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火》醉酒扯故事

31、互救

　　——咚咚咚。
　　“刘婶，在吗？刘婶？”
　　“唉，来啦来啦。”那时刘奶奶鬓发还未完全染霜，几根雪白发丝夹在青丝中，她放下手中绣到一半的荷花针线活，前去开门。
　　“艳姑娘啊，怎么啦，昨儿糕点卖完还要些是吗？”
　　艳鬼虽然面容苍白，但涂了点胭脂，抹了水粉，鬓戴珠簪，当年的她风彩照人，“哎，你做那糕点，不到晌午就卖完啦。是城主找您，他不知怎的，在外头带回来一个女娃，受了点伤，眼看魔城没几个妖鬼会做人吃的饭菜，城主想让您做点吃食带过去北宫。”说完艳鬼拿出她的菜篮子，里面装着半条还在动的并头绿纹蛇，两棵冒着红色汁液的血紮草，一块棕红的肉块。
　　刘奶奶想伸手去翻看肉块是什么，并头绿纹蛇其中一个蛇头伸过来，吓得刘奶奶缩回了手，“这是牛肉吗？”
　　“嗯，猪屠夫今早杀的牛，可新鲜了。”艳鬼那起牛肉递给刘奶奶，随后抓起绿纹蛇，徒手给半截蛇打了个结，“这蛇也新鲜。”
　　“不用了，你留着自个儿吃吧，我做个牛肉葱花粥，等会就带过去北宫。”

　　刘奶奶院子墙角处，种着蔬菜几种，割了香葱，娴熟地在厨房里开锅。
　　新鲜的牛肉被切成薄片，倒入翻滚的白粥里，加点姜丝，木勺拌两圈，盖上瓷瓦盖，清洗好的香葱切成粒状，另外用小瓷碗装好。
　　粥滚得差不多了，刘奶奶用毛巾在木饭盒底下垫着，把整个粥锅放进盒子里，盖上盖子，放上装有葱粒的小碗，放一个调羹，最后盖上木盒盖子，出门了。

　　在西街边上小山丘有条小径，可直达北宫，不出一刻钟刘奶奶就到宫门前了。

　　北宫门前熙熙攘攘各种妖魔鬼怪探头探脑想看个究竟，见刘奶奶来了都识趣地让路。
　　“刘婶，做了什么好吃的哒！给我也尝尝呗！”
　　“刘婶，你上次写的那甜酸排骨做法我还有些不明白呢，给我说说？”
　　“刘婶，我要吃桂花糕！”
　　“你们说那会不会是城主带回来的媳妇啊！”

　　刘奶奶笑笑，“好啦，我晚点跟你们讲，你们也别在这堆着，吓到人家娃子。”

　　进了后殿，便听到哭喊声，凄凉又痛切心扉。
　　侧殿房间里，一个面容清秀的姑娘正梨花带雨。
　　秦希一脸愁绪，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却扭扭捏捏。
　　刘奶奶把粥放在床头桌上，“怎么了，孩子，怎么哭成这样。”
　　姑娘看了一眼刘奶奶，又看看边上的秦希，哭得更大声了。

　　倒是北宫老管事，周济说道，“这姑娘是宁安西郊边上一个樱花庄的，朱獾把整个村都毁了，城主恰巧经过，看到那村里就她活着。”
　　“这姑娘好本事啊，把朱獾一个个抓住用罐子封印起来。但是这朱獾是赤獾的崽，城主想逮着正主赤獾的，观察了几天，觉得估计正主是跑了，便一把火把全部朱獾烧了。”

　　咋一听是没什么问题，然而周济接着说道，“坏就坏在，这姑娘认出来，自己认识的村民变成朱獾，想把朱灌先抓起来，自己再想办法医治。其中，城主旁观了人家三天抓朱獾，等人家抓的差不多了一把火烧了，能不气吗。”

　　秦希说道，“她那些瓶瓶罐罐能封住朱獾几天？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当时她屋里一堆邪祟罐子封印都松了，我不烧掉难道让她给朱獾吃个干净，还是她也想成为朱獾中的一员？”
　　“我本来就应该袖手旁观，让她死了算了，还把她带回来啊，还跟我置气。人变成朱獾是恢复不了原样的，已经是邪祟，你见过邪祟变成人吗？”秦希生气地说，“不管你怎么样，他们都不会回来，早就死了，你听懂了没有？”
　　最后这句秦希是对着姑娘吼的，毫不客气。
　　床上姑娘坐直了身体的，眼睛直盯秦希，她十分委屈，一边流泪一边沙哑地喊道，“你管我那么多干嘛？那你倒是别救我嘛，你看我是想活着的样子吗？我什么都没了，我最后一丝念想都没了，你把那樱花树都烧了，我现在连家都没有！”
　　“你怎么就知道不能救！为什么他们都不管，就因为我们没钱！我们那破地方没价值！我不觉得，我们那是最好的地方，有樱花树，有小溪，有瓜藤。你是不是也是跟那些人那样，觉得我们是没价值的，不值得救，是不是？”
　　秦希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反驳，转身离开了房间。

