巨兽

　　楠村，夜幕刚落下，一道黑影从“又困又楠”客栈闪出，掠向天边弯月，消失在月辉之中。
　　秦墨坐在相隔两条街的酒肆房瓦上，手里把玩着玛瑙短刀，蓝色眼眸似剑锋出鞘，眉头微皱，盯着那轮弯月，脸上面无表情，只是他眉眼间本就长得凌冽而野性，暗藏凶性，从景画然那遗传来的眼下卧蚕带红，透着一点点柔情，冲淡那冷冽，会让人一时忘了，他原本就是凶兽。
　　他一挥手，短刀猛地插入房梁，直至剑柄以下全部刺入横梁中。他收回望月目光，反手一拔，轻松把刀拔出，挂回腰间。他揉了一把自己的短发，无奈又无可奈何，把眉头放松下来，歪嘴邪气一笑，不知在笑别人无知，还是自己蠢笨。

　　自己把潇澈当做什么，潇澈又把自己当做什么，昭然若揭。如今自己瞎闹脾气，也就自导自演罢了，谁会理会？
　　秦墨越想越气，跃身下房瓦，淹没在人海中。

　　已经第三次让小福去热饭菜了，狼崽却还没回来，眼看街上渐渐安静下来，潇澈心中有些烦躁。
　　“还要热吗？”小福打着哈哈，问道。
　　潇澈摇头，“不要了，撤了吧。”
　　“那…那我可以去歇息了吗，巨兽已经三天没来了，今天很有可能会来，赶紧睡吧，”小福托着盘子收拾饭菜，“不过离我们这十条街呢，放心睡吧。”
　　潇澈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去歇息。他托着腮看着门外，街灯已灭，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月光撒着若有似无的光线，胖掌柜给潇澈留了三根蜡烛，便把店里其他灯灭了，除了他这一方桌，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暗黑的。他念了法决温了溫茶，却发现茶壶里已经没茶水了，叹了口气，望着空杯。
　　在栖凤楼时，潇澈也是这般坐很久很久，从早到晚，直到茶水喝尽，被吾凰驱赶出门，一连半月，他都没这般失落。

　　潇澈捂着胸口，那里隐隐作痛，当初在獦江梦里，秦墨的那一掌，留下些许内伤，还没好全。他记不太清梦里具体细节，好像和他争吵过，好像相拥过，好像…
　　“我喜欢你，潇澈，你记住。”
　　手中空杯滑落，在桌面上滚了一圈，在寂静的夜里摔了个清脆。

　　潇澈回神，正腰身去捡，门外一身影冲了进来。
　　“叔，怎么了。”秦墨喘着气，惊慌失措看着潇澈。
　　潇澈手停在半空，抬头看他，“不小心摔了个杯子。”

　　秦墨两三步上前，蹲下拾着那碎片，“你得赔给老板了，叔，他的东西可不便宜。”
　　“你咋那么不小心，这老板也忒小气，怎么只给你留一盏灯。”原本三根蜡烛，已灭两盏。
　　“叔？”秦墨抬头，对上潇澈眼神，他立马扭开头站起，把碎片放桌上，秦墨接着说，“我到村在林子里逛了一圈，晚了回来。”秦墨确实是去村外林子里逛了，但是早就回来了，只是一直蹲两街外酒肆屋檐上，没进来。听到响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才进来看。
　　“所以你在林子里，听到了我摔杯子？”潇澈起身，看着狼崽，他这时才发觉，秦墨不知不觉中，已经比他高了一点，他还得微微仰头，“二白，别生气了，好不好？”潇澈思来想去还是自己认错先，把狼哄好，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秦墨背对着他，没有做声，一动不动。
　　“二白？”
　　秦墨抬手，示意他禁声。

　　两人都屏住呼吸，秦墨那黑夜里依旧蓝得透亮眼眸，多了几分俊气。潇澈看呆了，秦墨脸上的稚气不知何时起已经消失无影，而成就了凌冽之风。

　　“它来了，”秦墨道，“叔，你留在这，我先去看看情况。”秦墨一溜烟跑了，消失在房檐片瓦间。
　　而潇澈完全没听到任何动静，根本不知他要去哪里，望着无边的黑暗，竟然有些茫然。