　　刘奶奶轻轻抚着姑娘手上绷带缠好的伤口，说道，“姑娘，别跟大秦置气。先吃点东西吧，你叫什么呀。”
　　“景画然。”
　　刘奶奶拿出还温的粥，放在案头，拿出小碗勺了一些牛肉片和白粥，“吃葱花吗？”

　　景画然摇摇头，“谢谢姨，我不饿。”
　　刘奶奶也没勉强她，放下粥，说，“叫我刘婶婶就好了。这城里住的人不多，都是些妖魔鬼怪，但是他们都不坏的，你也不用怕。”

　　门外秦希听到墙角，吼道，“是我怕了她！”
　　“大秦，明儿栗子糕你那份没了。”刘奶奶撇了门外一眼，跟景画然说道，“不用管他，大秦幼稚得很，活挺久的了，但还像个小孩那样，你也不用跟他计较。”

　　景画然躺下，“婶婶，我想睡会。”哭得眼睛红肿的景画然一脸疲惫。
　　“好，那婶婶晚点给你带吃的，你有想吃的吗。”
　　景画然闷上被子，闷声道，“婶婶不用管我了。”

　　刘奶奶盖上粥锅盖子，合上房门退出了房间。
　　不出所料，秦希还站在院子里，见刘婶婶出来了，凑过来小声说道，“她饿，你让她吃，我去到的时候她就没吃过东西了。”
　　“你怎么不自己去叫啊？”刘奶奶挑眉道，“第一次带人回北宫啊？”。
　　秦希立马抬头看天，“也不是，我不是带过潇澈回来嘛。哎，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见她能在成群朱獾里活下来，就好奇啊。”秦希咧嘴坏笑道，“我看了她三天制服朱獾，她确实天赋很高，不断修正自己的法阵和漏洞，每一次都是拼死一战，九死一生，她都能活下来。”
　　刘奶奶狠狠踩了秦希一脚，“你还旁观了三天？不帮忙？你懂不懂玲香惜玉啊？”
　　秦希缩脚后退，“哎，刘婶，此言差矣，我不袖手旁观，她又怎么在绝境中成长呢？况且，我本来就不管人的死活。”
　　“那你又把人带回来？”
　　秦希吞吞吐吐，没说出个缘由，推搡着把刘奶奶送出了北宫。

　　翌日，艳鬼一大早又急忙忙来敲门，“刘婶，开门呀！”

　　刘奶奶打开院门。
　　醉楼楼主华笙鹤抱着满身血迹的景画然，赶紧进门放在刘奶奶床上。
　　华笙鹤说，“她昨晚半夜跑进冥海森林，应该是寻死，被大秦找回来了，伤得还是很重，刘婶，您看，这娃还能救吗？”
　　艳鬼打了一盘水，施了法术变温，准备给景画然擦掉血迹。
　　“人心死了，救活也没用。”刘奶奶手搭上景画然手腕，“她还受了点邪气，让黄婆过来看看吧，处理一下伤口没什么大碍的，这孩子也是命硬。”
　　华笙鹤看着景画然，眼神忧愁。
　　刘奶奶说道，“楼主，人要往前看，别总想着过去，是吧。大秦呢？”
　　华笙鹤抿嘴笑道，“是，刘婶说得极是。大秦把人带回来之后，就出去了，说要把那樱花树带回来。”
　　“怎么带？”
　　“那樱花庄有颗百年樱花树的，秦希说那树孕育了神明，还是个雏，但估计被朱獾吃得差不多了。秦希说当时烧朱獾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一丝灵气，怕是那神明残留的，他想带回来养着。”

　　“他本事怎么又大了，还能养神明？我看他治疗神明都治不好呢。”
　　华笙鹤凑到刘奶奶耳边，说道，“他请了简妄生帮忙，还叫了潇澈，我猜，他是想剥核养神。”
　　“他不要命了？”

　　刘奶奶记忆开始断层，出现满身血迹的秦希，红眼着眼的潇澈，一直摇头的简妄生。
　　记忆定格，山丘上，风掠过，樱火花似雪般散在空中，飘落在景画然肩头。
　　“婶婶，其实那天，我醒着，我都听到了。”景画然回过头，看着刘奶奶，“你可以告诉我，他究竟为什么这般对我？以至于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我对他而言，不过是他漫长的岁月里，一个路过的人。”
　　刘奶奶叹了口气，说道，“暮雪狼族，一生只爱一人，为此，他们可以连命都不要。”
　　“不是，他救你，其实在救自己。”简妄生走了过来，看着景画然，“她把你，当成他自己了。”
　　“我？”景画然不明白。
　　简妄生那浅绿色明亮的眼眸里，倒映出景画然清秀的脸庞，他说道，“四百多面前，魔城是暮雪狼族的栖息地之一，另一个地方是冥海某处，具体我也没去过。”
　　“那时候，他年纪较同辈人大，拥有非一般猎感的他，成为了那一辈人的狼首，也是狼群出去狩猎邪祟时的指挥，但是在三方战乱中，他的狼群开始分裂内讧互相残杀，但是他坚信大家依旧都是听他指挥的，然而一次外出勘察任务中，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也没有说。”
　　“之后他被炎晶封印，四百多年后，他面对的却是孤身一人。他明目张胆的回魔城其实会被大明北渊盯上，但是他还是那么做了，因为他坚信，他还有同伴活着，就像他一样，他想他的同伴会回来找他，他看似四处游荡，其实就是找自己的族人罢了。”
　　“你可想而知，四百多年前是个怎么样的世界！那个时代，神明尽忠职守，根本不会有现在这样大半神明陨坠，邪祟满地跑的情景！当他看到这一切他会怎么想，他想让世界回归正道，但是没有任何人帮他！他没有伙伴，没有支援，没有任何回应！”
　　“就像当初你被朱獾围困那样，那样子绝望无助。但是，他把你救出来了，但是他呢？谁救他？谁能把他从万丈深渊拉出来？你说他放弃你，他没有，他也不想放弃自己，他还在努力，想回到从前，那个邪灵平衡的时代。”
　　“他种这棵树，是为了你有活下去的念想，他想把那个像他的你救出来，告诉你，你没有被抛弃，同时也在告诉自己，他也不会被抛弃的。”
　　“当年，他救潇澈的情景，跟你很像。你们俩，是他下山以来十多年间，救的唯二两人。”

　　刘奶奶记忆画面开始流转，照顾昏迷不醒的秦希，陪景画然在夜里打磨菩提根。
　　画面定格，夜深，景画然红肿的双手捧着打磨光滑，红豆安心的玲珑骰子，说，“我要去外面走走，我想帮他。”
　　“你要去哪儿啊？”刘奶奶有点心疼地帮她涂药膏。
　　“神明陨坠邪祟泛滥总得有原因吧！按简夫子的说法，当年灵邪是处于平衡状态的，不管狼族清不清邪祟，都不会有失衡的时候，以至于秦希不学无术都没人管教，”景画然认真地说，“我想找到原因。”
　　“他收了我的玲珑骰子，等我回来了，他就得娶我！不可赖账！”景画然抓过玲珑骰子，凑近烛光，细细地看着那雪白里一心红的骰子，满心欢喜，“他不会是孤军奋战的，他还有我。”

　　记忆画面一转，魔城张灯结彩，红灯高挂，景画然穿着红锦嫁衣，戴金丝红珠发冠，笑容里满是幸福。
　　画面开始模糊不清，景画然披上红盖头，进了花轿里，迎亲队伍浩浩荡荡从樱火树山丘出发，向北宫走去。
　　刘奶奶的灵气一点点散去，最后那画面，是秦希满脸笑容，揭开景画然的红盖头。

　　夜已深，当年的樱火树依旧茂盛繁华。
　　树下，秦墨睁开了眼。
　　边上简妄生在收拾酒瓶。
　　“简夫子。”秦墨说道。
　　“嗯？”简妄生抬头看着秦墨。
　　“四百多年，就是三方战争之前，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
　　简妄生放下手中酒瓶，“你细细的听，这风里的声音。”
　　秦墨闭上眼，细细铺抓四处的声音。西街居民在忙着做饭，热锅炒菜。东市这个时间刚上灯火，还是挺热闹的，鬼来妖往。北宫还算清净，两个宫务小妖在讨论散值后去哪里吃饭。
　　但是这些声音的背后，都有一种窸窸窣窣吵杂的声音，似乎笼罩在四周，无法散去。
　　秦墨化出狼耳朵，仰起头，追寻那些吵杂的声音。怪异的嘶吼声，咆哮声，尖叫声，是从冥海里传来。
　　秦墨似乎扑抓到答案，说道：“冥海？”
　　简妄生点点头，“那你是变化之一。在以前，冥海可不是这个样子。那里是神明圣地，世间仙境。是神明向往的地方，是人们朝拜的神域。如今，变成邪祟横行的蛮荒之地。”简妄生苦笑，“像你们这次处理的獦江，五十年才会出现一次，小邪小祟，神明可以自己处理，根本不需要狼族出面，像猁犬这种杂碎，如果是当年的神明，瞬间就能捏死几百个。更别说现在随处可见的邪祟，按照南营不完全调查，大明里，三天一小邪，七天一大祟，泛滥程度可想而知。”
　　“至于邪神，这玩意当年根本没有。神明陨落成邪神，夫诸就是个例子。”简妄生叹了口气，抱起几个空酒瓶，慢慢往山丘下走去，“想当年啊，比我强大的神明比比皆是啊！如今，想找到第二个，难咯。”