　　秦墨匍匐在废墟边缘一高处片残瓦，双目紧紧盯着村口。
　　他没听错，确实有动静，只是来者动作非常非常细微，就像猫行走在残枝败叶上，也不会发出一丝声响，一开始秦墨还不能确定，靠近后，便确定了。

　　突然明光乍现，一团光，拥着从村口进来！
　　秦墨狼眼成锋，映入眼里了，是密密麻麻的光粒，光粒包围着什么东西，正往村里行走。光粒太过于密集，以至于晃的秦墨看不清中间是什么，只知道来者身形巨大，有宅邸大小，被光粒团团包围，密不透风。
　　来者正往街道走去，秦墨听真切了，围着他的光粒发出阵阵蜂鸣声，带着一股轻微腥甜味。

　　秦墨地处废墟房屋边缘，正如不倒仙所说，巨兽破坏房屋是有规律可寻的，靠近废墟两排街道人员已经自行去到别处打地铺躲避灾难，现下那被光包裹的巨兽往秦墨方向走来。
　　靠近看，秦墨发现光团并不完全包裹，在巨兽前进方向，偶有移动方向突兀的光团喷出。那是巨兽呼吸喷气导致吹散的光团。
　　拔出腰间短刀，瞄准那突出的光团，疾手蓄力一扔，一光粒被他标中后订入墙缝，短刀稳稳落在那宅邸墙上，那小小光辉慢慢消失。

　　光团一整骚动蜂鸣，持续一会便恢复常态，而秦墨看到，那光团内的巨兽，凑近那宅墙，冲那喷气。
　　它在嗅。
　　喷了两回气，它便做罢，继续往前走了走，随后，光团内深处一条白绒金纹巨尾，冲破宅邸墙壁，接而那巨尾猛地一拉，一整雷鸣般巨响，房屋轰然倒地，两层高的宅邸，碎成渣子，散落一地。
　　秦墨一跃上前攻击巨兽，离光团越来越近！掌心一招，短刀从墙上随之收回，随着秦墨攻势而在夜空中划出一道锋芒。

　　意想不到！火光从倒塌房屋下随之炸起，热浪扑面而来，冲得秦墨直往外倒，狠狠摔在了废墟断岩上，一顿吃疼。
　　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得巨兽发出雷鸣般吼叫，如天裂地崩，耳朵一时麻木了。它发狂似的在烈火中打滚，那光团锲而不舍包围着它，似乎不受火焰影响。巨兽晕头转向，带着一身火焰，竟往后面街道闯去。

　　“不好！”秦墨迅速反应过来，再过两条街，那里就有人居住了，还有不少无家可归的睡在大街上！
　　揉了揉生疼的耳朵，秦墨迅速往后街掠去，他必须要足够快，不然今晚楠村将沦为地狱！

　　他在房梁瓦顶上快速移动，正准备追上带火焰和光团的巨兽，它已经踏过了第一条街道，将要进入第二街道，随之一声闷响，它，跟一层厚实的结界，撞了个对脸！
　　那结界仅仅微微颤动，上边的蓝纹法咒，秦墨再熟悉不过。
　　潇澈右手持黑剑，左手托着一个蓝光法阵，站在与他相隔五房屋檐上。他扎起那黑发，风似乎也眷恋那轻柔的发丝，吹得那抹黑，在风中抖动。
　　他歪过头，看向身后的秦墨，示意他动手。
　　玛瑙短刀感受到秦墨传来的灵力，颤抖着，蓄势待发。

　　——轰唔。
　　石破天惊般，再次响起那震耳欲聋的吼叫声，这次与前一次不同，秦墨听得出来，那是愤怒又带着威胁的，正如猛兽的地盘受到侵占，它要给敌人下马威。

　　这声吼叫，直接把结界震得支离破碎！

　　黑剑从手中脱落，从屋檐滑下地面，掌心的法阵已经消失无影。
　　潇澈他，动不了了！

　　秦墨利眼发现潇澈异常，跃身过来到潇澈跟前。“叔？”秦墨担忧道。
　　潇澈眼珠子转动，左右斜看，但身体还是一动不动。他急了，冒着冷汗，眼都熬红了，脖子涨得通红，真相破口大喊：“你后面！”，然后他说不了话。秦墨还在想着潇澈怎么了，然而，一团光影靠近！
　　秦墨反应迅速一搂抱过潇澈，没想到潇澈腰比平时看到的要细多了，顿时一阵心疼，搂紧了，贴着自己腰怀，迅速往边上房屋掠去。潇澈依旧一动不动。
　　这真是不倒仙说的，动不了症状。

　　巨兽经过那一撞似乎没那么横冲直撞了。它调转方向，猛地往秦墨方向而来。一边走来，一边还在低声吼着，沉沉的，一阵阵。
　　秦墨发现不对劲！他使不出灵力！准确来讲，是他的灵力聚了便散聚了便散，根本无法聚出灵力。他带着潇澈，跃下房顶，藏在一民房里。
　　那光团越来越近，秦墨分明觉得是冲着他来的！
　　不倒仙说过金丝楠木能抵塌下的房顶，秦墨抱着潇澈僵直的身体，把他放进民房里金丝楠木床上，自己也躺了进去，两人平躺在床上。
　　那团光如烈阳越来越近，透过窗纱，秦墨已经知道，那巨兽已停在这民房前，它一呼一呼的喷着气，它在嗅！
　　秦墨紧张得手心冒汗，不知不觉，他抓着潇澈那原本握剑的手，努力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不被听到或者察觉。

　　光团似乎远离了些，移动到了房顶，透过瓦缝，透进两两。巨兽还在民房边上！只是从侧边，移到了上方！
　　秦墨心中一惊，上方？上方？上方！！！
　　屋顶在巨响中压下！
　　秦墨迅速翻身在潇澈身上，两手两腿撑着床板，把潇澈护于身下！
　　然而崩塌的不止是房梁，连同金丝楠木床顶一块咂下来，随之而来是一道猛劲，如泰山压顶，床板随之崩塌落在地上。秦墨手撑床板，背撑床顶，四肢撑得死死，抵住那猛劲！五脏六腑被那冲击震得开裂，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他终是忍不住，一口血，吐在了潇澈雪白的脖颈上。
　　背上猛劲一松，秦墨立马吸一口气把涌到喉间的血吞下去，接而又是一道猛劲从背上压下，措不及防，这口血，吐到了潇澈侧脸嘴角边。
　　秦墨觉得丢人，四肢仍发力撑着，他看到自己吐的血里，掺合进了水，他往上一看，对上近在咫尺的潇澈。

　　潇澈在哭。

　　秦墨心口一阵绞痛，险些没撑住，他稳住身体，对潇澈摇头，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潇澈眼更红了…
　　秦墨：“……”

　　背上猛劲又一松，秦墨这下不敢放松警惕了。随后，是一阵沉闷托着重物行走的声音，接而又是一阵猛劲！
　　那被拖动的重物在秦墨隔着房梁与床顶而过，这重量比刚刚那猛劲还沉！秦墨一边左手没撑住，床顶歪向一边，还好那金丝楠木还是发挥了点作用，倾斜的一角体谅秦墨的辛苦，死死抵着地面不塌。倾斜这一角太挤，秦墨整个脑袋埋进潇澈脖颈里。瞬间自己喷出的血腥味，及潇澈的松香灌鼻而入，凑的太紧，他的鼻唇几乎贴着那脖颈，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扑打在那块混着粘稠血迹的白上，他嗅到了一丝甜甜的，那是潇澈本身的味道，似那寒山春叶，清甜而不腻，让人流连忘返，自甘陶醉。他就像捕抓到猎物的野兽，终于在重重叠叠迷乱的味道当中，找到了那丝眷恋已久的甘甜，如久旱逢甘霖，异乡逢邻里。

　　待那重物终于从秦墨背上过去，拖重物动静远去，他左手重新掌起，猛地把整个床顶连带房梁扔一边。
　　狼崽依旧跨在潇澈身上，居高临下看着潇澈，他已经没有流泪，只是在眼眶里打转，身体依旧不能动弹，估计是那巨兽还未走远。
　　秦墨拇指抹了一把嘴角血迹，虽然并没有擦干净，他做这些小动作，而那透蓝的狼眼，由始至终，死死盯着潇澈，恨不得把潇澈订在床板上的架势。

　　潇澈察觉到不对劲，心中呐喊：“这狼崽不对劲！”

　　接而，秦墨眼里闪过寒光，歪嘴邪笑，弯身，一口咬下潇澈侧颈。

　　原本还在心疼他的潇澈，此时恨不得把刚刚流的眼泪吸回去。如果他能开口说话，便是：
　　“秦二白！你这个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